“近来啊,这江湖上可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这一句颇有噱头的话引得茶摊歇脚的旅人纷纷注目。只见那说话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二,此时正站在一桌前,朝着那边的茶客上下比划着。
似是说到了兴头上,小二转过身朝着大家道:
“大家伙儿都清楚,距离咱这不远处,就是繁华的万海城。这万海城里谁做主?当然是我们三大世家之一的贺家。”
小二一挥手中的布巾,随即把声音放低了一点,神秘兮兮道:“可这么厉害的贺家,听说呐,十日前被人一夜之间夺了权,眼下这万海城啊,已经不是贺家的地盘了,改姓柳了!”
有远道而来的大刀客一听这话,“砰”地一声放下碗,出言呛声道:“你这小毛孩子,仗着能在长鸣山下摆摊,就什么都敢编排?你要编不如编个更实在些的。中州柳家?谁不知道柳娘子最是无意江湖纷争,怎可能突然翻脸夺权。”
小二转过身,朝着这边摇首道:“这位大哥,小的瞧您衣着,该是从西边而来吧?也难怪您还不清楚。这柳娘子啊,已经有一个月没在万海城里现身了。现在柳家当家作主的,是柳家的柳映雪二小姐。”
那刀客皱了眉:“你这小二,怕不是在一本正经地糊弄我吧?柳娘子的下落姑且不论,柳家两位国色天香的嫡小姐谁人不知?你若说当家的是柳闻莺柳大小姐,这我倒是还能信几分。毕竟那一位在北境战场上巾帼不让须眉,大家有目共睹。可这二小姐……大半年前倒是听说她这身子骨才好妥当了,哪能有这个本事?”
“您还别说,这事儿是经历过那次贺家权变的侠士亲口告诉我的,包管是真。”小二拍了拍有些瘦弱的胸膛,继续道:“听说就在北境侠士归来后的那一日,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柳二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先是用迷药迷晕了所有人,连贺家家主都没逃过。接着云袖一挥,就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批武林高手,让贺府里的人全服下了抑制内力的药。最后将所有人聚集一厅,众目睽睽之下,一手长鞭就横在了那贺远山的脖颈上,逼着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柳家的地位。”
茶摊内的小二说得眉飞色舞,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旁边有人道:“三大世家哪是一句话就能抢过来的,柳家这小女娃子不懂事!”
小二立刻反驳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柳映雪可不是单单说着玩的。据说隔日就知会了万海城的城守,也向其他两大世家送去了传信。这事怪就怪在,谢家与宁家,竟然对此毫无作为!”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之声,许多人窃窃私语。
见此空隙,小二提着茶壶瞄了瞄四周,手脚麻利地给茶摊上空了茶碗的侠士又给满上了热茶。
“这……就算柳娘子不在,难不成那柳闻莺大小姐就由着她这样胡作非为?”后边一桌有人出声道。
小二还在给一位茶客倒茶,头也不回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据说这柳闻莺柳大小姐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现身了。怕不是被那雷霆手段的柳二小姐给关起来了吧?”
他此时倒完了茶水,冲着身旁的茶客点头哈腰招呼了几句,又回过身对着先前那人道:“说起来,这群英大会今日就开了。这日头也不早了,各位豪杰壮士可要抓紧时辰上山,再顺路替小的上长鸣山看看这柳家的情况?嘿嘿,不让各位大哥白干,这回来路上的茶水,我请了!”
此话一出,周围好些人都笑了。
“喲,你这年纪不大,倒是挺会做人啊。”
小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对这事好奇嘛。”
“小二,结账。”
一道悦耳的女声从外桌传来,小二立刻应了一声跑过去,到了那儿却见那桌已经没了人。只剩下两个茶碗,和一吊铜钱落于桌上。
这……
年轻的小二立马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有人要逃帐!下一瞬他心下顿时有些懊恼。这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方才自己沉迷于讲那些个事情也没多看看这边坐着的人是什么模样。
只依稀记得,好似是一男一女。模样挺俊俏的,衣着也不凡。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逃帐!可真是他看走了眼了!
小二在心里愤愤道。手上拿过了置于桌上的那吊钱一个个数了起来,已经认定这两人不会给足数。
一、二、三……三十五、三十六。
数完了钱的小二愣在了原地。这吊钱的数目居然正好是这两碗茶钱,可他们这茶摊,压根没有写明价钱啊?那两位之前也肯定没有来过。
或许就是巧合吧。小二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就把这事搁在了脑后,转身又去招呼其他茶客。
只要没少了银钱,那就一切都好!
离开茶摊的两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途中未有交谈。不多时,一块有一人高的巨石立在了路旁,两人默契地同时在此停了步子。
那巨石上刻着“长鸣山”三个大字,石面的字上沟壑处还由朱砂细心地勾勒了一番,醒目而又气派。
沈夜上前了一步,回眸看身后之人:“楚楚,我便不上山了。”
林琼身着浅紫衣裙,视线还停留在那巨石上。此时闻言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有问,仅仅是道了一个“好”字。
眼看着少女就要越过他上山,沈夜垂了眸,心下摇摆不定,终于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楚楚,若非万不得已,莫要用那鬼医的药。”
此言一出,林琼的步子停了,却没有回头。
沈夜于原地静静地等着前方之人的回话。
“淮衍。”良久,林琼的声音终于从前面传来。听了这个称呼,沈夜微微一怔。自北境圣宫以后,林琼从未再喊过他的表字。
“扬州河畔百花宴前的花船,你我可有缘再观一回?”
刹那间,昔日情景在眼前浮现。
百花宴前日,南域扬州城早已张灯结彩,青石街上人潮拥挤。他与初识的林琼两人拉着衣袖,挤到河道边去瞧那据说是只有百花宴才会划出来的数条花船。
尚未入夜,船上早已是歌舞笙笙。有身着绫罗绸缎的貌美女子于船顶翩翩起舞,那娇柔的身段在缀满船的姹紫嫣红间穿梭,举手投足间满是柔情蜜意。
“淮衍,你觉得哪条船上的姑娘最好看?”
回头这么问他的林琼睁着一双亮亮的琥珀色眼睛,眸中神采奕奕。
沈夜抬首看了看已在河道上经过的几条花船,视线从上头一一扫过,而后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
“那……”
“那条!”
女子轻快的声音却与他同时出声。他微微侧目,发觉林琼也伸出手指向了与他相同的方向。
周围人潮喧嚣,唯有那一个声音分外清晰。
“啊,淮衍你又和我想得一样!那条船上的姐姐虽蒙着面瞧不清楚样貌,但从仪态舞姿来说,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若在平日,他从不会留心听这般絮絮叨叨的话语。可此时与她在一起,却觉得怎样都顺心。
短暂相处之下,两人不经意间的默契更是让他觉得心下有些……欢喜。
人生若只如初见。
沈夜堪堪回过神来,却猛然间发现前头的那抹紫衣身影已然入了山林间,下一刻便走出了视野。
林琼没有等他的回答。
沈夜兀自立于原地,后退了几步倚靠在那块巨石之上。他仰头望天,半晌,唇边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这个回答,或许她已经知道了。
日头高升,此时已是辰时末。
之前两人来此时,长鸣山下已无人迹。群英大会首日午前并不进行比武,大多是说些场面话,但此时来得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世家大派,为了不失了礼数,自是早早地上了山。
余下的散客小族则是午后才会上山,此时大多就在附近歇息,摩拳擦掌静待下午在群英大会上一展拳脚。
自林琼走后,沈夜依旧倚靠在那块刻着“长鸣山”三个大字的巨石上,闭目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他蓦地睁开了眼。
前方的官道上来了一辆样式低调的马车。
沈夜眯了眯眼,瞧见那马车到了近处后。瞬间一抬手,迅疾如电。
系在马上用来固定的麻绳瞬间断裂,车厢向下倾倒。同时,车厢帘布一扬,从内跃出了三个中年人,于后方站定,恰好与沈夜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打首的那个中年人皱着眉看着沈夜,出声道:“你是何人?”
沈夜唇边扬起了一抹笑,眸中戾气顿生。他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执于手中,缓缓地从巨石旁行到了三人的正前方。
“此路不通。劳烦三位林长老就地打道回府吧。”
一语道破了三人身份。
三位林长老互换了一个眼神,依旧是先前的那人开口道:“这位少侠,你我素昧平生。眼下我们尚有要事在身,劳请行个方便。”
“素昧平生?呵,或许……你我而言,的确如此。”沈夜嗤笑了一声,随即从怀中摸出一物丢向对面三人。
“不知三位可还记得这个?”
三人中的一个伸手接住了丢过来的物件,张开手定睛一看,面色骤变。
剩下的两人走近一观,亦是大惊。
掌心内躺着的是一块有着古朴花纹的令牌,其上清晰地刻着一个“林”字。
他们身为长老,自是认出了这是林家只有核心之人才持有的令牌。但这种令牌,早在三十年前就已不再使用了。
这块令牌除了林家,三十年前就只有一个家族持有。那个家族之前与尚未隐世前的林家,几乎是密不可分的。
可是,那个家族早已……
“这是……你难道是,沈家之人?”其中的一位林家长老开口,看向对面满是不可置信。
“是啊。”沈夜淡淡开口,扬唇一笑,杀机从眼中乍现。
“没想到吧?三十年前本该消失的沈家,还有一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