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沿着山路轻功而上,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沈夜留在山下的举动,她虽不知其用意,但眼下已到了这个时候,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不会对最后的结果有所改变。

之前问的那句话,她心底也早就有了答案。

紫衣的少女衣衫微动,足尖轻巧地点在上山的青石阶上,每次提气向前跃出数阶。如此往复半刻钟后,林琼到了长鸣山顶。

最先进入视野的便是前方平台上的一口古朴大钟。钟后边的一整片平地上方搭了一个擂台,正对着由三面楼台围成的看客席。

林琼定睛看去,那三面围着的楼上楼下都已坐了人。她垂眸思索了片刻,转而从侧面绕了过去。

群英大会在即,这长鸣山顶的人似乎都去了正门平地那看热闹。林琼一路行来,竟然未撞见一个人。

如此也好,免了多生事端。

她足下愈快,从小道翻墙跃入一个院子,环顾四周,毫不迟疑地推开了其中一间屋门。

“林琼!?”

里面的人闻声回头,看清来人后脸上满是错愕。

林琼一点头,走近道:“闻莺,我来救你出去。”

“你怎么知晓我在……”柳闻莺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而后兀自摇了摇头:“呵,是我糊涂了,险些忘了,你是林家的神卜。”

林琼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万海城贺家发生的事她先前早已清楚,但听得方才茶摊小二一言,才想起的确许久没有听说过柳闻莺的消息了。

她在茶摊内就起了一卦,占得柳闻莺此时居然正在长鸣山上。于是便想着趁着午前的时候来看看这里的情况。

一进门,林琼便发现了,柳闻莺此时毫无内力。这种状况,她先前似乎见过。

她垂了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内倒出一颗药丸于手心,递到了柳闻莺面前。

“服下它,你的内力便会恢复。”

闻言,柳闻莺看了她一眼,随即抬手接过,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见状,林琼出声道:“你就这般信我?”

柳闻莺抬起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她:“我鲜少有看错过人,柳映雪是唯一一个。你不会成为第二个。”

想到万海城发生的事,林琼顿了下,又道:“你不问我这解药是从何而来?”

柳闻莺摇摇头:“你既然出现在此,那我多少就已知晓了一些了。”

她顿了下,继续道:“从那一日贺家生变开始,不难看出柳映雪背后有一股势力在帮她于万海城掌权。你此时现身于长鸣山上,拿出的解药若能解了这从未见过的奇药……你与柳映雪,皆与那股势力关系匪浅。”

“而长鸣山现下,正在召开群英大会。”

柳闻莺果然如她初见时想得那般,虽外表看似刁蛮任性,肆意妄为。实则心细如发,聪慧远超常人。

林琼轻叹了一口气:“既然你都猜到了,你要阻止我吗?”

出乎她意料地,柳闻莺沉默了一下,对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信你,你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柳闻莺闭了闭眼,感受着内力重新充盈于经脉中。她蓦地睁开眼,一双凤眸之中满是凌厉:

“但我柳家之事,无论如何,都要由我亲自有个决断。”

-

一个时辰前。

长鸣山这次群英大会首日午前来的人格外得多。不仅三座看楼上坐满了往日里的那些世家大族,就连一些散客也早早地站到了擂台附近,伸长了脖子看向主楼底下的那三把座椅。

那三把黄花梨木椅上空空的,尚无人就坐。

擂台之下的侠士并没有像上方楼台那些世家弟子那般拘束,各自交头接耳。

“哟,你也这么早来看热闹?”

“你不也是吗?话说这怎么回事,都这个时辰了,三大家一个都没来?”

“不急不急,我方才好似瞧见了一眼宁三公子。至少这宁家肯定是来了的。”

“哎,本来因为北境那件事,之前想着是来看看那宁三的笑话。万万没想到,临近群英大会,这万海城来了一手更狠的。”说话的侠士摇了摇头,语气惋惜。

“啧,这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贺凌风都毫无所动。这么看来,三大家里,反而是那谢二显得高风亮节了起来。”

此言一出,旁边立马有人反驳:

“可得了吧!一听这话你就没去过北境,但凡之前去过久凛城都说不出这句话来。那谢二……唉,快别说了。这么一想,还不如让柳映雪来,至少那可是个大美人。”

这边几个未去过北境的少侠一听起了好奇:“之前在北境,那谢恒燚做了什么能让你们如此感慨?”

“那时……”

这侠士刚要开口,旁边就有人拍了他一记。他正欲回头,一抬头瞥见上方情形却噤了声。

其他几人循着他视线看去,也一一没了声响。

原来是主楼终于有了动静。

有一行人从主楼内侧走出,那一袭白衣的倩影在两位年长者间显得格外醒目。

打头的三人在那三座椅旁止了步。

白衣的柳映雪侧目向擂台下方瞥了一眼,而后视线望向那三把椅子,唇边弯起了一个弧度。

她一双盈盈美目看向身边的中年长者,启唇道:“宁伯伯,不如就请您先上去论一论这群英大会?毕竟我与谢大哥都是小辈。”

闻言,宁崇云朝她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未置可否,脚下却抬步走向了中间的席位。

宁崇云的身后跟着手握折扇的宁华。宁三公子今日依旧是身着白衣不染尘,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先前在北境受了惩处落了面子。

他面色如常,淡漠的神情丝毫瞧不出异样。

柳映雪眼眸一深,心下有了些许打算。

见宁崇云与宁华走开,旁边的谢逸朗才开口道:“映雪,时至今日,我依旧想不到你会有这样的野心。”

“谢大哥说笑了。”柳映雪抬眼看向这主楼正对的擂台下方之景。

从五湖四海赶来的江湖侠士将擂台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正一个个地努力伸长脖子朝着主楼看来。

“正如此情此景,谢大哥这般身份地位之人又怎会多赏几眼给下方这些微不足道之人?映雪之于柳家,在你们先前看来怕也是差不多的渺小吧。”

“无意一瞥,又怎能确信你所见到的轮廓究竟是人畜无害的猫,还是凶猛极恶的虎?自然就没有什么想不想得到一说。”柳映雪说完这一席话,朝着谢逸朗扬唇一笑。

谢逸朗沉思许久,终究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的确如此。是我们从未对你上过心。”

接着话锋一转:“可柳娘子与你的嫡亲长姐柳闻莺呢?你这般肆意妄为,又寒了多少人的心。”

柳映雪神色微敛,淡淡道:“谢大哥未免对我柳家之事太过上心。若是因为近期那弑母囚亲的荒谬传言,也未免太过可笑了些。映雪并非无情无义之辈,那日在万海城内尚且对贺府内的其他侠士手下留情。我娘与闻莺姐自小到大待我极好,映雪心里明白。”

谢逸朗心下思忖。万海城贺府出的事情即便他远在北境也一清二楚,那日的确没有侠士受伤。

但柳闻莺、贺家家主贺远山却从那一日开始就没了消息。柳娘子是多久之前不见的他并不知晓,可即便是后来偶尔瞥见身影的贺凌风,行事作风也极为古怪。

贺凌风不仅没去寻他爹贺远山,反倒是每日无所事事地闲逛于集市之中,没有丝毫紧迫之感。

就好似已确信了贺远山性命无忧一样。

谢逸朗深深地望了身旁这面容姣好的白衣女子一眼。自柳映雪掌权万海城以后,城内并未出现他所想的那般混乱无序。

无论是与地方官员的接洽,还是作为江湖世家对进城侠士约束,柳映雪都做得极好。好到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海城是中州仅次于王都洛郸的繁华城池,频繁的海陆商运让这座城的来客无论是每逢佳节亦或是平日里均络绎不绝。

这样的城池一夕之间换了掌权者,竟然没出任何乱子。

谢逸朗看了传回的情报后,多番思虑之下,决定隔岸观火,暂不对中州之事多作置喙。

此时柳映雪否认了那坊间传闻颇久的弑母囚亲之说,也让他安心了不少。

紧接着,谢逸朗有些疑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约莫是……”

秋水盈眸,佳人回首。柳映雪纤纤玉指一抬,虚虚点了一下前方。

“从下边看久了,也想走上来看看这里是如何景象。”

两人交谈间,谢恒燚背着他的黑剑从始至终沉默地立于谢逸朗身后,对身旁的谈话仿若未闻。

前方宁崇云对江湖来客的群英大会宣词也已到了尾声。见状,柳映雪给了谢逸朗一记眼神,两人一同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到了宁崇云的两侧。

宁崇云说完了话,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抛入空中,而后抬手一拂袖,无人看清他手上动作,那物便急速地朝着前方一道直线地飞了出去。

那物件竟然从主楼起越过了擂台继续向前,最后碰在了长鸣山顶的那口大钟后方的钟锤上。

钟锤受了后方来的力道,向前晃去。

“咚——”

大钟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厚重的钟声一直传到了远处。

就在宁崇云止了动作没多久,谢逸朗动了。他同样从袖中取出一物,击于掌心。

那物几乎是沿着同宁崇云先前一模一样的行迹,最后击在了那钟锤之上。

“咚——”

柳映雪已亮了她腰侧的乌金鞭,未像先前身旁两人一般从袖中取物,而是重重一记鞭拍在前方的地面上。

第二下挥鞭来得更快,夹杂着“飒飒”的破风声,落在了先前以鞭击地时震起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上。

“咚——”

三声钟响余音袅袅,响彻山巅。

自此,长鸣山群英大会,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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