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

长老会又一次对苏婵施压。

九家联合,唯苏家不参与,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之境,实为愚蠢。

苏远道同样不认可苏婵的做法,以他和他父亲苏萧为首,二人联合长老会声讨苏婵。

苏萧是个精壮的老头子,年近六十,看着仍和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常年保养,把身体维持在盛年状态。鬓角稍稍露出些许白发,加上一双锐利精明的眸子,让他更是有魅力。

苏婵仔细打量过苏萧。

不得不说,招蜂引蝶,也是要有资本的。

他不说,谁知道他儿子都快三十了?

蓝色的西装,大地色透明边框的眼镜,衬得人十分儒雅。嘴角永远微微上扬的那抹笑意,显得为人亲和。

知人知面不知心,优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恐怖的心。

没有人比苏婵更知道苏萧的可怕。

苏家权力的斗争,大多数是苏萧挑起来的。

毕竟苏远道的天赋只和她差了一点点,而他家这一脉,在苏家掌权多年,已然自成派系。

也不知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还是怎么的,他家每一代,都只差了一点点。

永远的老二。

苏萧此人最是杀伐果决,苏婵厌恶他对自己指手画脚,可又时时要依仗他。

苏家的权力架构,或者说整个阴九家的权力架构,与凡间不同。

凡人的帝王要警惕下属夺权篡位,可阴家的家主,是上天定下来的,以能力论上下。

所以苏婵才敢肆无忌惮的放权。

只因她明白,要是真两方对上,苏萧根本斗不过她。

自身带有的武力才是她嚣张的资格。

苏子午当年处处被掣肘,不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他不够狠。

上代家主优柔寡断,太过仁慈。大是大非上认得清,一旦回归家族,就开始犹犹豫豫,做不下决断。

总觉得苏家家大业大,他也是个随性的闲散人,苏萧想干什么让他干去就是了。反正也是苏萧一直管理家族,兢兢业业那么久,不过想给自己挣点脸面,让他挣去。

是以苏婵当年刚上位之时,没少在苏萧手里吃苦头。

他简直就是个杠头,杠精转世,与工地属性极为相符。苏婵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插一脚,稍有不对,就开始唧唧歪歪。偏生底下的人在苏子午这一代过后,竟然还习惯了家主不作为,放权给苏萧。

习惯是可怕的,苏家人对家主的敬畏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有了如此颠覆。该说人心易变,还是说苏萧手段了得?

苏婵不是苏子午。她学到了苏子午的随性,也学到了苏萧的狠毒。

苏子午什么都不在乎,比起做一个威风八面的家主,他更想做个艺术家。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谁都不要来打扰。

苏子午不止一次和他说过,他最羡慕的人就是包租公。

还是那种不太有钱的包租公,家里有几间闹市的店铺就好了,不要太多,五六家就够。

收来的租子刚好够一户普通人家的生活。

月头去收租,收来一个月的生活费,然后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干。饿了随便吃点,渴了随便喝点,做个一个月出一次家的肥宅。

没有繁琐的饮食规矩,饭食不用精致,街头巷尾的小吃就很好。茶点不要讲究,杯杯盏盏的,不就是个容器嘛。哪里的水不是水?喝不死人就行,没必要这个杯子要配那茶叶,那茶叶须得何处的水来冲泡。

乞丐顺着山间的流水都能喝一口,别人喝得,他也喝得。

他一点都不想锻炼,是个懒人。

可作为苏家的家主,他必须维持形象,必须努力的修炼,要把自己保持在一个完美的状态,一个男人也要活的矫揉造作,让别人只一眼,就能深深的为他折服,爱上他,令人神魂颠倒。

他做的很好,虽然厌恶这种生活。

苏婵在苏家的做派,都是学他,却没能学到精髓,永远学不到那般风华绝代的姿态。

一个人有如此魅力,当真蛊惑。

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是生在苏家,可最不幸的,是生在苏家做了家主。

如果不是家主,他还真能背靠苏家,活成他梦想中的样子。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仅仅一线之隔,所差不过些微血脉。

苏子午最讨厌的日子,就是月末苏萧来交代的日子。

苏家大大小小一堆事情,明明苏子午已经放权,出于最后的规矩,苏萧还是要来和苏子午说上一遍。

每到那时,他就头痛非常。

最后,甚至连这样的日子都被取消了。

这也给苏婵留下了个大麻烦。

等到她继任,整个人完全被架空。像个装扮精致的洋娃娃,吉祥物,只要在人前保持美丽。

苏婵和长老会争论多次,才拿回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力。

那段时间,苏家内斗严重,她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长老会,每天都在争吵,都在扯皮。对上一群心眼多的像筛子似的老人,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最后,苏婵听说了苏萧处置族内叛徒的雷霆手段,有样学样,把苏子午没教过她的东西补上,用同样血腥蛮横的方式处置了长老会的几人,才尘埃落定。

她以家主独特的天赋传承,把几人锁进海牢,下的还是死封印,连她自己都解不开。

长在大海里的人,被囚在海水里,沉溺在大海不见天光的最低处,在黑暗与死寂中等待生命的终结。无人能找到他们,他们顺水漂移,不在大海里掀起一丝动静。

死亡不是最恐惧的,等死才是。无聊到发疯,才最令人惶恐。

还有几个掌事,被苏婵处死在海坟里。

她粗鲁、暴躁。

在长老会罢工的情况下,接手苏家的工作。没日没夜,像是个疯子,脑袋一刻不停的在高速运转。

那几年,于她而言当真黑暗。

好在苏萧终于放手,让苏家勉强有了今天的正常。

其实还得感谢苏远道。

老子英雄儿好汉在苏萧身上完全不适用。

苏萧野心勃勃,苏远道却和苏子午一样。

从前是个乐天派,嘻嘻哈哈跟个傻子似的。后来出了一趟门,回来彻底堕落成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对家族好的事情一件不做,对家族不好的事情也一件不做。要不是他是苏萧的儿子,又是天定的长老会成员,苏远道此人能彻底消失在苏家。

后继无人,苏萧争那么多,也没用,这才放手。

她像是苏萧养出来的继承人,而苏远道,更像是苏子午的孩子。尤其他们两个还都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间还不让人进。

苏子午无法成就的任性,苏远道做成了。而且他还有个好爹,权力和自由都得到了。

这对父子性格不像,长得也不像。

苏远道继承了父亲的骨相,皮相完完全全是母亲的模样。

男人的骨架,女人的皮子,才生出他这副雌雄莫辨的好样貌。

苏婵不止一次的羡慕苏远道。

他不仅仅是投个好胎的问题,简直就是老天爷的私生子般的存在,什么好事都能轮上他。

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苦,做什么事都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小时候,苏萧骄傲的简直要把尾巴翘上天,每天都在感叹老天厚爱,祖宗庇佑,才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饶是她搜遍记忆,也想不出苏远道吃苦的时候,她甚至想象不到苏远道吃苦是什么样子。

呵,真可惜,骄傲了那么多年,一时没看住,还是给长歪了。

想到这里,再看坐在下首的两父子,苏婵心情稍微好了些。

英雄迟暮,同样令人怜悯。

苏萧这辈子,算是后继无人了。

苏远道好像知道苏婵心里在想什么似的,飞快的闪过一抹带着嘲讽的笑。

他说,“苏婵,你是怎么想的?九家变故,无论如何,将来必定会牵扯到我们。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该明白,难道,你也想做齐国吗?”

苏萧没有说话,半眯着眼睛,神色凌然。

显然,把儿子带上,就是为了不让他开口。

终日为难一个小辈,面子上过不去。

苏婵微微一笑,她提出了另一个假设。

“可如果我是背后的那人,想要铲除九家,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聚集在一起。”

“铲除九家?”苏远道下意识的问道。

苏婵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说的高深莫测,“苏远道,我觉得背后那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其他八家为什么会发生变故?九家的命脉都在坟陵,只有苏家的海坟,远离陆地,无法找到,这才得以躲避。破坏坟陵,无非是想剥夺九家的神力。力量,是九家存在的根本。说到底,现在,其实阴家,只剩我们一家了。”

“他既然动不了苏家,为什么我们还得上赶着送过去?其他家族是生是死,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让我们狗咬狗斗去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海坟很安全,我们不需要担心。”

“既然知道这是大事,才更应该袖手旁观!”

她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抗拒,便这般,驳斥了长老会。

说完,她往后一靠,不再将目光放到长老会众人身上。

手上把玩着一块微瑕的白玉,声音沉沉,“我有一种预感,他在等苏家出现。一定有些事,得要九个家族聚在一起,才能完成。”

“依据。”苏萧缓缓吐出两个字。

苏婵玩味一笑,把手里的玉佩撂下,“没有依据,只是我的直觉。好歹也是苏家天命的家主,我相信这是上天给我的警告。”

其实她是相信自己。

和长老会争斗多年,说是敏锐也好,下意识对危险的警惕也罢,她就是觉得有古怪。

把人往坏处想,总是不错的。

秦灭六国的手段,和阴九家不一样。

那人就算整合了其他八家的能力,也并不能对苏家造成绝对的碾压。

既然如此,还有何可担忧?

事到临头再来考虑,杞人忧天,不过徒增困扰。

该找上来的,躲不过,逃不掉,世上的事情,并不是规避了,就当真能够避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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