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李道愿意多在海上停留一会儿,就能看到苏家的光柱只点亮了短短一瞬,而后如炸裂的烟火般飞快从上至下坠入黑暗。

阴明珠没有找到苏家的阴书。

苏家的阴书没像其他八家一样放在坟陵里,阴明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开启轮回大阵,落了一场空。

阴书缺一卷和缺九卷差别不大,阵法这种东西,差了一点,就是天差地别。

本以为借她苏家的血脉找到阴书,顺势开启轮回大阵,一切堪将结束。

殊不知,却是早早把自己暴露出来。

在大海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苏家不会毫无行动。

所做一切,宛若一个笑话,什么都没得到,妄自尊大的把自己当成了个靶子,仿佛在昭告世人来打她。

她甚至没能找到海坟。

沙漠里有海市蜃楼,海上同样有蜃景。

也许血脉之力触动了海坟,但还是没能将它吸引过来。大海给了她短短一瞬的蜃景,血脉相连的感应给了她片刻的力量,点亮苏家的光柱。

结果,什么都没有。

阴明珠孤身行走多年,从未像此刻一般仓皇恐惧。

从前,她躲在暗处,危险来自平凡的人间,她游刃有余,高高在上的对那些人做出审判。而今,她暴露了。从此像个老鼠,处处躲避阴九家的追杀。

身体已将支撑不住,随着大阵消失,她从半空“扑通”坠落大海,砸出巨大的水花。

与此同时,前来游说苏家加入的其他家长老气急败坏的离开了苏家。

一行人以谢喜嗔为首,被苏婵阴阳怪气了一通,正厅里呆了不到一小时,灰头土脸的出来。

离开之时,谢喜嗔最后一次回首苏家神木殿。

这座四面靠海的阁楼。周围聚拢了火红色的树,翠绿的树干,火红的树叶,碧海蓝天,色彩分明的耀眼。

他们如此袖手旁观,真到了无可挽回之际,眼前漂亮恢弘的神殿,又该何去何从?

他不为苏家人可惜,只可惜这栋建筑。

谢家之外,谢喜嗔是个古建筑修复师。他所见世间所有建筑,都不如阴九家居所。

早年听闻苏家真正的本家在海下,本以为此次九家大难,他能有幸进入海底的苏家本家。谁知啊谁知,人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联合提议。

谢喜嗔望向众人愤怒的脸,脸上挂起往常平和的微笑,温润道,“好啦,各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能指责,回去吧。”

送走谢喜嗔一行人后,苏婵独自在厅内呆坐良久。

她亦不知做的是对是错,但毫无疑问,这件事牵扯不到苏家。

他们的阴书丢失,苏家的阴书却还在。

想到阴书,苏婵慢慢的放松下来。

放心吧,别多想,不会有事。

她起身,前往入海处。

苏家有一处临海之地,那是海底苏家的入口,也是海奴上岸的地方。

当她过去时,正看见海奴从船上下来。

脚上冰晶锁链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谁能想到,动听悦耳的声音竟是镣铐发出?

海下行船,装载无数精灵上岸。

上一批海奴放归大海,就要抓捕下一批,苏家的运转不能没有它们。

岸边只站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手上拿根鞭子,面无表情且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得意,她周身气息平淡,仿佛随时能和天地融合在一起,存在感低的可怕。

苏亓?

是她?

这次抓捕,轮到她了?

苏亓同样是她这代长老会的一员,只不过她,比苏远道还要古怪。

苏远道苏婵偶尔还能见上一面,苏亓,实在神出鬼没。家里要是没出了不得的大事必须集会,她是绝不出现在苏家的。毕竟传言,她连父母都不爱见。她爸妈一年见她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甚至连长老会例会都不去,文件叫人整理了发给她,找时间自己看。

苏家长老会尽出些妖魔鬼怪,苏远道是一个,她是一个。

苏远道是个炫富的极端,苏亓就是个装穷的极端。

手上捧着无数金山银山,偏偏要去卖力工作,活的像个出生在山窝窝里的孤儿,一无所有,日子艰难。

苏亓的父母是苏家极其普通的一家,有点偏底层,简单来说,有他家和没他家没差。只不过好歹姓苏,背靠苏家,勉强过着普普通通的中产生活。

她确定能进长老会后,全家一夜暴富,日子很是优越。家族地位直接从最底层拔到了最高层。

早先她家人还想着借她的长老身份插手苏家一些比较核心的产业,结果苏亓完全不理。她不动,那些产业几千年盘根错节,缠绕了多少人家,又怎轮得到她家人?

所以苏亓当了将近二十年的长老,手下的东西还是长老会分给她的那些。虽说也是份如庞然大物般的产业,但比之其他人家,还是少上许多。

虽说都在一个家族,可人和人活的还是不一样的。苏家大大小小的产业都要有人打理,哪一个不是重利?好不夸张的说,手指头漏一漏,别人得奋斗几辈子。

进过长老会的人家,哪个没站到高层?

可按苏亓的做法,她死后,她的后代估计又得回到苏家底层去了。

不过她家好像也就一个独女,她都死了,她爸妈也早死了,后代不后代的,都是空谈。保不齐人家生了孩子就愿意干事了呢?

可她性格冷淡到连父母都不爱见,苏婵真想不到她谈恋爱是什么样子。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她抱着孩子哄的画面。

每当她回来议事的日子,坐在下头,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板着脸,面无表情。好像在听你说话,又好像在神游太虚,一张脸看着就叫人难受。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声音也小声,不愿意多花点力气说大声点。和她说话,能急死人。

苏婵想,苏亓应该是想活的像个普通人。

可她生在苏家,注定没法活成普通人,所以只能活的出格的佛系,把生活活成了一潭死水。

苏家的长老一般从小都在族内教导,外头学校里学的东西比家里教的少得多。他们长大了,也不会和学校里长成的那些普通人有交集,上学完全没用。

苏婵和苏远道都是家族教育。

苏亓不一样,她从小就很有想法,好似从她认定为长老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一辈子的规划。

她上两份学。

白天去学校,放学就在家里学。

学校的作业从来不写,不过考试回回第一,老师也不说她。实在不行,就叫人帮她写,应付学校让她升学。

她上学是任性,是家族的纵容,放了学没多余的时间,必须全心扑到家里。

反正她们那代孩子都是上补习班长大的,苏亓放学不见人影也不奇怪。只当她性子孤僻不合群,外加家里管得严天天补习。加上她雷打不动的第一的排名,更是深化了全年级对她补习疯魔的印象。

尤其苏亓什么都会,几乎称得上样样精通,文艺汇演全是她,拿的还是第一名。由此,补习班传言愈演愈烈。

年级里当时有个千年老二,总想超过苏亓,学着苏亓的样子疯狂学习。学到他家里都觉得他不正常,希望他停止的地步。结果人家逼着家里给他多报补习班,小学生过的是高三生的作息。

果然,靠着意志力强撑了不到一个月直接病倒,卧床不起,请了长假。

后来他家就给他转学了,因为不希望孩子太过优秀……

苏亓完成了完整的学业,小学、初中、高中,学的勤勤恳恳,还考进名牌大学的王牌专业。高考的考试成绩在长老会的极力干涉下,苏亓只能故意考低一点。

每次升学,她都是学校疯抢的对象。

还没进大学,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传的沸沸扬扬。入学后还作为新生代表讲话。

她又长的好看,一时间,更是处于舆论中心。

社团学生会抢她真是抢破了脑袋。

可她全拒绝了,又开始了深居简出的苦学生活。

想想也是,做了十二年的学霸,愣是没交到一个朋友,孤僻程度可想而知。

大学人多,风云人物也多。苏亓不爱显摆,人家自然不会上前凑热闹。出了新的故事,很快便把她忘在脑后。只有每次校级表彰里出现了她的名字,同学们才会再一次短暂的想起她,出现一场短短的、不太平静的风波。

他们的学历是混出来的,苏亓的学历可是实打实学出来的。

苏婵有时都搞不懂她。

你说她,又不交朋友,那么卖力的抗争上学,为的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让自己活的更苦一些吧?

苏亓最后一次在学校引发大骚动是毕业。

作为一个低调到尘埃里的超级学霸,她一直活在传说里。因为除了学习,真没什么可谈论的地方。

大学生,总归更喜欢漂亮姑娘,帅气小伙。

苏亓头发自带了点黄色,颜色在阳光下很漂亮,要是弄点卷,好看极了。

只可惜她忙过了头,又不爱收拾,终年蓬松毛躁的低马尾。偶尔宿舍起来来不及梳头,直接手抓两把就上课去了。

牛仔裤,白T恤,运动鞋,不变的打扮。天气转凉加件衬衫,冬天到了,黑色的大棉衣一裹。现在男生又有留长发的,单从背影,还真难看出苏亓性别。

大学时代,是苏亓最忙的时候。

彼时的苏远道有苏萧帮忙,接手长老会很是轻松。而苏亓,只能靠自己。

好在大学学业不甚繁重,家里的课业也差不多完成,才让她勉勉强强的接下了担子。

说起来,她十几年学上的并不轻松。

家里事情多,总交不到朋友。

本来大学是个好机会,结果又被长老会搅和黄了。

很少有人大学会不住宿舍,除非谈恋爱或是被排挤等其他必须出去单独住的原因,不然,都会和舍友门待在一起。

大学时代和之前一样,基本放了学就被家里接走,人影见不到。偶尔能喘口气住宿舍,结果还因为长时间不在,隐隐被人排挤,在宿舍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被舍友排挤的事儿,还是苏婵自己琢磨出来的。

想也知道,是人都会搞小团体,你不把自己当宿舍的一份子,人家当然拿你当外人。没交流,哪来的感情?

同是长老会继承人,苏远道还经常想联合其他几个排挤不合群的苏亓呢,何况外人?

更别说,大一上学期的时候苏亓还会期待住宿舍,等到下学期,苏亓可是勒令家里每日车接车送,不得延误。就不住学校这个事儿,家里还去说了好几回。

苏亓彻底搞懂苏家的机制,那时已经差不多到了毕业的时候。

她爸妈总想找机会显摆一回,在苏家,他们是没这个机会的。能和苏亓接触的,全是苏家核心圈,她爸妈那点小九九,在一群人精里只能被讽刺的体无完肤。

于是看准了苏亓毕业,狠狠的、夸张的撒了一回钱,在苏亓朴素的同学们面前过足了被人艳羡的瘾。

也是到了那时,苏亓的同学们才知道原来她是个大大的富婆。

毕业之后,苏亓开始离家。

如同一只羽翼丰满的雄鹰,再也没人能拦住她自由翱翔。

现今再回想苏亓年少时的经历,苏婵还真佩服她。

一辈子都在顽强抗争,资本足够的时候,便肆无忌惮的露出獠牙利爪,挣脱束缚。

看对面她那个闲闲的样子,怪让人羡慕的。苏婵心里酸溜溜的想。

苏亓挺让人看不懂的。说不清楚她到底是活明白了,还是没活明白。

大学学的是桥梁建筑,成绩优异到老师不舍得放她走,学校认为自己培养了一代名匠传人。

家里都做好准备让她当个建筑大师名流千古了,就算她异想天开的想在大海中心建座桥,家里也会鼎力支持。改了海底的地势,也要给她把桥造出来。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要她开口。

结果她倒好,毕业后离开家,愣是给自己找了个半死不活的工作,每天苦哈哈过日子,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每天柴米油盐满头包,就不花苏家钱,日子很是艰难,连她爸妈当年活在苏家最底层的时候都不如。

据说是在某小公司的秘书室里做秘书,上级领导非常多,每天都在压迫她。

不过从苏婵收到的消息来看,苏亓好像也没苏远道嘴巴里说的那么糟糕,因为她不太敬业。

踩点上班,绝不加班,下了班直接让自己和整个公司隔离,谁都找不见人的那种。

虽说工资少了点还老被克扣,可苏亓又没什么压力。说不定她吃泡面吃的挺开心,就喜欢住个小房间?

说白了,她能压榨她自己,别人不能压榨她。

有底气的干苦工和没底气还是不一样的。

放在别人身上,谁敢天天和老板对着干?

还不是要你加班就加班,忍气吞声?

实在坚持不住了,苏亓回苏家一躲,又是个敞亮人。

说来说去,穷都是假穷。

就是做作,手里捧着个金饭碗就想去讨饭。

本着既然见面就要上前打个招呼的原则,苏婵走了过去,对她点了点头。

苏亓头都没动,只稍微把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一脸不想搭理她的模样,继续盯着行进的海奴队伍。

苏婵:……

其实……她还想唠嗑两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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