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明珠用尽全力支撑着身体,想从海上找到苏家的海坟,最终还是失败。
虽从母亲身上继承了苏家倒海的力量,却因从未在苏家待过,并不知晓苏家密辛,以致最后一道光柱久久不能点亮。
海底地势变幻,她脚下的位置凭空长出了一座高高的石墙,于不远处天空上的八卦盘遥遥相对,同样闪着淡蓝色的透明水光。
她又一次握紧手中的束魂带,殷红的血液浸湿整根黑带,给黑色染上了一抹幽暗神秘可怖的色彩。
束魂带重重坠落入海,重新在海上翻搅,试图通过血脉的联系,找到海坟的位置。
阴九家每家一卷阴书,阴书深埋九家坟陵,带给九家的人半神之力。
阴明珠也是见过青莲后才知晓,原来,阴书是轮回阵法的路引,路引归位,幽冥之门大开,阴家归还力量。
八卷阴书,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只差一点点,再找到苏家的,就大功告成。
海底在不动声色的翻涌,波澜不惊的表面下藏着汹涌的激流。
轮回阵法之外,一股力量左右冲突,试图冲进阵内,终究失败,只得在阵外徘徊。
是李道。
李道从幻境中看到了阴明珠,感受到了阵法核心处九家的轮回之力。
一回到现实,马上释放了仙力追踪海上。果然,让她找到了幻境中的大阵。
只不过当时的她能进入阵内,而此刻却只能在外逗留。金色的光芒在阵法外围周游,想要寻找一个薄弱的突破口,始终不得。
不论使什么法子,横竖进不去。
阵内的一切无从知晓,饶是她心思再敏锐,也猜不透里头的动静。
李道收回力量,金色的光芒绕指三圈,而后逐渐收拢消失。
她面色凝重的坐到柜台后,开始重新追溯今天得到的线索。
越想,越发惶惶不安。
一直以来,她以为如今一切尊贵繁华具是当年战功所得,并为之自傲。
细细想来,封神之战,战将无数,其中不乏天纵之才。英才如此之多,封神榜上也非人人能上,更何况她这个仙位?
仙山之主,即为仙主。那些逍遥的仙人受她管辖,比之玉帝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过去真是无知,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和天庭堂而皇之的叫板。果然是被姜老头宠坏了,叫她无法无天起来。
转念一想,忽然释然。
若她真是命定的仙主,合该如此张扬才是。
而且,该更嚣张,更令人厌恶,更无畏。
同样受命于天,她不比玉皇大帝是个文人。
她是个武将,得活的野蛮粗鲁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玉帝镇不住五大仙山,偏偏她能镇住,她岂不是更能耐?
李道嘴角一弯,脸上带了点嘚瑟。
阴明珠和大阵的事情,并不难猜。
老头子说了,青莲努力了数千年,只为来到地面。那她看到的阴明珠,定是帮青莲的。
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话诚不欺她。阴明珠在缘来馆住了好几年,愣是没叫人看出不正常。
李道颇为自嘲的想,她当真安逸久了,警惕性都要没了,亲手给自己养了一只狼,容忍她在眼皮子底下磨牙。
李道再次送出一道金光,附着到海上大阵上。
仍和上次一样,冲突不进。
阵法内强大的轮回之力吸引着李道,九道光柱还有一道未曾亮起,说明阵法尚未完成。
没有完成的仙阵,就是一堆破铜烂铁的堆积。此时亲身过去打碎,可将青莲千年谋划化作泡影。
但……
如果阵法碎了,轮回之力湮灭在天地中,又去哪里再找来救活图瑛?
一时间,李道陷入两难。她心底出现了两个问号在不停问自己:
去?
还是不去?
去了,阵法诡异莫测,万一最后一道光柱是阴明珠特意等她到来再点亮,岂不是羊入虎口,阴沟里翻船?图瑛无救。
不去,等轮回大阵完成,幽冥之门开启,届时青莲走上地面。那她,能在青莲出现之前,夺得轮回之力,救活图瑛吗?
对面的一切皆是未知,李道心中升腾起一股深深的烦躁。
这是她第一次处在如此被动的情境。
一生戎马,劲敌无数,多少诡谲的斗争都给她扛了过去。偏偏这一回,让敌营做了十足的准备,打她个措手不及,叫人束手无策,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海上忽然出现异动。
李道将注意力再次放到大海,凝神感受海面的变化。
一直不曾注意海底万丈波澜,海面终于遮掩不住海底的动静,像煮沸的开水似的翻滚不休。
此刻深海中有无数人形飘来,一个个虚幻的人影复现在海面上,就像是一座透明的坟陵,死去的人长眠于此。
在那座坟陵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禁制,突围而出。
光芒耀眼,眼前一花,再次睁眼,只见海面冲起最后一道光柱,轮回阵法的九道光芒,都点亮了。
她也终于看见了阵内的情形:阴明珠被绑在一条黑色的麻袋上,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身体的机能正以一种极快的方式衰老,发丝变得青白交织,如一团蓬松的枯草盖在头上……
李道忍不住收回视线。
她不喜欢不够明艳的东西,不够鲜活的人,看的同样让她难受。
很好。
她闭上眼睛,嘴角弯上一抹微不可见的幅度。
她素来讨厌做选择,既然有人帮她选得只剩一条路,那她就干脆的走到黑。
不到尽头,怎能知鹿死谁手?
谁又敢红口白牙说,先做了准备的那个,就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成功便成仁,富贵险中求,成是天命,败是天命。上天既然当初选择了她一次,那她就再赌一回。
就赌这次,老天爷还选她。
没有一个将军出征前能保证自己一定活着回来,既然大阵已经开启,战争就算开始,双方的目的业已明确。
她,要借那个阵法复活图瑛。
而另一个她,要夺回她身上的力量。
谁夺舍谁,还说不定呢。
李道的眼中似藏着无数锋芒,浑身散发出势在必得的气势。
整件事情,缘来馆剩下的两人也全部知晓。
李道探海之时,重明出于好奇,同样分了一缕神念过去,并大方的把海上的情况分享给宁自泊做写作素材。
看着李道那张脸,重明垂下眸子,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
宁自泊只觉心惊肉跳,面无表情,其实他是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心底产生出由衷的恐惧,不由呆在当场。
他算是知道,把算计明明白白写脸上到底是何模样了。那股屠戮的架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凌厉,当真如位征战沙场杀人如麻的大将。
重明转头,看见宁自泊的状态,一脸有趣的把他看了又看。
最后伸出两根手指动了动,在他身上碰碰,把宁自泊丢掉的魂找了回来,“哎哎哎,怎么回事?”
回神后,看见重明满脸嘲讽,“轰”一下脑袋充血,脸色涨的通红,下意识的尴尬起来,支吾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重明把他打发下去,“趁着素材还新鲜,赶紧回去写写记下来。你一个凡人,三十几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就得靠笔头。”
言罢,一挥手,嚷着“快去快去。”推搡把人往后院赶。
眼见宁自泊消失在院子里,重明才开口对李道说话。
他说的深沉,警告李道,“不要小看青莲,你安逸的在人间潇洒,而她数千年,都只筹谋一件事,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功成,怎能大意?”
并非他不会看人眼色,只是李道……太过志得意满。
李道冷笑一声,一如当年临战之前般无所畏惧,字字铿锵,“我从未失败,从来没有。”
“像老鼠一样藏了几千年却只能谋划一件事,这样的脑子,呵,我敬她一往无前的果敢坚持,至于畏惧,却是没有。若我是她,有那个本事在地上造出阴九家胡搅蛮缠,早成功了。畏首畏尾,到了这时候,还遮遮掩掩,真是丢人!”
她说的嫌弃,想到世上另一个自己活的如此小家子气,就觉得难受。
“这才叫做步步为营。”重明说。
“你倒不如说胆小如鼠来得更贴切。”
李道讥讽,“做什么都做不好,做到了临门一脚,最关键的时刻被人发现,难道还是好事?现在根本都不用我出手,整个阴家都在抓阴明珠,你以为那个阵法能撑几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既然敢赐力给九家,就该猜到他们如此破船还剩三斤钉。哪怕失去了力量,家族里搜刮搜刮,总还能扒拉出些遵循天地规则造出的法宝。”
“到时候,凭阴明珠吗?”李道不屑至极。
“兮姜,你太骄傲了。”重明郑重的喊了她的原名,意味不明的扔下一句话后,没再留在正厅,转身去了后院。
这句话说了一半,后半句被他生生咽在喉咙里:
——骄兵必败。
乍一听本名,李道还有些恍惚。
这个名字,好多年好多年,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没人喊过。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封神台?
凡人叫她李道,天上的人,只会称她仙主,哪吒叫她阿兮、兮兮,只有兮姜这个大名,战后再无人称呼。
这个名字里饱含时光与岁月的痕迹,它被打磨的逐渐失去了独有的颜色,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她,再不是自己。
她将目光穿过宽敞的正厅,望向后院重明他们的住处,一时间,思绪纷杂。
而宁自泊此刻正坐在房内奋笔疾书。
在他的笔下,青莲被刻画成了一个满是阴谋诡计的恶毒妇人,内心阴狠毒辣,眼中时刻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一场阴谋能做上千年,不对,是数千年,可不是令人毛骨悚然?
他一本小说写三个月都要坐立不安,草草结局等不住。耐心等几千年做个局,实在吓人。
陡然间,背后出现一阵凉风,脑子里猛地想起点什么。
剧情的走向越来越让他这个原作者看不懂。
如果李道和青莲是双生,按照洪荒流的走向,她们一模一样,恨意自出生便开始滋长。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互相想要毁灭对方。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两人内里的东西,其实是有点相似的?
自他和李道生活的时间观察以来,李道委实算不得良善。
如此一想,对面青莲的阴暗好似也有了理由。
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想到自己想的另一种情况,宁自泊的心砰砰直跳,不动声色的把笔放了下来,甚至不敢再拿起。
他只给这本小说写了个最简略的大纲,在故事里,一切都可能发生。
如果……
如果李道才是反派……
宁自泊呼吸一窒,仿佛有一阵穿堂风从脊背扫过,让人止不住颤抖,牙齿咯咯打架。
他竟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
确实,从他所目睹的李道的所作所为来看,李道的一切都符合神魔小说里反派的设定:
武力超群,泯灭人性,地位尊崇,魅力无限,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简直拿了幕后终极大boss剧本。
现在还多加了一个所谓的失败的理由:骄傲自满。
那些灭天灭地的反派不都是这么被主角打死的吗?因为人设太过完满无法打败,只能给她一个性格缺陷,让她作死自己。
越想越恐怖,因为青莲拿的是逆袭剧本!
深陷泥沼的女主奋发图强,最终凭借聪明才智打败反派。
关键是,从头到尾,李道骗人性命,无视天规,干扰地府……连捉弄他都要抓一只小鬼守在他床头,一股不把他吓死誓不罢休的气势。
干的全是些狗屁倒灶事儿!
青莲呢?
她一件坏事都没做,至今为止的一切所作所为,只是想从地下上来看看太阳。
霎时间,宁自泊有点喘不过起来,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似的,莫名的害怕起来。
他不会一直跟在大反派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