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边塞的风还是很大,我记得她的那句话。风再大也会绕过她魂魄。
我是莫清莲。
傍晚,父亲又来问我为何偏偏留在这漫天风沙之地。
这已经是他问我的第十五次。
以往我都会置之不理,拿出我那泼辣架势示意他不要多问。
可是今天我很乖巧。其实在那之前我曾乖巧善良过的,
她就曾经说过,我是在她心中如莲花般纯粹的姑娘。
我看着荒凉的边塞对父亲说,我只不过想要在这里安个家。
他皱起眉头,一副不解的模样,反问我是长安不够繁华还是江南的秀丽不如画。我摇晃着脑袋很认真的说道,这里杀人很方便,我可以尽情的为所欲为啊。
父亲问我是不是哭了,我说是这风沙迷了眼。父亲抬头看了看早已繁星点点,一片寂静的夜色。叹了声气,背着手走来走去。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威震四海,走路生风的合欢教护法,只是替女儿担忧的一个父亲。
你看,终归还是有人在意我的。娘还在的时候,常常告诉我亲情会血浓于水。可是她忘记告诉我,原来爱恨之情也会深入骨髓。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是在那如今离我的地盘仅隔十里的大漠。那日风很大,我却偏偏在大漠迷了路,走来走去的,终归是乱了方寸,也崴了脚。她从不远处驾着马慢慢悠悠的踱到我的面前,一身纨绔公子哥的装扮,那双俊美的眸子好奇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她的无礼举动让我忍不住抬起手来拽她下来,顺便好好修理她一下。
谁知她反握住我的手,一把拉到马上,正好坐落在她的前面,她从后面环住我,牵引着马绳,笑着说道“小美人别怕,我是个女的,不信你往后靠靠?我不会怪你非礼我的。”
原来是女子,可是这个女子和我见到的女子都不同,不是指她那精致俊美的皮囊,而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脚崴了?你是哪里人,来这大漠做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吓到你了?我长的很丑吗?”
“噢,我知道了,你是个哑巴”
我心中已经快到暴躁的边缘了,念想着好歹也是为了帮助我走出这大漠,也便只是最终咬了咬牙,淡淡的说了她一声聒噪。
“我已经两天没和活人说过话了,幸好碰上你啊,你走了几天了,难道不想和活人畅聊一番吗”
“不想,不过死人说不定可以”
“你这人好生无情啊,好生冷漠啊,好生残忍啊,真是令我难过。”
………..
突然间她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踏踏的马蹄声。我在想是不是对她的确有些太过于冷淡,看她模样年纪也不大,想必是哪个世家出门历练的子弟。肯定对外面的事物充满一腔热血,这么想想,我的确有些过分了,正准备说几句善意安抚的话,
谁知她贴近我的耳边轻轻说道“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她的身上有一股我说不出的淡香,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犹如那清澈的湖水,看似平静无澜却总能激起一些涟漪。呼出的气息散到我的脸上,也不知当时的耳根红了几分模样,但我记得,很烫。
“恩?你问”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能这么温柔。
乃至多年后,她的这句话我都记得十分清晰深刻,我怎么会遗忘,我怎敢去遗忘,我拿什么去遗忘。
她问我“你相信一见倾心吗,女子与女子之间。”
自从她知道我乃合欢教弟子后,便打着圣教的名头说要合欢教促进两教之间的情谊,住到了我的别院。我自然能识破这蹩脚的理由,武林谁人不知,合欢与圣教的关系看起来平淡如水,却在背地里暗自较劲,谁也不服谁。又哪里来的情谊之说。
如今想想,虽说当时对于她那么直接的表露心意,我的心里慌成一片。但也是略带欢喜的。
我娘从小就告诉我以后定要找个疼我宠我的好夫君。我也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无数个俊俏儿朗与美娇娘感人至深的情爱故事。就算我年幼无知,涉世未深。我都知道女子喜欢女子是多么惊世核俗的事情。
我当时又怎会不恐慌,可又偏偏对她厌恶不起来。
我只能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次见到她都装作视而不见。可她却仿佛丝毫不介意,偶尔一副失落的神态。
有一天,她在我临就寝前,来到我的屋里,端来一些上好的熏香。
“小莲儿,我听闻你最近总是梦魇,诺,这个给你。你就寝前燃起,我保证你会做个美梦。”
我最近的确睡不好,总是半夜惊醒后,身出盗汗。可是她又是哪里知道的呢?还是听闻?
在这教里,谁人又敢妄言议论我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我冷眼盯着她之后,她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前天夜里我睡不着,起来院里纳凉,看到你屋里突然亮了起来,知道你醒了。可是我看到你的身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直走了三炷香的时间,我那时候就猜测到了,不然漫漫长夜,谁又怎么舍得下美梦呢。”
前天夜里明明春寒刺骨,我醒来的时候,外面还下起了淅沥寒雨。她竟然告诉我是在纳凉?我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入骨的凉意,而她竟然在院中足足等了我三炷香的时间,才安心回屋。
我心中一酸,又怎会不感动。知道她是个好面的人,我没有拆穿她这蹩脚的谎言。只能慌忙的转开话题,上前嗅了下她拿来的熏香,还别说,还没燃起,只是这么一闻,这几日来梦魇后的头疼顿时舒缓了许多。
“这香很好,谢谢你..”
“果真?那我以后多弄些给你,只要你喜欢”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星光,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神采。日后我提及此事的时候,她抱住我,轻轻的用手抚摸着的我的脸颊,温柔的声音都能腻出水来,
她说那不是星光,那是爱意。是藏不住,也不想藏的思念。是遮不住,也不想遮的欢喜。
那日之后,我们的关系亲近了许多,我不在想着怎么去躲避她,我反而有时特意路过她屋前,想看看她在做些什么,想知道她怎么几日来都没出屋了。终是忍不住敲了她的屋门,她知道是我,我本以为她会很惊喜。没想到她只闪开了些许门缝,有些紧张对我说,现在她要就寝了,让我有事明日再说。
晴天白日,暖阳当头,她竟告诉我她要就寝了?当我好哄骗吗?
“打开门”
“我不”
“再说一遍,我让你把门打开”
“我要歇息了…”
“好,好的狠。那我不会再来了。”说完我就转身要走
突然门打开了,她站在那里一脸幽怨“真是拿你没办法”
哼,我有些得意,推开仍挡在门前的她,踏了进去,屋里的景象让我吃惊的稍稍张大了嘴。
一地散落的书籍,还有各种药材,桌子上排着一列银针。仔细看那书籍名字,本本都是医书典故。
刹那间我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次聊天时,我告诉过她我自幼体寒,没到春冬之际更是被折磨的夜不能寐,有时需要盖好几层棉褥才会缓解体里的寒气。父亲也寻遍名医,可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善。
这个呆子,这个夙绵绵,竟然从那日起记到了心里,几日都未出屋门一步,那昔日耀眼的脸上都黯淡无光了,看着她极力隐忍的疲倦,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泪珠一滴滴落下来,咬紧牙齿,不想哭出声来。她手忙脚乱的想要找帕子,帮我擦拭越流越多的泪水。可是没找到,她抬起手来想要触摸我的脸,我却眼尖的看到她露出的手臂上青红一片,丝丝血迹。
她?那是?她竟然在自己身上试针?我心里一窒,又是心痛又是怜爱,我承认,我投降了。夙绵绵这个挨千刀的,让我就这么的爱上了。我的确是心悦她的。
她上前拥住我,抚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一遍遍说着”小莲儿,不准在哭了,你这样我会心疼死的。看你难过,我就难过。”
你个呆子,你可知道,看到你如此为我时,我也是心疼你的。
我忘记什么伦理道德,忘记什么天下不容。就算我记得,我也不会去理会。我只想陪伴她身旁,看她笑的模样,看她被我欺负时出丑的模样,看她饮茶吃饭的模样,看她爱我的模样。
可是她现在到底还记得什么呢?她什么都记得,却唯独忘记了我。
说起来在她忘记我后,我没少干过无聊的蠢事
闲暇之时,我时常坐在书桌前,一遍遍的看着之前她写给我的信件,厚厚的一沓。
对,全是她写与我的。里面的内容如今再看都让我心跳脸热,无非就是诉说着对我的想念。她会在信里唤我娘子,诉说她想我想的如何肝肠寸断,说想尽快离开圣教,下山找我。信里说她不能没有我,如果有一天失去我,她定也不会独活。
这个呆子,你又怎么会失去我呢,我早已认定你。爱极了你。
看完这些信件后,我会铺上了一张乳白纸笺,取一支她用过的毛笔,将笔尖在墨汁了蘸了蘸,端详了着她的字迹,然后落笔下来。
“娘子,我思念你,我不久之后便会去找你,你要等我。”
落款是“夙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