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图恩身着青衫,头发整齐的束起,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物,清贫却颇为温润。
他手中拿着一大串药包,行色匆匆。
台下的导师微微点头。
陆离登场时便先声夺人,锋芒毕露,如果安图恩表现得不够贴近角色,就很容易让人感到出戏。
“陛下,”他推开竹屋的屋门,看见陆离在床上挣扎,赶忙扶他起来,“臣回来了。”
陆离一把挥开手,挺着一口气,自己坐了起来,他脸色苍白,愈发显得一双黑瞳深沉莫测。
“孤自己可以。”
安图恩看着君主虚弱的样子,颇有不忍地转过脸去,眼角微红。
“臣这就为陛下煎药。”
就在安图恩起身,想要离开床边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了他青色的衣带,那只手皮肤细润,一看就是没有沾过半点阳春水,却带着病态的枯败。
“且慢。”
“陛下?”
陆离流动的目光像是浸了水银,沉甸甸又冷冰冰,他嘴角一扯,慢悠悠开口道:“这几日卿一直外出未归,不知都做了些什么?”
安图恩一惊,他有些委屈地转过身来,轻飘飘地问道:“陛下在怀疑臣?”
坐在台下的导师微微皱眉——安图恩的表演看上去明明没有什么大错,但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主弱臣强,君主依赖于臣子,而臣子在背叛与忠君之间摇摆不定。明明臣子在此时是更为强势的一方,安图恩的臣子却过于弱势,一举一动都被陆离牵着鼻子走。
即使大屏幕上的镜头给到他的面部特写,大家却还是沉浸在陆离上一秒的表现之中。
导师们耳语几句,便又继续看了下去。
接下来是君臣之间的对峙,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各怀鬼胎之态引爆了剧情里的第一个小高潮点。
两个人的台词很多,在陆离的控制之下,完成度不错。可惜,安图恩的气场被陆离压得死死的,一次次不经意的示弱都让臣子这个角色沦为配角。
故事继续进行下去。
很快到了叛军开始搜山,臣子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叛军首领许诺的荣华富贵,和君主互换了衣服,牺牲自己帮助君主逃出生天。
换上了那身青色的书生服,陆离慢慢拢起长发,用一根木簪固定住,他的眼中光影不定,有几次向身后的臣子看去。
安图恩在他身后缓缓跪下,双手平举,将身上的路引、地图和银钱奉上,声音哽咽:“臣——拜别陛下!”
陆离却在犹豫,转过身来,垂眸不语。
安图恩叠声高呼:“请陛下快快离开!”
同样一身衣服,穿在陆离身上,却衬得他面如寒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卿,与孤一起走。”
安图恩猛地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陆离。
“从汝南赶来勤王的军队,先头斥候昨日已到,”陆离俯下身来,面容平静,话锋一转道,“卿去见了叛军首领却不说,孤不欲再追究。”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安图恩的手腕,手中用力之紧,像是水中之人攥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
“孤,许了汝南候出将入相,封疆裂土,只要领军击败叛军,他便是赵国的第一个异姓王。”
年轻君王的目光穿透这方小小的舞台,望向天地之间。
“陛下!这是驱狼吞虎之策啊!一个不慎,汝南候便是下一个叛臣贼子!”
“孤如何不知,”陆离将安图恩拉起,眉眼突然温柔起来,看起来竟有几分缱绻之意,“只是一切尚未走到绝路,卿可愿意与孤携手共进退?”
安图恩叹了口气,眼底盈泪,再次弯腰,额头抵在地上,道:“臣愿意。”
陆离脸上的疲惫一闪而过,嘴角勾起冰冷而嘲讽的笑容。
那股味道与他开场时的笑容如出一辙。
这让台下的观众不禁怀疑起来,他要留下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臣子,究竟是真心不舍还是假意利用他制衡汝南侯?君臣两人日后的命运又会是怎样?
舞台的灯光慢慢熄灭,幕布重新拉上之时,台下爆发出了一阵阵热烈而真诚的掌声。
身为导师的方怡望向陆离,嘴角带着掩盖不住的笑容,满眼都是欣赏和愉快。
她边拍手边说:“你的戏非常精彩。”
陆离和安图恩一起,对着台下为他们喝彩的人鞠躬。
当初选角色的时候,陆离其实看中的是臣子的角色——表面上温文尔雅颇有几分书生弱气,实则稳重冷静,不乏狡猾,做尽了万般准备却没能最终狠下心来出卖君主。
君主的角色带着几分邪气和傲气,和单寒山有些相似。在电影和节目都播出后,两个完全不同,却都诠释得非常到位的角色,更容易让人看到他的实力。
但安图恩却同样看中了臣子的角色。
在对剧本的时候,陆离对臣子这个角色的挖掘明显要更加深入一些。
而安图恩也没有坚持到底,转而试了试君王的台词,却完全摸不到边,几次排练,都显得浮夸而尴尬。
为了在舞台上的效果,为了呈现出一个更好的故事,陆离只好妥协,和他互换了角色,饰演君王。
这时候,安图恩倒体现出科班出身的实力来,把臣子一角演的有模有样,台词也说利索了。
在掌声停止之后,方怡笑着说:程润,我们两个曾经合作过,那个时候你的演技和天赋就非常惊艳。所以今天对于你的表演我抱有很大期待,你也没有让我失望。我很少在你身上看到那种技巧性、程式化的东西,你就站在那里,每一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剧本里的角色自然而然做出的,很棒。”
坐在方怡右边的影帝却微微皱眉,开口道:“程润的演技的确非常不错,但他们两个却没有把整个故事的精髓完整地呈现出来。”
“君臣之间,有真情也有猜疑,权谋的张力在于两人之间的博弈与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君主在身份上是强势方,但在他病重又落难之时,他不得不依赖臣子,臣子又成了更强势的一方。这本来是一场双雄对决的戏。”
“但从始至终,安图恩都没办法接过程润的戏,成了一方一直压过另一方,我是有些失望的。”
陆离心里清楚他们说的问题。
但这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他的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谢谢导师的指导,”陆离再一次鞠躬,诚恳又愧疚地说,“的确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方怡制止他:“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整段戏的最终效果的确是差了一点味道,但这不怪你。”
言下之意,这到底是谁的错不言而喻。
安图恩咬着下唇,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晃来晃去。他知道自己的外形与臣子更加契合,而臣子最后大义凛然牺牲自己的桥段也更加容易洗白吸粉,这才坚持要演臣子这个角色。
没想到,他自以为自己完成得非常好了,却还是被陆离死死踩了下去。
随着现场观众和导师的投票结果公布,陆离成功晋级,而安图恩则被淘汰。
两人握手道别,一个黯然离场,一个踏上了晋级通道。
节目录制告一段落后,陆离在后台和方怡寒暄了几句,方怡又将他介绍给与她熟识的导师,几个人气氛融洽地谈笑
安图恩远远看着,眼睛红得要滴血。
可他并不傻,心里明白自己凑过去也是讨人嫌,便只好安静如鸡地呆在自己的地方,慢慢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过了一个多星期,在星期日晚上八点,节目终于播出了。
陆离和安图恩的那段被放在了开头,节目尚未播完,两个人就一起上了热搜。
经纪人第一时间通知了陆离。
很多根本不知道程润是谁的人通过节目认识了他,挂着他名字的热搜里主要是对他颜值和演技的彩虹屁,微博粉丝也哗啦啦地涨了起来。
但更多路人却是在关注排练时候,安图恩令人不舒服的举动。
一开始,两人看中了同一个角色,但明显陆离更能胜任,安图恩却抢了过来,把自己不想演的角色硬塞给别人。
之后,陆离把原来不愿意演的角色诠释得非常惊艳,而安图恩却没有接住戏,导致故事缺了一口气,显得不够精彩。
再加上节目组本来就准备拿安图恩当噱头博眼球,剪辑得非常偏心,完全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安图恩在前几次彩排尝试君王时,因为实力原因,没有拿捏好角色而导致效果尴尬。
剪辑之后,却让人觉得他是在通过消极怠工来逼陆离妥协,又作又坏。
而陆离一直却不卑不亢,以故事和人物为重,尊重舞台和观众,不仅完成了自己的戏份,还一直帮助安图恩理解角色,只是安图恩从不领情,非要按照自己错误的方式演下去。
本来就被黑料缠身的安图恩,节目播出后,连那几个零星的死忠颜粉都销声匿迹了。
陆离从不喜欢把自己的关注力分给无关紧要的人,在排练时,也没有故意给安图恩下绊子。
谁想到他自己栽了个跟头。
“这样挺好的,我再在找营销号发点通稿,你的人设就通过这件事完全立起来了,”经纪人在电话里唠唠叨叨,“——性格温和理智,工作敬业演技惊艳,最重要的一点是工作没有做好从不怪别人,反而喜欢把过多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最容易虐粉吸粉了。你记住了啊,以后干什么都不能崩人设,你表面上越说没关系是我的错,粉丝越是心疼你背后受了多少苦,越愿意为你冲锋陷阵。”
程润的愿望是成为影帝,又没说要吸多少粉丝,成为一线,所以陆离也不太在乎这种事情。
在这个世界里,名气并不能和实力对等,有些影帝影后上综艺做节目知名度高,有些则孤僻古怪不愿与人交流,甚至隐居在乡下,却依然资源和佳作不断。
陆离打了个哈欠,敷衍道:“知道了,你放心。”
经纪人又念念叨叨,嘱咐了好多话才挂掉电话。
陆离看了看手机,吃饱喝足之际,颇有些无聊。他随手查了一下霍清的好感度条,一个电话便打了过去。
“晚上好,霍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