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也并非是什么普通的小丫鬟,而是祖母娘家戚家的一个远方侄女。

看照片,长相虽远不能和母亲相比,但已经算是清秀的了。戚家是旧式家族,但这女子竟然也上过新式的学堂,和她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二十,这在青州,该是早就嫁人,孩子都能有几个的年纪了。

不过那女子怀孕的十个月中,他父亲从未再踏足过她祖母的那个别院。但肖景宏出生后,他却都会隔段时间去看望一次。

女人未必是自己想要的,但儿子到底是亲生骨肉。

***

祖母娘家的远房侄女,在祖母的别院。

这事情明摆着,定是她祖母一手安排,甚至还可能是暗算了她父亲做下的。不过以她父亲的性格,既然已经要了那女子,还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也定是要对她负责的了。

明依深刻怀疑,这女子是不是祖母早吩咐了人替他父亲专门养出来的。

不过,此事在世人眼中,定是会觉得祖母无错,父亲更无错,错的都是母亲,因为母亲她自己病恹恹的,不能有后,却还不许丈夫娶姨太太,父亲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但她却只在意母亲开不开心。

她了解她母亲的性子,这件事情发生了,无论父亲是主动还是被动,她母亲和父亲都回不到从前了。不,她知道,其实从她被杀开始,她母亲的心底便已经怨上了父亲。

她心道,如果她将来要是离开青州,也能带母亲一起走就好了。

明依慢慢合上那叠文件,她掩了眼中的情绪,抬头看韩云?,还想再问他“肖三姑娘”之事,却仍是有些开不了口,又不甘心就这么直接离开,迟疑了一会儿,转而道:“多谢二爷,我已经麻烦了您很多次,如果二爷您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做的也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力的。”

韩云?看出她的踟蹰,心知她心中必是还有什么事,反正他也不舍得她离开。

或者,给她打个预防针也好,遂道,“嗯,或许是有一件事。”

明依:......还真是有事啊。

韩云?看她稍有错愕的表情,心中好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知道马家想将马四姑娘嫁给我,不管马四姑娘有没有心上人,她自己其实都没有任何做主的权力,就算我拒绝了马四,可能还会有马五,马六。”

“马家是我的外家,拒绝一次,牵扯一拨人,最后可能会让马家各房都闹得很难看,也让我们韩家和马家的关系起了隔阂。你是女子,觉得有什么方法可以一劳永逸吗?”

这是在问自己他的亲事?

明依心头涌出些古怪的感觉,但在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之前立即命令自己静心,不让心思走岔,而是很客观地想了一下他的问题,完全站在他的角度认真道:“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二爷您娶妻,您有了夫人,便也就绝了这些人的念头,就算没有娶妻,有未婚妻也可以挡一挡。”

“只是这个法子说起来有效,但没有就是没有,也是没用。这样的话,二爷只能见招拆招了,不过我觉得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能含含糊糊,暧昧不清才最容易令人误会,引发事端。”

韩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轻笑了下,心道,最有效的方法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但他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转了回去,道:“肖家三房的事情毕竟是他们的家务事,就算你关心肖三太太,也不当插手。”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意外面会传出什么她和肖景珩什么流言,因为很快就不会再有半点那样的流言传出来。

那日肖二太太在戏院门口发疯,肖景珩对明依的异样,而自己对她与日俱增的渴望,都已经让他迅速作了决定,他必须尽快定下两人的关系。

明依迎着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二爷,您之前提到因为肖三姑娘的事,肖景珩对萧家人恨之入骨,我能问一下您是为什么吗?肖三姑娘不是病逝的吗?”

韩云?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她。

明依不知为什么脸有些发红,她解释道,“其实之前姑母跟我说过,肖三姑娘的死可能并不简单,还有她那个煞星的命格,也可能都是阴谋。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命中带煞,家族会因一个小姑娘而亡这种荒谬之事。”

“那日肖三太太跟我说,她原先希望我能是她的小女儿,可现在却觉得幸好不是,她说她以前护不住肖三姑娘,若我是她的女儿,现在她也一样会护不住我,这话听得我十分不适。还有,有一次我偶然见到肖老太爷,觉得他打量我的目光十分诡异,也像是再研究什么似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就听肖家三房的下人说我和那肖三姑娘很有些神似,但那时候我并不以为意,毕竟肖三姑娘已经死去多年,我和肖三太太难得投缘,她们那么说怕也是半真半假,为了哄哄肖三太太而已。”

“可是那日肖三太太的话却令我生起了些不安,我竟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那不知道哪里来的术士,也跟肖老太爷说,我命中带煞,肖家也可能会因我而亡,那肖老太爷会不会就要处心积虑地除掉我呢?我也知道自己是胡思乱想,但这念头就是闪了出来后便挥之不去。”

随着她的话,韩云?的面色越来越沉,等她说完停下,便听到他冷冷道:“他们肖家能杀自己的孙女女儿,却还动不到我们韩家人的身上。若是他们有这个胆子,便让肖家亡了也未尝不可。”

明依:......

虽然很感激,但她没想要这句话。

她忍了忍,不让自己的脑子发散,认真道,“二爷,我并不想和肖家有任何牵扯,我只是想弄清楚那些旧事,如此,面对肖家的各色人等之时心里也好有个数,您不是说,肖家现在已经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吗?我跟肖家本来毫无干系,他们竟然也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舒服。”

他明白她的意思,肖家的烂事其实让她知道也未尝不可,免得她不小心撞上去。

他简要道:“那个给肖三姑娘批命的术士,元兀,是北疆人,和连山鹘族的一位长老素有交情,他那个命中带煞的批言便是和那位鹘族长老有关。”

“鹘族?你是说那事是鹘族指使的?”明依再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诧异道,“可肖三姑娘碍着鹘族什么事了?”

那时她不过只是个三岁小姑娘,跟鹘族能有什么关系?

韩云?看着她,他很喜欢看她的各种表情,无论是她欢喜的表情,惊诧的表情,还是迷茫的表情,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好像都能入了他的心,引得他心神牵动。他并非性子急躁之人,但此时已经希望两人的关系可以快进一步,因为他并不只是想在她身边看着她。压抑醒了的身体,和被猫爪挠着一样蠢蠢欲动的心,他并不太喜欢。

他道:“肖三姑娘是没有碍着鹘族什么事,但肖三姑娘的父亲肖季岩却碍着他们的事了。肖季岩是肖老太爷和肖老太太的幼子,一向精明能干,比肖家老大和老二都还要强些,因此很得肖老太爷的器重。”

“肖家是以烟草生意起家,烟草主要都是产自连山鹘族。但鹘族不仅种植烟草,还种植鸦片,相较烟草,鸦片更为暴利,所以鹘族希望能通过肖家帮他们出手鸦片,其实这么多年来,也的确是肖家暗中帮他们出手鸦片。”

明依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后面的事,鹘族和鸦片,真可笑,那时的她不过三岁,竟然还碍着人家种植和走私鸦片了。但青州,不,整个西北都是禁止种植和销售鸦片的。只不过有些地方管得严,有些地方管得松而已。

她努力镇定着自己去专心听韩云?的话而没出声,果然韩云?继续道,“但肖季岩一直反对家族参与鸦片生意,所以鹘族人并不喜欢他,更不希望将来会由他来继承肖家家主之位,不过却也不敢杀了他得罪肖老太爷,所以便和肖家想得家主之位的人联手设了那个局,目的本就不在肖季岩的女儿,而是为了打击肖季岩,让他退出家族生意。”

“说起来,此事肖老太爷,甚至肖季岩可能也都心知肚明,但只要有这么个预言在,不管真假,肖家族人都不会让他坐上家主之位。肖季岩为了这个女儿,后来的确放弃了手中掌握的很多家族生意,但不管怎么退让,最后也没能保住肖三姑娘的命。”

“心知肚明,但最后还是要了她的命。”明依低喃道。

可是背后的主谋竟然牵扯到鹘族,肖家家主之争。

明依有些发冷,以她自己现在的能力,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也未必报得了仇,甚至其中到底是哪些人参与谋划的细节她怕是都查不清楚。

不,她垂下眼睛,只要她想,也未必做不到。

她再抬眼,眼神已趋于平静,她道:“上次姑母曾经跟我说过,肖三姑娘最后的死应该也不是病逝的,而是因为肖家有人生意失利,便将事情推到肖三姑娘身上,说是因为她不祥才会招致生意失利。您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那生意失利之人又是谁?”

韩云?一直在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她问他,他便也不隐瞒,道:“是肖家老二肖仲霖。他运了一批鸦片至岭南,结果被岭南廖家截获,包括他们在岭南的制烟厂还有一系列的销售铺子都受到了查封,岭南的生意损失惨重。而巧合的是,此次他们鸦片被截的日子正是肖三姑娘的生辰,肖仲霖便买通了元兀,说此次出行与往日并无不同,却遭此损失,皆是因为肖三姑娘已经及笄之故。这是上天示警。”

上天示警,真是荒谬。

明依闭了闭眼,再低声道:“那肖季岩呢?肖三姑娘为什么死,是怎么死的,他不会不知道吧?”

“他改变不了什么。”韩云?道,“那是肖家族老们的决议,不能让肖三姑娘毁了肖家。”

明依:......不能让一个十几年来被他们关押在院中不见天日的她毁了他们肖家。他们到底是有多心虚害怕,在他们眼中,这肖家大概就跟豆腐似的。

她父亲对她真的是真心疼爱,也为她做了很多,所以一直到今日之前她都不愿去往深处想,去责怪他,否则真的是没良心之人了。可是此时她还是忍不住道,“改变不了什么,不能让肖三姑娘毁了肖家......但其实他若是肯,带着肖三太太和肖三姑娘离开,十几年,不是安排不到吧?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顺从肖家罢了。”

说完就摇了摇头,哪怕她是他的女儿,也没有资格这么要求他吧。

但她心里仍是憋闷得厉害,虽然明知道不妥,但就是不甘心,忍不住看着韩云?问道:“二爷,那种情况,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让肖三姑娘去死呢?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二爷你,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自己的妻子痛苦,任由自己的女儿被家族关押十几年,最后不明不白的被人杀死,然后还继续跟杀死她的人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和睦睦一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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