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汐颖脸刷得白了,从未有过的慌张铺天盖地压下来,一瞬间让她喘不过气,脖子僵着看向张维。
如果他也反对……
她见张维大步到江淮野边上,愉悦地,去拍他肩膀。
江淮野侧身,避了,张维巴掌擦他肩过,落空得特别显眼。
他没什么感情撂了一眼,嘴里吐了滚字。
张维不尴尬啊,死皮赖脸要蹭上去,这时终于注意到她的目光,片刻,朝她迟疑点头。
张维是支持查的,刚她不肯,他为她考虑,不想在众人前驳她面子。
他那么郁闷,不明白她的想法,可犹豫着到底没开口反对。
现在江淮野发话了,事人要办的,压力人顶着。
他躲后面,就松气了。
云枝半场才进去,都知道她委屈了。
但大家也清楚,她最多陪个跑,就会刷下来,考不考其实没差。
光是画不完,这样的卷子,会直接剔除,连交老师定夺的资格都没有。
老师看不到,第一轮都没法过。
结局从来没法变,发现的时候就太迟了。
张维怂恿云枝报名,半路搞砸,害她吃亏,说不想搞清楚是假的,跟云枝说话都没脸。
他压根没发现章汐颖暗示,就算发现了,也没心思理会。
米小溪是最高兴的,迫切要逮住个恶人。然后光明正大、扬眉吐气、放肆发泄她的憋屈和不满,理直气壮地鄙视。
其他人心态就更简单了,就是看好戏,刚才可以站在她这边,现在也可以毫不犹豫选另一边,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尤其是这回更刺激,抓贼,肾上腺素要飙升。
只有她。
她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清楚她做过什么,想到待会在监控里出现的画面,后背冒出冷汗。
待到监控暴露,用不着过今晚,整个年级,或者整个学校,就会知道她做的事。
她甚至没法保证,会不会有录像传出去。
她会彻底被毁的!
不仅没把成功报复云枝,她还会倒赔进去。
她整个人僵着,短短几秒,后果已经在脑子过了一遍又一遍,权衡利弊后,情势对她太不利。
她喊了江淮野的名字,在他看过来时,望着他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神色忐忑,眼神是示弱的请求。
这样的转变一秒就够了,就像这么多年,她清楚怎么才能让人站她这边,怎么扮演一个弱者的角色。
加上他和她认识的时间,比云枝要长得多,情感上肯定向她倾斜的。
她是这样肯定。
他跟她对视两秒,脸上表情不变,眼里似有思索,再过两秒,他微眯了眼,翻转手机的动作停住。
张维在他耳边念叨什么,他漫不经心答着,目光始终专注看着她。
她就知道他懂了。
明白她告诉他,报名表是她拿的,她现在胆怯了,知错了,求他帮她做掩护。
同样只要江淮野一句,说不查就可以不查了。
只要一句话。
她会成功的。
毫无疑问。
她不怀疑。
……
然后。
……
然而。
江淮野无动于衷,抱臂,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开口。
其他人收拾好东西,一个一个往教室外走,边走边说边笑,还有人在猜。
章汐颖愣住。
难以置信瞪圆眼睛。
人经过他身前,一个接一个走出去。
他隔着人群,睨她,表情不变,背靠着门,手机翻转,单手,食指在手机背面敲。
笃。
笃。
……
周围说话挺闹,冷清的敲击声,很慢很慢,一下,两下,穿透空间和人群和耳膜,清晰地,惊恐地,猛击她心头。
章汐颖心跳如鼓,近乎要突破胸腔,血液流速似乎也变得不正常。
不由自主盯着修长的手指,有什么想法一晃而过,她没抓住,张了张嘴,想喊出来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凭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帮云枝不帮她?
云枝怎么值得他这样做?
她逼迫自己冷静,指甲抠掌心的疼痛刺激她,脸上渐渐浮现类似倔强的委屈。
……
……
第五下。
他忽然停了。
懒洋洋站直身体,收回看她的视线,手机撂兜里,不再看她,往外走。
她怔住。
半秒,猛地明白过来。
敲五下。
过了。
她没做。
他就不打算给她机会了。
接下来。
他不会停了。
所有人都会看到她偷偷开门进了学生会办公室,看到她把从抽屉里拿出报名表,撕碎,扔到门口垃圾桶里。
她想好一切,却没想到他们会注意到云枝的报名表,没想到摄像头突然修好了,所以连遮掩都没做。
她设想的轻松完美计划,结果却这么糟糕,因为理所当然地以为没人会发现。
短短时间,窗户细风,空气发热,她出了层汗,皮肤和布料腻在一起,报复的快感变成惊悚焦灼。
她仍不肯信。
江淮野一脚踏出教室门。
没停
……
“等等。”教室空得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惊住,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仍旧是原来的步伐。
他明明听见了,但他还继续走。
“我有话说!”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把他喊住,出去就没翻盘机会了。
其他人听见了,纷纷停下来,回头,奇怪地看着她。
江淮野慢吞吞转头,插着兜,漫不经心看向她,眼里波澜不惊。
平静。
永远这么冷静。
跟她压抑暴躁是相反极端,也和其他人的懵懂无知不同。
章汐颖和他对视两秒,肩膀垂下来,苦笑着重复:“我有话说。”
“都回来吧。”他淡淡开口。
其他人不明所以,相互交换眼神,疑惑着,乖乖地,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回到教室。
他现在原地没动。
章汐颖看向江淮野。
他一点不意外。
像是早就料到她的选择。
她原本想诱他心软的。
她那点招数,怕不够他看,更别说跟他玩。
但她或许不是没机会……
.
隔壁考场里。
说是半小时,云枝进来时,剩下不到二十五分钟。
想到进来时章汐颖胜券在握那一眼,她抽了画笔,指间笔一转,压住,飞速起笔,低喃:“想看我输?痴心妄想。”
她只在进来时往时钟看过一眼,期间再没抬一次头。
许海荣从教室前门进来。
他是龙承一中美术组组长,龙承是重点高中,就算是相对不受重视的美术,也是花了心思花了大价钱才把许海荣聘请过来的。
许海荣画在全国出名,大师级别的,市面上流传的稀少的几副市价不低于八位数,却宁愿白送博物馆也不卖,有市无价。
脾气出了名难搞,恰好跟夫人留恋这座城,有教书育人的心,否则这不爱钱也不缺钱样,只在学生面前温和点,龙承校长还真请不到他。
这回考题赵海荣出的。
刚他正忙着,接到江淮野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训斥他胆大包天,竟然敢在上课时间使用手机。
江淮野先发制人,告诉他考场出状况,缺人监督,找不到人,问他能不能过去看看。
江淮野他好友的孙子,平日看上去可好学生了,实则那股儿叛逆劲,蛮横生长。
小崽子难得乖顺求他帮忙,他顺势斥了他两句,那边听着,乖乖认错。
末了,问他到底来不来。
着实是听话,他就来了。
每年美术部成员无一例外是美术生。
许海荣从前往后巡视,一个个,那些不专心的,是他学生的,会被他敲一栗子。
不是他学生没闲心,这里不乏闹着玩报名的,画辣眼睛的玩意儿。
然后他走到最后一排,见到一陌生,正专心致志画画的女生。
他画画这么多年,当然能分辨出她太专注了,以至于压根没发现他来了。
他本打算暼一眼就走,但第一眼,就被她的画吸引了。
即使是同一幅画,每个学生的作品肯定有差异,她显然有自己的风格,画笔下仍显稚气,但满溢的灵气压都压不住,蓬勃汹涌而来。
灵得不行,太难得了。
他已经太久,没看到有这样天赋的学生了。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确认不是自己的学生。
那就不是美术生,他握拳惋惜,心情却克制不住激动。
他看得出来,她的进度比其他人要慢上一截,但她现在落笔的利落,按理说不应当啊。
他看了眼时钟,只剩不到十分钟。
她画不完了。
许海荣有点疑惑有点遗憾,想了想,干脆拖张凳子过来,在她侧后方看她画。
越看越惊奇,越看越欣喜,心跳跟着加快。
沉思了会,当即下决定。
原本画不完肯定不能过的,但她运气好,他凑巧被小崽子叫来了。
他喜欢她的画,决定为她破例。
许海荣心态转变,放松下来靠着椅背,心想画不完就画不完吧,可能起稿有问题,考试能力不行,是有点可惜。
看了两分钟,他越发满意,想到还在监考,他又起身,慢悠悠在教室里巡视一圈,最后忍不住又坐回来。
他坐下,抬眼看时,发现她竟然在短短时间完成大部分,画的速度飞快。
他忍不住朝时钟看,剩下三分钟,如果能保持现在的状态,竟然真有可能完成这副画!
赵海荣着实惊了。
从靠着椅背,直接坐正了,甚至拖着椅子靠进了些,看得更清楚。
这孩子,不得了!
.
小教室里。
……
“……事情就是这样,报名表确实是我拿的。但我真是为她好,她现在学习成绩太差了。”章汐颖语气仿佛真诚,“我承认我做法欠妥,我错了,以后不会再乱来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但或多或少一言难尽,但没什么人反驳,也有给她面子的意思,内里怎么想就不清楚了。
江淮野坐讲台边,长腿微敞,靠椅坐,垂眸摸着下巴,没看她,没说话,似乎也没发表看法的意思。
她看不出来他信了没有。
如果他信了,开口了,才是真有分量。
可他一直没抬头,章汐颖无意识舔着略干燥的唇,知道他不会帮她。
张维神色复杂:“你们是姐妹?”
“是。”章汐颖点头,脸上似乎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爸妈很希望她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家里因为这件事争吵过许多次。”
这话说得,就像她在扮演一个为家着想的关心妹妹的好姐姐,而云枝是那个不听话的调皮妹妹。
他显然不认同,又不好说什么。
米小溪这暴脾气,听这白莲操作,立马反击回去:“去你妈的章汐颖,这狗屁谁信啊,你骗鬼呢?”
“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章汐颖尽量忽视她,短促笑笑,接着说,“我撕是不想浪费她时间,你们也知道,美术部每年招的学生都是哪些吧。而她的画……”
她停顿了,没有说完,但强烈的意有所指:“……结果也是考不过,不如别考了,这难道不对吗?”
“笑死人了,要不是你,云枝怎么会转文化生,你搞的事你装什么装啊你。你以为你的龌蹉心思没人懂吗?”米小溪炸了,“前几天还说云枝画得不好,实际上云枝就是强,张维都求她来,你拿什么说?你就是嫉妒。”
章汐颖脸色很难看,没料到米小溪竟然直接刚,其他人就算暗地有想法,也不会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
她皱眉,开始怨狠刚没让米小溪出去,要不不至于被动到这种程度。
还好,云枝注定考不过。
这是佐证。
能用。
章汐颖像是不计较米小溪的胡言乱语,耸了耸肩膀:“随你怎么说,结果都不会变,我是为她好。”
忽然,铃声响了。
“考试结束了。”张维看了时间,“要收卷子。”
隔壁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了。
米小溪瞬间没心思跟章汐颖对打了,趴窗口,着急朝外张望,见云枝出来了,赶紧朝她挥手。
“枝枝!”
云枝快步过来,隔壁教室匆匆跟出个老师,米小溪认出他。
他喊了云枝的名字,云枝半路回头。
这里谁不认识许海荣呢,或多或少听过他,特有个性一老师,难听点就古怪,一边佩服一边躲着,不敢惹不敢惹。
此时,他叫住云枝。
一个个好奇地伸长耳朵,心想不会是考太差,要被训了吧。
显然这样想的学生并不少。
江淮野站起来,看出去,章汐颖眼里浮现得意,米小溪紧张了,张维停半路了,其他人心也忍不住蹦高,悬在半空。
云枝无知无觉,少许疑惑,许海荣看她分外认真:“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当美术生?”
一阵阵抽气声响起,震惊,目瞪口呆,没想到会看到许海荣会说出这话,分明是惜才,很是喜爱的意思。
江淮野勾起嘴角,后腰懒洋洋靠讲台上。
米小溪汐一愣,狂喜,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章汐颖,舒爽直冲脑壳,快要克制不住要仰天大笑了。
太爽了!
“那谁!”米小溪朝她勾勾手指,在她沉着脸看过来时,扬眉吐气“哼”了声。
章汐颖那是“变脸术”让人叹为观止。
章汐颖清楚,小教室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会成为整个学校茶余饭后的杂谈,笑话多一桩,偏偏她还发作不得。
她要是认真的,谈资又多一项。
她僵着脸,跟路过的一学生会女生点头打招呼,对方似乎和往常一样,笑着,聊两句,擦肩而过。
跟平常一样,但她却觉得今天的笑容格外刺眼。
学生会招人她是主负责,她走进办公室,把文件放学生会办公室文件柜里。
她忍不住回想刚碰见的女生,她是不是知道小教室的事了,心理是不是在嘲笑她。
她在脑子里一遍一遍过那张脸,试图去分析,肢解每一分弧度,而这些念头,不停地,不停地折磨她。
她当时,应该谨慎一点,再小心一点,就不会递这种把柄出去,有视频,她就翻身不得。
走出办公室门,她忍不住抬头看。
接着,猛地顿住。
摄像头暗的。
没亮。
……
走廊的风打她脸上,黄昏光刺目,她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透骨冰凉。
站那儿。
胸口上下起伏,急促、压抑地喘,全身不可控制的颤抖。
眼前像是看见那双平静的黑眸。
她难以置信。
江淮野。
你怎么敢。
你竟然敢……竟敢这样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