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生二十有九,俊美出众,当初在盛京众多才子中都算是排在前三。一身书生气,温文儒雅,玉树临风。他脱了那身官服,换作富家公子打扮,走在文正村中相间田埂上,非常引人注目。
有姑娘为了看他,脚踩滑了,摔了一跤。一身狼狈还不忘偷瞧两眼。不过乡野间的女子不论多出众,也不能入他眼的。他告诉文果儿之后,文果儿很久没搭话,安洛生问,“你娘呢?”
“你们娘俩都被锁在院子里面了?”
姬绿珠见文果儿守在院子门口没进来,她洗了手出来。从灶房里出来,“果果,院外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认识。陌生人。”文果儿说。“疯子,脑子不正常吧?”
陌生人?疯子?安洛生站在院门外,脸黑的吓人,那浅浅的微笑扭曲了,“你娘就是这样教养你?”
在安洛生记忆中姬绿珠是一位知书达礼,爱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如一支寒梅,傲而不冷。犹记的当年赶她出门,她在瓢泼大雨中,撑着雨伞翩然离去的样子。
“她怎么那么失败。”安洛生说。
文果儿张嘴就要怼他,你谁呀!凭什么这么说我娘?
姬绿珠已到近前了,她看了看还是关上的院门和院门口依稀可见的男人身影。她又问文果儿,“果果谁啊?”
陌生人文果儿这样反应?
门被推开了一条两指左右的缝隙,姬绿珠也看出来,门从外面被锁了。早间文果儿焉搭搭回来她就有猜测,可没想到那个老实巴交装傻充愣的男人真那么干。真把院子门从外面锁了。
“陌生人。”文果儿又重复了一句,“文叔说了,他不在家,我们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什么陌生人?”安洛生在门外道:“我是你爹。”
转而又对姬绿珠道:“绿珠是我。”
“没想到那个乡野村夫竟然把你娘俩关在院子里,这和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那傻子太可恶!太可恨!本官一定会那傻子抓起来。”
听见安洛生的声音,姬绿珠五味杂陈。那男人惺惺作态,是原身应该很感动,可她却觉得很冷。冷到骨子里了,血液都是凉的。
安洛生能靠着姬绿珠,靠着豪强之女陈珊珊往上爬,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舌灿生花,人又长的好看,声音又好听。
还好文德忠没在家里,也幸好傻子把院门锁住了。姬绿珠伸手牵着文果儿,她最紧张的就是男人拐走她的果果了。“多谢你了。不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就喜欢德忠把我当宝贝一样藏着,谁都不让见。你还是请回。”
“果果他爹心思简单,他要是回来看见你,要是以为你是歹人,他打你了。可怎么办?拳脚无眼。”姬绿珠就怕文德忠气过头了,下手重,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打死那个渣男背上人命官司。不值当。
安洛生一听,眉头一扬。声音都轻快了很多,他道:“你心疼我?”
后又责怪道:“果果他爹心思简单?果果他爹明明就是我?”
“果果他爹是文德忠。”姬绿珠说。安洛生质问,“绿珠,你怎么能这样告诉我儿子?”
“血脉相连,是能轻易抹杀的吗?当年陈珊珊娘家势大,我无可奈何。就像当初你姬家落难,我也无能为力一样……”安洛生声情并茂,悔不当初。
姬绿珠一点不动心,她对文果儿比了一个禁声的消息,她牵着文果儿悄悄回了灶房。任由安洛生在外面表演。
文果儿踏进灶房天真的问,“他说他是我爹?”
“……算是干爹?”姬绿珠也不确定,古代把父子关系看的挺重的。虽然她打死不会承认文果儿是安洛生的儿子。不过,给个干爹的身份,安抚安洛生没儿子,受伤的心灵。她给文果儿解释了一番,“干爹就是孩子不好带的时候认得,比如果果小时候生病了,娘为了果果早日好起来就拜菩萨,黄果树之类的做保保一样。保保和干爹一样的意思。”
“那我文叔呢?”为什么不叫爹?文果儿问。
“那叫改名。”姬绿珠解释,“还有一种说法叫过房。比如你叫你大伯他们叫大爹,那就是过房。”
文果儿似懂非懂的点头,“如果我不喜欢叫那人干爹,又不喜欢叫那人保保呢?”
“果果爱叫什么叫什么?”姬绿珠特,批,她见自己儿子还对门外的人耿耿于怀,她揭开锅盖给文果儿添上白米饭,又给她夹上他喜欢吃的肉菜。“果果吃饭了,我们不想其他的。你文叔的饭食,娘给他留锅里了。”
门口的人死要面子,巴不得全天下捧着他,要是发现他们娘俩不在。他肯定气的冒烟,转身就走了。
“娘也吃饭。”文果儿把碗端到小桌上就等着姬绿珠上桌。姬绿珠不吃他就不吃。他们家是自己人有时忙或者懒的动就在灶间小桌上吃。要是有人或者有那个心情就到堂屋里去吃。
文果儿的举动看似平常,姬绿珠却很感动。很多孩子哪有这么乖?都以为自己是个孩子就应该被宠着,应该被惯着。事事以自己为先。
安洛生在外面说了一句,“绿珠,迟了七年。我来接你了。你跟我回去否?”
他问过以后,没听见里面有人应声,推门,借着缝隙看了看才发现院子里根本没人了。安洛生气呼呼的踹了院门一脚,很快收了回来。破木板好硬,脚好疼。安洛生弯腰捂住脚。
他懊恼,他怎么干出这么粗鲁,这么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娘,豆腐可真好吃,三伯娘要学做豆腐,娘会教给她吗?”文果儿夹了一块麻辣豆腐吃进嘴里。
古行话:划船,打铁,卖豆腐是最累的活计。姬绿珠要致富,她不会选择卖豆腐。要说来钱肯定是做生意。要是卖吃食,姬绿珠早也想了一些,卖血旺都比卖豆腐简单。但保密方面也要做的严。再说了,就像果果交易弄的倒卖山货。把山里的东西卖出去,把城里的东西卖进来。做下乡辛苦了点,可嘴巴子利索,会压价也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他们家不缺银子花花,她又有了身孕。姬绿珠打算先把文果儿送到学堂去。等孩子出生了,她就和文德忠一起劳作,一起做生意。早出晚归,勤劳致富,她就不信凭她的头脑和手脚还给儿女们挣不下来一份大家业。
姬绿珠想着,也把有想法告诉了文果儿。文果儿对她刮目相看,“娘真聪明,真聪明。”文果儿欢喜的拍巴掌。
他喜欢。
“果果比娘更聪明。”
两母子在灶房里谦虚,互相夸赞,传出阵阵欢笑声。
文德忠买了一些姬绿珠俩母子要吃的零食,抱了两个布料,特地去销售小菜的市场询问了一遍菜种。
媳妇说锅里没油炒菜不香,用肥肉炼油呢,吃了会发胖,对身体不好。他没说别家想有大罐大罐的猪油都没有,稀罕着呢。只是按照媳妇的意思去问了问菜市场有没有菜籽种。甚至去两江行商那里他都去过了。如果有菜种,他让他们给他带个十斤八斤菜籽种回来。
眼见天要黑了,那被他喂了青草料的大公牛被他赶的轰隆轰隆往前冲。接着他去陶家还了牛车,路上听人说村里进来了什么大贵人。那说话酸的直接道:“比那文家女婿苏公子还好看呢。”
苏公子是谁呀?只要与他家媳妇和果果无关,关他屁事。文德忠嘿嘿傻笑,“我回了!我回了!我媳妇在家等我呢。”
他就怕媳妇发现,他把院子门“不小心”锁了,媳妇生气。到了自家房子外面的时候,路过灶房窗户口。文德忠听见里面阵阵欢笑,他站在窗户外面往里看。他身子高,窗台正在齐肩的位置,他能看到媳妇和果果正在吃饭,说的正高兴。
文德忠嘿嘿笑。
媳妇有了。
桌上,媳妇面前摆个大碗都吃光了。
两个人的身子,跟以前就是不一样。
不在像以前那样跟猫猫一样吃饭了。
“嘿嘿。”文德忠笑出声。
姬绿珠听见笑声往窗户那里看,就看到文德忠顶着一片黄色的梧桐叶子,站在那傻笑。文果儿看了眼他娘,指了指脑袋。文德忠不知道文果儿那是什么意思,他夸赞道:“果果真聪明。”
“媳妇也聪明。”
“……都非常聪明。”
“扑哧。”姬绿珠原本是要忍的,文德忠两三句夸赞,她扑哧一声破功了。
一阵银铃般的的笑声,笑得很欢。
文果儿出于人道主义,同情,他扒了一口饭在嘴里。趴着肩膀轻轻颤动。
文德忠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媳妇你笑啥?”
“笑傻瓜。”姬绿珠笑,笑得眉眼弯弯。
“嘿嘿。我也高兴。”文德忠笑。
院子外面,安洛生拿着折扇想转身就走。可又不甘心。要回去的马车已经嘱咐管事安权架回去了。现在要回去就要走路去村里那家姓陶的人那里去租牛车。站在原地都觉得脚疼。他不该去踢那该死的木板门。
想看看到底伤的怎么样了,安洛生正脱下鞋一手拿着拿着鞋袜,弯腰去看。他就听见院子里传出来那熟悉的笑声。
那笑声消失好多年了。
自从她嫁进门之后,母亲亲自教她规矩。笑不露齿,就没有听见她这样笑了。
想起那封信和普度大师给自己的命签。那是个能让自己青云直上的女人,不能这么放弃。
就算命理之说虚无缥缈,但姬家复起是板上钉钉的事。
后来屋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傻笑声,安洛生更是不甘。自己曾经的女人就算关在院子里老死一生都不该嫁给一个傻子。
更何况还有他的亲生骨肉。
趁着那个傻男人还没到面前,安洛生三两下穿上鞋子,整理衣衫。特意擦了擦腰间系着的血玉玉佩,拿着折扇打开。又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差一点就三十岁了。
等到文德忠乐呵的差不多了,姬绿珠看他一眼,“路上捡到金元宝了?”
文德忠:“没。”
“没?”姬绿珠瞪他,“没。还不把院门打开?!”
“媳妇院门下闩了,你要从里面打开啊!”文德忠一个大汉子呆萌。
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信了你的鬼了。
姬绿珠根本不理他。
文德忠嘿嘿傻笑,一路脚步轻快。转过屋角他看见院门口站着的安洛生脸色冷了一瞬很快又恢复。
他这个傻子,没见过世面。县官老爷他怎么会认识呢。文德忠嘿嘿傻笑,手里面拎着大包小包像拎鸡崽一样。提着包裹一颠一颠的,根本不知道轻重。也不知道东西掉地上会弄脏。
他看着人模狗样的安洛生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大兄弟,你去哪儿呢?挡着我进我家门了。”
安洛生身圆领儒衫,作书生打扮。忖着年轻又好看。文德忠暗道了声,小模样还真比那苏家公子好看。
可好看?咋的,媳妇,儿子都是他的。
他知道不久这个男人就要升官发财离开金华县了。只要立刻没把媳妇和儿子抢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忍忍。
文德忠在打量安洛生,安洛生也在打量文德忠。听说这男人是个傻的,脾气古怪,是个莽夫。但力气超大,勤快,一拳能揍死老虎。
安洛生眼里,文德忠长的又高又大,一声肌肉,蛮力。又丑又傻,安洛生给文德忠评价了四个字。
要进去,还要先过这又丑又傻的男人那关。姬绿珠母子被锁在院子里连门都不能出肯定没发言权。先进去,找机会把两人拐走。
安洛生微笑,对文德忠抱拳行礼。文德忠挺了挺能吃下去一盆米团子的肚子,生生受了他的礼。安洛生道:“我受县令大人之托,来文正村查访民土风情编辑成册。要在村里借宿两天。此处风景宜人,又走访乡邻方便想叨扰两天。”
文德忠傻傻乎乎。迷瞪瞪的望着他。“大兄弟,你说啥?我听不懂。”
安洛生气不平,依然赖着性子走说了一遍。如果你还是听不懂?哼,你就是故意找碴,不是听不懂了。
文德忠道:“风景宜人可当饭吃吗?”
“那不是什么秀色可餐?”
你还知道秀色可餐?安洛生摇头,“不能。”
他仔细打量文德忠,文德忠大大咧咧的往门边换,“那你有银子吗?没钱我家……”不供吃,不供穿。
文德忠还没说完,安洛生掏出一块金饼子。大概二两左右扔在文德忠脚底下,“金子,你捡着罢。”
文德忠提着包裹,不方便。他两只手换成一只手拎着。从怀里摸了摸。没有。文德忠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又从腰间提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伸手一捞一锭十两的金元宝。他对安洛生扬了扬手,抬手一抛扔进院子里。
他嘿嘿对安洛生笑道:“傻子,有钱要扔自己家里。”
接着他献宝一般,又抛了一锭进去。
姬绿珠原本以为冷落了安洛生,安洛生爱面子。高傲的很,觉得所有人都该迁就他,捧着他。肯定走了。直到听道文德忠的声音,她才知道那人还在。
她不喜欢安洛生接触文果儿。但有些事你越避及,越是事儿。姬绿珠问文果儿,“你要出去看看你那个干爹吗?”毕竟是亲生父亲。
叫干爹都便宜他了,“叫干爹,干爹。多难听?”文果儿纠结,“那算个什么亲戚?”
“娘,我不叫干爹行吗?”
“你想叫什么?”姬绿珠问。
文果儿想了下,认真道:“就门口那个书生模样的家伙叫——二爹?”
他仰着头问姬绿珠,“娘,叫二爹怎么样?二爹?”那人算什么亲爹?虎毒还不食子呢。
姬绿珠很敏感。她觉得文果儿很讨厌那个人。对于文果儿的坚持,她无奈道:“果果,告诉娘,那个干爹跟你有多大仇啊?他得罪你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刚刚啊!”文果儿笑的没心没肺,“他笑的贼贱,我讨厌他。”
仇,是个玩味的字。
你讨厌他?姬绿珠把文果儿搂在怀里,心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她想孩子可能是知道点什么,又不愿意跟她分享。你嫉妒他享福?嫉妒他的地位出身?恨他抛弃你了吗?
一个误会就这么开始了。
文果儿从来没解释过。姬绿珠只会对自己儿子更好,更好。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以后他们家都会有的。
就算出身地位,只要果果读书厉害功成名就,有舅舅外公铺路,也是一条坦途。一个小小县令她还不放在眼里。
姬绿珠搂着文果儿靠近院门有一定距离,能听道安洛生的话。而文德忠那大嗓门,他们在灶房里就听得清清楚楚。
文果儿跟姬绿珠说:“二爹要住宿,他在我们家吃老虎肉,猪肉,大米饭必须要二爹多出钱。我们家跟别家吃草根糠米可不一样。”
“是,是。小财迷。娘听你的。”姬绿珠笑。如果是前身可能好吃好喝供着他,她可不会。就算这里的一切,她都熟悉。就算听见他的声音有心悸的感觉,她依然不会。
让安洛生来借宿,姬绿珠决定看文德忠的意思。那人又不是真的傻子。
一锭金元宝从院门外飞进来,院子里下起了金子。文果儿挣脱姬绿珠的手就去捡。第二块金子抛进来的时候,差点就砸到文果儿,从文果儿脚边险险避过。
姬绿珠有些生气,“德忠你个混球,你丢金子你就看着点丢吧?丢的金子差点砸到你儿子了!”
“还不住手。”
“果果?砸到果果了?果果你受伤没?果果受伤了没?痛不痛?严不严重?”听说差点砸到儿子,文德忠在院子门外就急吼吼的喊。三两下打开门,人先进去。货物跟着也进去了。踏进院子,他正见着文果儿拿着金元宝儿用牙齿在咬,咬又咬不动。他恋恋不舍的塞姬绿珠手里,“娘,给你。”
“应该是真的。”他道。
文德忠看着姬绿珠手里的金子望着姬绿珠讨好的笑,“媳妇,我这里还有。”他扬了扬袋子,把荷包全部放姬绿珠手里,“媳妇,里面还有银票。”
姬绿珠顺手接过,也没有矫情。“饿了吧?去灶房里吃饭。我给你热上了。”
说到吃饭,文德忠提着包裹站姬绿珠身边,不着痕迹的把自己媳妇护在自己身边。他眼睛瞪着进门的安洛生,他给姬绿珠解释。“那大兄弟是帮什么县太老爷办事的。可他没给银子,我家房子不给他住。饭不给他吃。”
安洛生进了院子,抬眼一看。五间泥墙大瓦房,四合院子。横房里还有猪儿叫和鸡咯哒咯哒的叫声。换做乡野小户,这家人算是上等富民。还不算家里的钱袋子。
看那傻子的架势,他打老虎,狩猎,种田,过的真的很滋润。比城里小富之家家底还厚。
七年没见的前妻和自己儿子就站在那个傻男人身边。他看过去,文果儿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就往姬绿珠身后躲。姬绿珠赶紧把文果儿拢到自己身边。牵着文果儿的手。姬绿珠容貌跟七年前差不多,脸色红润了不少,好像胖了。
安洛生把一切看在眼里。那傻子根本没反应,就是个憨货。他听了文德忠的话,反驳道:“银子我给了。”扔你脚下面了,你自己没捡。
“在哪儿?”文德忠故意问,接着他道:“你给我捡过来,放我手心里,我就算你付了银子了。”
文家大院子的人早就知道县太老爷安洛生来文家找姬绿珠母子了。有人想着见一面,比如被张氏打了手心的狄烟雨。有人避之不及,比如张氏。有人想看大戏,比如二姑子文明春。
那天文知言揭发七婶婶狄烟雨讨了赏。大伯娘,六婶婶他们都夸了他。只有娘即没夸他,也没骂他。只让他自己机灵点,有人要是欺负他就让他大声喊叫。
今日大伯娘指引他,文家院子里面兴许有便宜可占。先前他想着文果儿的糖,三伯刚离开,他就来了。到门前才发现,院子门都是锁上的。三伯娘又在家里面,他没喊文果儿,就离开了。直到下午,奶奶说隔壁来了贵人不能去冲撞了。
文知言像猎食的刍狗徘徊在文家院子附近。现在远远见着那人丢了一个黄橙橙的东西在三伯脚下。三伯说,“傻子,有钱要扔自己家里。”
文知言突然意识到,丢在三伯脚下的是钱,还有可能是金子。现在三伯进了院子,那个贵人也进了院子。文知言飞快的跑到文德忠家院子门口捡起金饼就跑。安洛生正要说,我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拿稳,掉了。自己去捡。他就看到一晃而过的身影,门口的金饼没了。
安洛生:“……”
文德忠看了眼自家媳妇脸色,扭捏道:“长的人模狗样,混吃混喝可不行?”
早知道,他就该对傻子直言。他是姬绿珠前夫,是文果儿的爹了。那死孩子躲在你娘身后偷笑,你以为我看不到。安洛生气的吹胡子。可是他更偏向阴柔,山羊胡子稀少,不好看。他没留过胡子。
“多少钱?”安洛生捏紧了扇骨问。他特意侧身让人看见他腰间佩戴的血玉。他盯着姬绿珠看。姬绿珠不好意思的撩发,露出手腕上一对血玉并不比安洛生腰间的血玉成色差多少。
安洛生嫉妒,红了眼睛。你嫁给乡野汉子,你还穿戴那么好。
难道真是财官偏印,旺夫之命。
文德忠看着安洛生望着自己媳妇手上。他看了看,媳妇袖子大了露出了皓腕,他给她捂着。姬绿珠打开他的手,文德忠望着姬绿珠嘿嘿笑两声。他注视着自己媳妇,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媳妇。
文德忠对安洛生摆摆手,“随便你给。”
反正你那么爱面子的人还能给少了。
安洛生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金饼,不比刚刚小。因为一样大。他走向文德忠恨不得砸那傻子脸上,可到了面前。他伸手递上去。说了声,“给。”
手却转了个弯放在姬绿珠手上。姬绿珠不知这两位发了什么疯。文德忠竟然答应让安洛生住进来了。她接过安洛生要给的金饼。安洛生故意落手时在姬绿珠手心里快速扰了一下。姬绿珠很快捏着金饼收回手。
文德忠红了眼睛,捏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你想死吗?不准碰我媳妇!”
“你眼花了。”安洛生并不惧。
眼看文德忠就要动拳头。姬绿珠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别闹,我们进去吃饭。”
她说着瞪了安洛生一眼,“要是命没有了,什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梦都不要做了。”
姬绿珠担心文德忠平白无故为了渣男搭上自己。又怕安洛生这祸害故意激他,落入圈套。
她挽着文德忠的手,回头拉着果果进灶房。把安洛生忘在那儿。安洛生脸皮够厚他直接道:“我是客人,你们这样不妥?”
他盯着文果儿的背影,不放。文果儿回头甜甜一笑,他唤了一声。“二爹。”
安洛生:“……”
文果儿:“我娘都告诉我了,干爹等于保保。我不喜欢叫你保保,也不喜欢叫你干爹。”
“二爹。”文果儿道。
安洛生气的冒烟,他瞪着姬绿珠。你这样教你儿子。姬绿珠无奈,你怎么得罪你儿子了。你儿子这么不待见你。姬绿珠还没开口,文果儿道:“看你长的人模狗样的,叫你保保不合适吧?叫你干爹我又觉得你不配。”
“叫你二爹吧?”文果儿一副我施舍你了的样子。
安洛生手抓着折扇青筋暴露,心里气到极致了。他道:“绿珠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文德忠:“你怎么得罪我儿子了,我儿子那么讨厌你。”
“傻子都看出来了。”
你不就是傻子吗?安洛生咬牙。
姬绿珠安抚了下文德忠,“果果陪你爹进去吃饭。”
“娘?”文果儿不舍。
姬绿珠把文果儿往灶房方向推了推,文德忠算是明白了。装傻也不能愣在那里,媳妇要生气了。他拉着文果儿进屋,回头道:“媳妇你可是有宝宝的人了,不要生气。她惹你不高兴,我们不要他的金饼。我们把他赶走。”
姬绿珠没回话。她不知怎么说好。暗暗觉得文德忠把人放进来是有深意的。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在男人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男人盯着她的肚子看,“傻子说你有宝宝了,是怎么回事?”
“字面上的意思。”
“我嫁给了我男人,我给生儿育女有什么奇怪。倒是你,你回去吧?一个老婆不给你生儿子,十个小妾总有个会给你生的。”
“一个女人生不出,十一个女人还生不出?那就是你不行了。到时候你家业没人继承,我让果儿去捡。”
“当然了,要是你奋斗一生,太穷了。果果未必看的上。那我就没办法了。”
安洛生:“……”
“你真放下了?”安洛生问。他答,“我不信。”
“不然呢?”姬绿珠冷笑。
七年了,没有人会停在原地。
就算那个人,她死的时候,她对眼前的人也是恨。
“你背着你的大夫人来文正村的?找了编写书册的名头?回去不怕跪搓衣板?”姬绿珠直接戳安洛生软肋。“怕夫人,你就赶紧回了。我没功夫和你磨叽。”
姬绿珠两人站在院子里头说话,文德忠允许文果儿在灶房门口偷看。他时不时来一句,“你娘呢?”院子外面都听得见,就不要说站在院子里的姬绿珠两人了。
男人低头沉思,下了某种决定。
姬绿珠觉得这麻烦总算是打发走了,她转身要进屋。刚走两步,身边就是一阵风。安洛生疾步走进灶房里。他站在灶房外屋檐下面,回首看着姬绿珠,“我付了金子了,我要在这里住下来。我饿了,先吃饭。”
他微微笑着,玉树临风,翩翩公子一个。
姬绿珠还在愣神,她看着安洛生的背影眼神有点冷。刚刚那男人路过她身边时说,“孽种我会替你弄掉的。”
那男人要干什么?
文德忠看着进灶房一副哥俩好要吃饭某人。他眸色变深。安洛生路过文果儿身边的时候,他还去摸文果儿的脑袋。文果儿侧头避开,盯着他一点都不爽。
那眼神明摆着就是我讨厌你。
安洛生不在意,他问文德忠,“主人家,收了金饼,饭呢?”
桌子上有豆腐,有肉都是昨天剩下的。不过,今天姬绿珠加了一叠白肉。另外小桌上用杉木蒸子盛了大半的白米饭。
换作往日文德忠吃不完,他也舍不得吃完。今日他五爪一伸,从杉木蒸子里面挖出一团饭塞进嘴里。他道:“你也吃啊?”
文德忠站起身把一碗白肉扣在自己饭碗上面,把菜碗放对面。拿了筷子放在旁边,伺候客人周到的很,“别客气,我家你就当你自己家。”
姬绿珠站在院子里往灶房里看了看,“德忠,记得喂猪,烧洗澡水。”
“哎。哎。”文德忠应着,很高兴。“媳妇我马上就好,我吃了饭就给你烧洗澡水。!”
他说完,坐下继续吃。
手上速度快了些。
文果儿看出不对,趁早溜了。
安洛生看了眼桌子上,“你那么邋遢!”
“你给她烧洗澡水,害不害臊?”
“啊?”文德忠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媳妇不能累着了,是我洗碗。你谁啊你,将就将就就行了。”
“我给我媳妇烧澡水有什么?”文德忠嘀咕,“我媳妇身上有哪里我没见过。”
安洛生哑然。
在厨房里找了一圈,在灶台上有两颗鸡蛋,文德忠还没霸占。安洛生刚刚拿到手,文德忠惊呼,“那是我媳妇和果果的你不能碰。”
“真疼你媳妇,鸡蛋都凉了。你给她煮热的。”其实安洛生很讨厌吃白水鸡蛋,拿着鸡蛋皱着眉。
文德忠也发现这点了,他没吱声。
两个鸡蛋,媳妇要吃,马上洗锅就煮。很快就好了。
让他吃了。
两人从两个鸡蛋起开始争。姬绿珠要洗澡了,两个人都要站在院子里。虽然洗澡在猪舍里面,可姬绿珠怎么都觉得隔应。
天黑尽了。姬绿珠没洗澡,嘱咐了文果儿晚上把门关好。有贼就扯呼一声,有贼就打贼。之后她自己回了房间,抵门睡觉了。
文德忠委屈,做完了一切活计去敲姬绿珠的门,“媳妇,媳妇,我忙完了。你放我进去啊!”
“媳妇,媳妇……”
文德忠一遍又一遍的在房门外喊。
隔山都听见那大傻子的幽怨了。
安洛生坐在堂屋里椅子上面,老神在在的看着,不言不语。他觉得他进院子以来终于搬回来一成。手边放着的是文果儿练习的字迹,他越看对那个儿子越满意。
亲生儿子调皮了些,还很讨厌他。不加掩饰的讨厌。不过胜在聪明。
姬绿珠受不了那么文德忠那魔音,“我睡了,我睡了。德忠你不要再说了。说什么都不行!只要客人在,你就要陪客人。”
“早点去睡,明天一早,你去趟县城。”
送去娘家的信,越快越好。
文德忠整个人顿在房门口,回头瞪着安洛生,“你什么时候走?”
“一个金饼能借宿多久,我就住多久?”
“现在就到期了。你马上滚。”文德忠怒了。
他是觉得隐患放眼皮子底下盯着,放心。可他没想到媳妇门都不让进了。不过也好,媳妇门他进不了,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连果果房间媳妇都想到了。
媳妇果然跟他是一条心,她让他把那个人模狗样的家伙盯着。
一个金饼就那么点价值,怎么可能。安洛生根本不理他。
文德忠在房门口蹲着,安洛生都打了几次哈欠了。为了这事操心,他已经几夜没睡好了。
安洛生:“今晚我睡哪儿?跟……”果果睡一间?
文果儿二爹,二爹的唤他。听起来不好听,可毕竟也是叫爹。安洛生厚脸皮靠上去,没想到发现自己儿子聪明伶俐,算是个天才。
“跟我,睡。”文德忠嘟囔道。
安洛生瞌睡都吓醒了,“跟你,睡?”
“不然呢?”文德忠站起身进了安洛生背后的正房,“这里是客房,平时没人住。”今晚两个人将就一晚,明天把人弄走。
安洛生坐在椅子上没动,他决定一晚上不睡了。他看着对面的房门没吱声。
文德忠在隔壁屋里问,“大兄弟,你还不歇息?”
安洛生根本懒得搭理他,等傻子睡着了,他就去敲姬绿珠的门。或者挤到文果儿房间里面去。
公子如玉,昏黄的灯光照在安洛生脸上,他一个人端坐在堂里笑了。
过了一个时辰,安家院里静寂无声,只有堂屋里的灯亮着。安洛生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该他行动了。
他坐着还没动,身后传来文德忠的声音,“大兄弟还不睡?”
“你不睡?我睡着都不好意思?”文德忠嘿嘿傻笑。他一手抱着一床被子,一手拎了一张草席。他把草席扑在姬绿珠房间门口,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一个人四仰八叉把房门堵完了。他道:“大兄弟不睡,我怎么好意思睡。我出来陪你。”
“你坐着吧?我躺着。”
安洛生:“……”
房间里一直没睡的姬绿珠听见文德忠的声音安心了许多,也想了许多。迷迷糊糊的姬绿珠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
文德忠催促文果儿起床,又喊了姬绿珠吃饭。今天是送文果儿进学堂的日子,他没忘记。
安洛生在椅子上睡着了,一早被文德忠惊醒,发现腿都麻了,还染了风寒。他看着那个风风火火傻乎乎的男人,“你要干嘛?”
“果果今天要进学堂了。”他先要去找族长拿举荐信,再去私塾见先生。
往日这时候他都出门干活了,只是现在有外人,文德忠不能放任他留在他们母子身边。
有时候,他庆幸自己是个傻子,有时候又讨厌自己是个傻子。如果他不傻,昨天他能明确拒绝这个人进屋。可惜他傻,傻的没有理由把他拒之门外。
姬绿珠吹燃火折子,点燃油灯。看着窗外才蒙蒙亮。听见隔壁声响,知道家里的人都醒了。她翻开箱子选了一身华丽的罗裙,长衫。还穿着罩衣。梳了一个同心髻,带着几根木?子。
那都是文德忠找人给她定制的。
听着堂屋里头都摆好了饭食。文果儿正在敲门,“娘,娘吃饭了。”
姬绿珠打开房门,文果儿就站在面前。他仰头看了看,娘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啊!姬绿珠摸摸文果儿的头,“果果昨晚睡得好吗?”
“好。”文果儿应了一声,牵着姬绿珠的手就往桌边走。他今天要上学堂了,他高兴。
安洛生和文德忠两人的眼神都落在姬绿珠身上,安洛生看了一眼,转开视线。美人他见得多了。只有美,他不会心动。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文德忠看了眼安洛生又看了眼姬绿珠,他心里既有点喜悦又有点酸。媳妇是因为那个人在穿那么漂亮吗?
文德忠嘿嘿笑着,搓搓手。正要夸赞媳妇一番。姬绿珠拉着文果儿的手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信任果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