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点起了烛火,已是入夜。
“哥哥,我害怕。”
泽风望着裴云卿的脸,他的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眼角也总是泛红的,衬得凌厉美丽的眉眼多了一股郁郁的弱气。
裴云卿闭着眼,长睫洒下阴影,旁边的泪痣妩媚动人。
泽风默默盯了一会儿,转回自己的头,没有再看,他不知道如何招架这样子的裴云卿。
作为一个花魁,他应该主动去狐媚君主,可裴云卿无辜得像是他在趁人之危。
他喉结滚了滚,只是他又何尝不知,裴云卿是故意的。
裴云卿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故意引诱,邀他一起沉沦这虚假的情意。
他只是有些犹豫,该不该跳下这看似甜蜜的陷阱?
陛下阴晴不定的脾性他早有耳闻,伴君如伴虎,保险起见,泽风决定采用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静观其变。
裴云卿等了好久也不见泽风有动作,生出了一点这人不识好歹的怒气,他现在是十几岁的心志,到底耐不住,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刚想诘难,便看见泽风紧闭双目的侧脸。
线条冷淡,是他爱极了的样子。
裴云卿胸腔里还残留着怒气,只是现在多少都是恼羞成怒了。
他一翻身压在了泽风的身上,伸手捉住了泽风的下巴,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让他生出了几分快意,以一种命令的口吻道,“亲我,否则杀光你在意的人。”
他的嗓音比之以往少了一分低沉,多了分略显生疏的青稚,言语之间的意思却狠戾得不可理喻。
泽风一下子睁开了眼,寒光乍现,晃花了裴云卿的眼,他突然失了底气,急忙补救道,“我刚刚瞎说的,你不要在意。”
太子对他言传身教的影响总是出现在不合时宜的时刻,裴云卿咬着下唇,眼里浮现出懊恼之意。
泽风的眼里果然有着害怕,还有一丝努力克制的惊恶。
裴云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伸手掩住了泽风的眼睛,面上怔然了一会儿,他之前看向太子哥哥的眼神大抵也是如此吧。
真是伤人,他又有些愉悦地勾起嘴角。
低下头,盯着泽风姣好的唇形,唇瓣厚薄适宜,很好亲的样子。
他这样想了,也就这样做了。
裴云卿不是第一次亲吻别人,可他将面前的人当成了顾时远,忘掉了曾经太子授予他的所有技巧。
缓缓地,像是赴一场盛大的宴会,郑重地印上了自己的唇,心脏跳如擂鼓,他伸出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像是对待一件珍宝。
底下的人身体有些僵,两人相触的地方没多少温度,被裴云卿的体温捂得久了,也渐渐回升。
泽风本想顺应着裴云卿让他主导这场情.事,谁知裴云卿就这样纯情地贴着,半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裴云卿覆在他眼睛上面的手已经撤掉,泽风能看得分明他不停抖动的长睫。
唇上的濡湿感越来越强烈。
泽风被这意外的青涩惹得也有些情动,慢慢启开牙关回应了裴云卿,这样一比,反而是他先耐不住。
他一主动裴云卿反而成了身体僵硬的那一方,但也只是几秒的功夫就放松了。
裴云卿长长的眼尾朝上,分明呈现着享受的愉悦。
泽风眯眼,大胆伸手扣住裴云卿的后脑勺,更加深.入了一些。
“陛下避我不见,原来是在温柔乡。”
这声音太耳熟,刺激得沉浸在快感中的裴云卿瞬间清醒,差点从泽风身上滚下来。
泽风的手拦了一下,才让他免于狼狈。
顾时远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躯体,面色冷淡。
在这样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裴云卿顿时生出了点捉奸现场的尴尬和愧疚,扒开了泽风扶在他腰上的手,同时远离了他一点。
他的衣领开了一点,倒也没有泄漏太多春光,裴云卿慌忙拢了拢,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太过不堪,但还是止不住地心虚,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顾时远,有些紧张。
光从脸上看不出来顾时远在想什么,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些愠怒的,但这股愠怒不是针对裴云卿,而是源于他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想见裴云卿一面,他以为裴云卿会是卧病在床的虚弱模样,而不是现在芙蓉帐暖的尴尬场面。
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顾时远只好保持了一贯的冷漠。
裴云卿丧失了那段君臣和睦的记忆,一时琢磨不准唤顾时远什么名讳,犹豫之间也没开口。
最后竟然是泽风出口打破了僵局。
“皇后金安。”因为还在龙床上,他只是上半身虚虚行了一个简易的礼。
裴云卿在听到皇后二字瞪大了眼睛,顾时远成了自己的皇后?自己如愿以偿了?饱胀的欢喜充斥在他的心间,惊声道,“你是我的皇后?”他炙热的目光触及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泽风时便瑟缩了一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
如同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他果断伸脚将衣衫凌乱的泽风踹下了榻。
急切地用行动撇清了自己与泽风的关系。
泽风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倒在了地上,也没恼,柔柔笑了一下,那副与顾时远至少七分的清冷模样只有在这种时候泄了几分风尘气息。
落在裴云卿眼里,便与一旁立在那的顾时远气质云泥之别,一点也比不上了。
泽风极会察言观色,从裴云卿铁青的脸色看出了他现在不喜自己的存在,“陛下与皇后有事相商,草民就先告退了。”他福了下身,退了出去。
一直到泽风离开,顾时远都保持着冷眼旁观的姿态,倒像极了正宫不屑与侧妃争宠。
裴云卿心下一喜,又有些迟疑,阿福为什么告诉他还没有得到顾时远,难道指的是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面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哥哥,你不要生气,我跟他没有发生什么的,”又装作气鼓鼓的样子,“都怪他,仗着生了张与哥哥相像的脸,就妄想来勾引我!”
他用余光瞄着顾时远的反应,继续将污水都泼在了泽风身上,力证自己与泽风是清白的。
经过他这么强调,顾时远终于知道泽风总给他一种面熟的感觉是什么缘故了。
他听到相像二字还是有点不大舒服,让他想起了那次裴云卿强迫他之后的解释,但还是不一样的,上次裴云卿是把他当替身,而这次却是明确表达了对他不可动摇的喜欢。
触及到那些糟糕的回忆,他面上有些不大好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叫我哥哥?”
裴云卿一愣,明亮的眸光暗淡了些许,顾时远不记得了,“那我平常是如何称呼你的?”
坐在床上的裴云卿披散着头发,模糊了他脸庞的轮廓,面上又血色寡淡,显得有些可怜。
顾时远仿佛被蛊惑了般,“阿远。”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他明明讨厌皇帝这样唤他。
裴云卿又笑开了,跟着念了一遍,当了皇帝后的他也不是那么没用,能这样亲密称呼想必也是暗地里努力了不少。
顾时远奇怪地看着裴云卿过分灿烂的笑容,他的瞳仁黑白分明,在明黄烛光下一派天真清澈,终于让顾时远直观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同,同时也找到了这段违和对话的根源。
“你不记得我是皇后?”
裴云卿瞥他一眼,委委屈屈地用鼻音嗯了一声,“我也不记得自己当了皇帝。”
他这样装可怜,本意是想得到顾时远的关心,谁知顾时远自顾自陷入沉思,“你的记忆停留在哪一年?”
“天和二十九年。”
——那是裴云卿登基前的三年。
那三年时间里发生了许许多多惨痛的事,无论是那个王朝还是他自己。
于天和,太子暴毙,皇室纷争不断,朝堂暗潮汹涌。
于他,父兄战死沙场,家族萧瑟。
他又以一种深沉复杂的审视目光看向裴云卿,最后是这个在当时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在摄政王的支持下登上了皇位,成为了皇室最成功的一匹黑马。
顾时远对身为十三皇子的裴云卿没什么印象,所以也一直不清楚裴云卿对他突然一往情深是为何。
他更愿意相信裴云卿也是将他当成了某个人的替身才如此纠缠。
内心不免产生了几分厌烦,不管是冷宫里的阿远,还是现在的泽风,抑或是自己,都不过是用来取悦眼前这个人的。
可这些他现在都无法与忘却了的裴云卿计较。
顾时远不愿细想,只想赶快离去,“陛下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臣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在听到身后人有些受伤的闷声后顿了顿,“你......不留下来陪我吗?”
顾时远蹙起长眉,再次后悔自己来看望裴云卿的决定。
裴云卿趁着他愣神的几秒功夫,蹬蹬蹬跑下来抱住顾时远,“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关心我生病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又要走?”
他的声音埋在后背里,连撒娇都是朦朦胧胧的,却格外触人心弦。
顾时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明白裴云卿现在只有十七岁的心志,说到底还是他害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脑海里闪过摄政王胸有成竹的笑容,直觉告诉他那药的作用可能不止如此。
他想来看望裴云卿也是这个原因,终是对他曾经效忠的君主存了几分亏欠。
震动从胸腔里传递到了脊背,波及到了裴云卿紧贴的脸颊,“好。”
裴云卿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哥哥没变,还是那么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