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诅咒”之言,姜澜不禁有些奇怪,追问道,“什么诅咒?”
张婶婶边纳鞋底边笑道,“当然是让张家人一个不留!张芸那个小畜生死了就算了,为什么把我的两个儿子也害死,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直视着姜澜。昏暗破败的家映衬着,这种眼神不免令人瑟瑟发抖。
姜澜硬着头皮问下去道,“是什么诅咒了他们?”
张婶婶的神志似乎不太清醒,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河神。”
正当姜澜摸不着头脑之时,门外有一个清瘦的老头走了进来,对张婶婶道,“老婆子,你又开始说疯话了。”
张婶婶没有理他,兀自把钱拿上,回屋去了。
张叔叔一看就明白了,代替张婶婶坐在矮桌旁,对姜澜道,“姑娘也是来问张芸的吧?”
姜澜问道,“有其他人来问过?”
张叔叔叹气道,“自从上个月出了事后,就经常有人过来问话了。”
姜澜索性不再婉转求答案,直接道,“方才张婶婶说家里受了诅咒是怎么回事?”
张叔叔有些惊讶,显然从没有人把半疯的张婶婶的话放在心上过,掏出他老旧的烟口袋,慢慢点燃道,“自从孩子们走了之后,她脑子越来越坏了,乱说的。”
张芸父母俱亡,借助在叔叔家中,自然受了婶婶诸多白眼。年纪极小的时候,就跑到船上给人帮忙,送货运货摆渡,回来时极少。
张叔叔抽了一口烟道,“我们家两个孩子是在船上丧命的。”藏鱼岛物产丰富,一是盐二是鱼。三年前,他们兄弟俩出海打鱼,结果不小心遇到海浪。海水的力量比起人来是无法想象的,尽管两人都是游泳的好手,一个浪头过来,还是连人带船都翻了进去。
张叔叔道,“他们两个的命算好的,虽然都丢了性命,但是隔了几天之后,好歹被岛上出海的人瞧见了尸首,人家心善帮我们都运回来了。算是落了个全尸,就葬在后面山头上。”
老年丧子不免令人唏嘘不已,姜澜接着问道,“既然如此,张婶婶为何又要说张芸也死了呢?”
谈起儿子,张叔叔的眼眶都充盈着湿意,“她知道儿子们死了,大受打击,神志也不太清楚了。张芸小时候在我家受过亏欠,一直在船上呆着没有回来过,只有那年听说了这件事,回来看过一次。”
就是那次,被几近崩溃的张婶婶看到了,非要赶他出去,说这明明不是他们家的人,是不是过来看热闹的。
周边人告诉她这是自幼离家的张芸,张婶婶非是不信,嘴里念叨着张芸肯定也死了,挥着扫帚就要把前来探望的张芸赶出去。
张叔叔遥遥的看着屋里道,“她就是老糊涂了,哪里有什么河神诅咒?”
姜澜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道,“张芸从前是在哪艘船上做事的,您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拿人手短,张叔叔看到了张婶婶往怀里装钱的动作,自然忠人之事,慢慢的直起腰来道,“姑娘请跟我过来吧。”
岸边停着许多大船,张叔叔用手臂比划了一下范围道,“这些都是盐帮的船。”船连锁链,一眼望不到边。
他指着其中的一艘大船道,“就是这艘船了,三年前张芸走时我送他,上的便是这艘船。”
姜澜听了这话,只觉有些不对劲道,“张芸离家的这些年,您也没过来看过他一次?”听张叔叔与菜市场人所言之话,张芸是被张婶婶给逼走的。两人的叔侄情谊若是还在,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探望一次,找船时需依照三年前的记忆呢?
张叔叔面露愧色道,“那几年家里忙,他又大了,就没来看过。”
姜澜却没让他含糊过去,“张芸离家之时多大了?”
张叔叔道,“七岁了,会做饭会洗衣,出不了什么事。”
张芸离家时七岁,现今二十七,算起来回家的时候都得二十四岁了吧。
放着一个孩子在海上漂泊十七年没去看过一次。世人皆道当婶婶的容不下侄子,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在张叔叔的授意之下做的。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姜澜与张叔叔告别后登上了这艘船。
船很大,来往的多是出行的商人,来来往往的船工们往甲板下层装货,听说等到明天开船。现在天气很冷,他们的身上都冒着热气,想必从前张芸干的就是这份儿活。
人来人往,姜澜暗自思忖道,不知道商昼对我竟是这么放心,若是此刻坐船回家,照样无人得知。
船正开着,船工装好货物后,随船航行,做着检查现场养护设备维修船只等工作,为船上安全着想,经常组队巡逻。
张芸既然在这里工作了快二十年,必然不会一丝痕迹也无。
一路上,姜澜都在用隐晦的观察着往来的船工。船上的人薪酬颇高,因此必定不会多雇人,一个月前张芸跑了,总会有新来的顶替上。海上讨生活不比陆地上简单,海盗、风浪、不知归期的航程,每一次都是对精神的巨大折磨,只有新人会保留着胆小怕死等优良特征。
新人眼中总会多那么几分怯懦,姜澜观察了一上午,终于找出来这么一个人。
她把房间的门打开了一道小缝,等那人路过之机,猛地把他拽了进来,复而踢上门,动作仅在分秒之间。
那人看着腰间的匕首,被吓得不轻道,“你……你要干什么?”
姜澜道,“小声点,我只是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命握他人之手,自然会不断点头。
姜澜道,“张芸是不是你们船上的人?”
他紧着摇头道,“我是新来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姜澜的刀往里进了进,刺破了他的衣服,“老实点,张芸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事?”海上无聊,哪怕令行禁止都挡不住船工的谈论,纵然是新人,也没有不知道之理。
“听他们说张芸成亲之后便不常过来干活了,都是骂张芸会偷懒,干得少挣得多,现在终于没人抢他们的工钱了。”感觉到匕首刺入之时,他便慌了,忙说出一大堆话来。
干得少挣得多?
姜澜又问道,“他在船上可有房间?”姜澜曾经查过他在沈家的房间,除去必须衣物之外,无甚一物。纵然是个物欲极少的男子,这也未免有些不同寻常。现在想来,既然他当了二十年的船工,应该是在船上还有一处住所。
新人忙点头道,“有!有!我这就带您过去。”
姜澜看他眼珠乱转就知道一定是还有后手,轻笑一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船上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班,我现在下去正好当场被你们擒住。”姜澜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刻钟之后我们再走,如何?”
这下子新人哪还敢提什么意见?垂头丧气的等着时间过去。
船工的房间全修在最右边一列,张芸的房间就在最里面。姜澜紧跟在新人身后,把匕首藏在衣袖之内,以她如今的速度,纵然新人想要逃跑,也能在眨眼之间追上。何况他们已经试验过一次了。
最里面的房间上了锁,姜澜对着新人道,“打开吧。”
新人道,“这您可为难我了,我没有房门的钥匙,打不开的。”
姜澜用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道,“若说你打不开,岂不是小瞧了人?”他的袖边比别人更为硬挺,旁人一看只以为是布料不好,想必是太硬而不贴身。就连姜澜也是在摸到他袖口一刻,才确认那里藏着一根铁丝。
这是近来才出现的偷盗伎俩,小偷将开锁用的铁丝缝在袖口处,当着众人的面就敢若无其事的开锁拿物,常人路过只以为他是在用钥匙开锁。
姜澜曾在开封时与展昭一同捉到过这样的贼,这才多了一份心思。
现在想来,当初看他眼神怯懦,想必不是新人之眼神,而是小偷的打探。
他抵不过去,只好转身开锁,动作之快,绝非开封的偷儿所能及。
进门后,姜澜历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她有些许慌神,能有此种神技,绝非默默无闻之辈。
船工的房中没有窗户,关上门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打了个响指,手上就多出了一根蜡烛。屋内无风不动,火苗稳稳的向上燃着,“我是拿东西的人,不过姑娘放心,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天,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姜澜还想多问几句,忽然被推了一下,慌神之间,屋内只剩她一人。此人的轻功绝对比她高上数倍,如此之人,还好不是敌人。
他离开之时将蜡烛留在原处,姜澜举着蜡烛四处搜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的被她找出了些线索。
不在别处,房内的被子上,用金线绣着一个海鸥的花纹。
商昼曾给她讲过,他的弟弟商晴的亲部象征花纹就是海鸥。
先前已知张芸干得少挣得多,一想便知在船上或者盐帮中会有些硬关系,贴身物品上又有海鸥的花纹,难道他本就是商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