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珂琦小镇的大街小巷中,多了许多白色的身影,他们无一例外,手里举着方形的晶石,里面云翻雾绕,隐隐透着黑沉的色泽。

蛋铺的妇人此刻正在收拾自己的小摊,她已经恢复了正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一直一片混沌,后面有点意识的时候,身体却像是要爆裂一样剧痛。

好在尘埃落定,伟大的光明神保佑了自己,她双手合十对着修士们拜了拜,希望大人们早日抓到元凶,给他们这些平民讨回公道。

“造孽呀,也不知道是什么黑心的人,居然对我们普通人下手。”她絮絮叨叨地对着一个拿着石头照着她的蛋的修士抱怨道:“大人啊,我们真是无辜受罪啊,可怜我这些蛋,是不是都不能吃了?”

“对,这些都已经被魔气污染了,我们会全部带走销毁,不会留给黑暗一丝空间。”修士手中的聚魔石此刻频频闪着光,“这个渎神者还真是狡猾,到处都留下了魔气的痕迹,我们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他想起了什么,问道:“请问你有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入魔的吗?”

妇人仔细地回想,脑子却像蒙着一层雾一样看不清,“我不记得了,啊!”

她惊诧地叫唤了一声,有一道灵光闪过,她犹豫地说起来:“我好像能想起来一点,不过我能肯定,那一定是个男人。”

修士急忙问道:“能想起来他什么样子吗?”

“看不清,只是印象特别深刻,他的身形跟我去世的丈夫很像,都是一样高大挺拔……”

修士看着妇人如同小女人一样陷入了甜蜜的想象中,无语地摇了摇头,走开了,他得赶紧把这个线索报上去。

而另一边天高云淡的旷野上,在了解梅菲尔德突然失踪是被神降术召唤走了以后,禾几月放松地躺在软绵绵的草坪上,她召唤出的小光球在空中忽上忽下地动弹,望着如此活泼雀跃的球体,她更加疑惑了。

“梅尔,你确定这个是我的本体?”她明明是沉稳冷静的性子,怎么反馈到光球上,却是这么活蹦乱跳的,像亲人的小鹦鹉一样,时不时飞到男人的身边,“卟溜卟溜”冒出几个雾气泡泡。

“是,却也不是。”梅菲尔德温柔地看着小光球,骨节分明的手指拉过她的手,轻轻地穿透了球体外面的薄幕,触碰到了核心。

一瞬间,她被无数的咕咕咕的声音淹没了。

土壤翻滚着苏醒的哈气声,嫩芽伸展着身姿时奶声奶气的抱怨,小溪流欢快的流淌和鹅卵石咯吱咯吱洗澡的奏乐,虫子在树丛下窸窸窣窣挪动着叶子,就连慵懒地躺在地上的大猫的咕噜声,都清晰地传达到她的意识里。

这些生灵感受到她的存在,纷纷伸出小触角跟她打着招呼。

“您好呀。”

“您来看我们了吗?”

“您真大。”

此时此刻,她像是真正的这个星球的意识一样,与它融为一体,所有的生灵都栖息在她的体表,连绵不断的月能从核心里顺着地脉运输到地面,又从上面反哺回来。

无数的意识流奔涌过来,她徜徉在里面,像是最大的恒星围绕着一片沙粒似的星群,随意地弹动了几下,暖洋洋的感觉,好神奇。

突然,她眼前一黑,从那种感觉中退了出来,却是男人带回了她的手,切断了她和星球之间的意识链接,“怎么了?”禾几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沉浸在那种温暖的感觉之中,像是晒舒服了的小乌龟,懒懒地不想动弹。

梅菲尔德的指尖戳向她的眉心,冰凉的一点,却让她清醒了起来。禾几月眨眨眼,感觉周身疲惫,整个人提不起劲来。男人好笑地看着小鸡啄米点头的她,重新拿出忒弥斯果递到她面前,“还不是时候,你的意识虽然已经是领主级别的,但领主也是分层次的,现在还只是最低级别的精神体系,不足以承载整个星球,待时间长会被同化的。”

怪不得,她胡乱地点点头,伸长脖子嗷呜一口吞下了忒弥斯果,刚刚她跟一直趴在溪水边懒洋洋划水的乌龟聊了聊了几句,还好奇地用手触碰了一下它软弹弹的意识,是是松松软软的面包一样,多捏了几下,一不留神,她的意识也模仿起了它的模样,跟它同步起来。

“这个状态可能会持续几天,下次不要随便尝试跟动物同化,植物也不行。正好忒弥斯果的消化估计也需要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呆在店里看家,别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那怎么能行呢?”禾几月慢吞吞地反驳道,她的菜都没有采买呢,餐厅总不能一直都只出素菜吧。

男人微微一笑,“别担心,我想,很快就会有人送上门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了。”

是吗?她鼓鼓嘴,同化了乌龟以后,不仅慢了起来,也懒得思考了。

这忒弥斯果一入口就化作一股暖流滑下,现在变成一团闪闪发光的雾体悬浮在她的胃里。时不时溢出一丝能量,滋润着她的脉络,像是久旱逢甘霖的草地一样,以前都只是露水级别的,这次换成绵绵细雨,强韧着她每一处肌理。

不知不觉,她就在绿野的芬芳中,轻柔的风拂下,陷入了冥想。

梅菲尔德也像他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抬手一招,凭空出现的绒毯,细腻柔软,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男人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女孩,徐徐的微风同样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轻轻的,正如他如水般的目光。

————————————————————

夕阳西下,镇上的街里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白天饱受惊吓的人们,都躲在自己安全的居所里,享受家的温暖,平复受损的身心。

蛋铺的妇人本来在家里整理库存,想着虽然损失了很多,明天还是得继续出摊。她趁着天边的余晖,和还健朗的老父亲一起检查了一下各个鸟类的窝,摸了摸有没有剩余的蛋。

提着篮子,在温热的窝里摸出些许云吞鸟蛋,这云朵似的鸟儿,不会飞,小小的翅膀张开的时候衬得整个身子蓬蓬的,像是包了边一样,特别温顺,也适合家养。下的蛋也小巧一个,蛋质清澈柔滑,经常被用来制作软式点心,广受欢迎。

“哎呀。”妇人惊叫了一声,想起来白天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忘记给杜克餐厅送蛋了今天。”

“得赶紧准备一下,我现在就给他送去,人家都付了一个月钱的,我可不能食言而肥。”妇人挑挑拣拣选了一些优质的蛋,装在篮子里,准备出门。

“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她的父亲不放心地阻拦道。

“哎呀,没事,也没多远,我走的快的话,星星升起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再说了,人家杜克大厨人多好呀,又有才,又英俊,放心吧。万一我这次没送,让别人以为我言而无信呢,我得去解释解释,可不能少了这个大主顾呀,隔壁那寸头可老盯着我们家生意呢。”

那是盯着你!她老父亲对这只会欣赏男人颜的女儿也是没法了,只能示意她早去早回。

妇人轻巧地挎着篮子,走在路上,一路上都没有几个行人,她走在秋天寒露的小道上,心里也有些怕,平时这个时候,路上多的是叫卖的人,今天出了这种事,估计大家都躲回家里去了吧。

得赶紧着点,她一路小跑到杜克餐厅,却发现厅门紧闭,咦?这种事都影响到这里来了吗?今天关门地好早,以往正是门厅若市的时候,晚上这边还会有大厨的焰火演出呢。

“杜克大厨,您在吗?我给您送鸡蛋来了。”妇人来都来了,只能拍着门叫唤道。

许久,里面传来了乒呤乓啷地声音,似乎是锅碗瓢盆落在了地上,她再次试着拍门:“大厨?”

“推门进。”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过听起来有一丝压抑,她想,就像是坚冰下的熔岩,难道大厨出了什么事?

妇人伸手一推,本来似乎关紧的门这会倒一下子就开了,她走进来,却看到一片漆黑,“大厨,那东西我给您放这了呀。”

她不知为何,感觉心惊肉跳的,急急忙忙就放下东西,要推门出去,结果,吱呀一声,那门就在她的面前自动带上了,关闭了最后一线亮光。

“怎,怎么回事?”妇人扑上去,使劲拽门,拉门,却纹丝不动,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阴影,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

她感觉到了背后黑压压的凉意,慌乱地转过身来,抵着门,哆嗦道:“你是谁?你不是杜克大厨!”

寒气逼人的身影停留在了面前,狰狞的面孔阴森密布,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啊,早上才见过的,这就忘记了吗?”

一条惊雷猛地击中了她的天灵盖,脑海里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妇人惊恐的眼睛里倒影出了熟悉的面容,“是,是你!”

早上的时候,正是他软磨硬泡地逼她吃下奇怪的食物,还在她后悔想吐的时候,把她定在原地,连眼珠都不能转动。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黑色的针扎破了所有的蛋,往里面注入了一些东西,紧接着,她就浑浑噩噩,不知东西,如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想起这惊悚的现实,妇人猛地转身拍打着门喊着:“救命啊,修士大人救我啊,魔物!魔物在这里!”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男人瑟瑟地阴笑着,“既然你送上门来,就乖乖地做我的养料吧!”

他一把拖拽过妇人后颈的衣领,任凭她在地上爬打滚翻都无法挣脱他那铁钳般的手,她哀嚎着:“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会当什么都没看见的!我家里还有老父亲等我我赡养!”

见男人不为所动,她发狠地转头死死地咬住他手部的皮肉,他嘶了一口气,白天被砍断的木偶替身让他元气大伤,已经不能随意使用能力的他冷笑地换了一只手,一个普通女人而已。

他扯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揪,让她的牙硬生生地从虎口处撕下一块肉来,男人就这样拖着她的头一路在硬板路上磕磕绊绊地继续往屋里的深处走去。

妇人绝望了,她秉着最后的勇气,喊出撕心裂肺的声音:“我是神忠实的信徒,就算死了,也一定要拖你这个恶魔下地狱!”

男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停在了一个池子前,“神算什么?不过都是教廷的幌子而已,你们这群愚民真是上赶着做教皇老头的舔狗。现在好了,恭喜你成为第三十三个喂鬼头魔芋的肥料,能为我们魔王大人做这点小小的奉献,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掐着妇人的脖子,举起来,“不不不不!”她死命地挣扎着,瞪大的眼睛看到后面黑漆漆一片中有什么蠕动的东西向她涌来,“不要!”她喘不过气来地在喉咙中挤出俩个字。

男人轻蔑地松开了手,从始至终没有给过她一丝丝的怜悯。她万念俱灰地感受着身体的坠落,灰暗的眼眸中却印出了一点金色的星光。

“神啊,我会上天国吗?”

一条锁链,裹挟着闪耀的光芒,擦破空间的壁垒,猛地卷上妇人的腰间。

“谁!”

男人踉跄了一下,被这刺目的金光灼烧了眼睛,不由得往旁边避去。

锁链有灵性一般,拉着已经吓昏过去的妇人往上去,下方的鬼头魔芋发出不甘地鸣声,带着植物特有的次声波,万千条触手齐齐涌上,不想失去自己来之不易的猎物。

而此时,整个杜克餐厅已经被包围了,西卡莱斯率领众修士们围拥进来,无数光球飞上天空,将夜晚照的几近白昼。

主教手里地权杖猛地在地上一敲,雷霆般的术法汇聚,“圣罚术!”

挨挨挤挤的光球涌到一起,汇成大片闪烁着金色雷电的云朵,就像是猝不及防的暴雨,急切的光束裹挟着万钧之力,倾泻在这小小的餐厅里,毫不留情地泯灭着一切的黑暗。

“啊——啊——”凄厉的惨叫响起,一个被锁链紧紧裹住的人在地上痛不欲生地打着滚,惊雷一道一道地劈在他的身上,泛起的烧熟的肉味中却是酸涩的腥臭。

许久,云朵的能量耗尽,散去了,露出里面已经劈的不是人形的怪物。他长着人的面孔,头顶却有着俩弯焦糊的尖角,身后有一条断了半截的尾巴。

“果然是深渊恶魔。”西开莱斯嫌恶地点了一下权杖,轻灵的光辉晕开,荡去了异味和污秽。

他命俩个修士将躺在地上晕倒的妇人送了出去,外面急匆匆赶来的老爹扶着唯一的女儿,哭喊着:“我的儿啊,你这么这么命苦啊,不过是送个货,怎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呢?”

旁边围观的人群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看见大批的教廷众人赶来,紧接着就是天降异象,便纷纷离开家门,过来一探究竟。

果然白天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情,到有瓜可吃的时候,都少不了围观的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道:“你女儿怎么了?”

“怎么倒在人杜克大厨的餐厅里?”

“我天,刚刚那电闪雷鸣,吓得我小心肝一颤一颤的,不愧是教廷的大人,这威力就是不一样。”

“难道杜克餐厅里出现了邪祟?”

老父亲老泪纵横:“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叫她不要给人家送货,她偏不听,说做人要讲信誉,这可好,折人家店里头了,叫我以后可怎么过哦。”

大滴大滴的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妇人的脸上,她怔怔地睁开眼,入目就是自己父亲的泪颜。

“父亲?”

“我的乖女儿啊,你还活着啊。”

她醒来,环顾四周的人群,还没有从刚刚的命悬一线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躲到老人的背后:“杜克!那个杜克!他是恶魔!”

“什么!”一语惊起千层浪。

“怎么可能?”周围人不信地讨论着。

“杜克大厨做饭那么好吃的人,怎么可能是恶魔呢?”

“就是,他笑的时候那么英俊,那么风度翩翩……”

“你们不信,就自己看!父亲,我们回家去吧。”妇人惊魂未定,只想赶紧回去,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他们俩人对着外面值守的修士千恩万谢地走了。

群众们窃窃私语,大都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只有几个极光食堂餐厅的顾客面面相觑,对他们一语成畿感到后怕。

西卡莱斯一勾手,有灵性的锁链就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上。锁链的尾端指了指池子底下,他探头一看,里面惨绝人寰的景象嚇得他头皮发麻。

已经被雷劈得只剩外壳的鬼头魔芋,颤巍巍地在地上抖动着,它身下的根须还十分顽强地再生着,吸取着尸骨残骸山的养分,看样子,只要给它一丝生路,它就能东山再起。

“哼。”西卡莱斯冷哼一声,看到这副场景,如何还能忍受住这种魔物的存在,他从袖子里抖落了俩块炎晶,不同于禾几月手里的那种,这种炎晶一落地,碎裂的同时,熊熊的烈焰燃起,顷刻间,池子中的一切都燃烧起来,连同所有变成养料的亡者和魔物一起,化为乌有。

主教带着众修士,一起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最后,洒落了神圣的香料,魔鬼般的火焰腾地变成了澄澈的金炎,给所有的枉死者以慰藉:“去吧!升天吧!愿你们在天国中永生安乐!”

待送走了亡者的灵魂安息后,西卡莱斯押着魔物出了门,男人享受了他对妇人所做的待遇,已经无法行走的双腿,拖在地上,只有上半身,被俩个修士用禁魔枷锁着抬起来。

一路上,所有看见他真面目的人都不敢置信,街上寂寂无声,只有沉重的步子在地上拖沓的声音渐渐远去。

等教廷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人们才逐渐从震惊中脱离出来,讨论着这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的是他……我的天哪。”

“我还经常吃他做的饭,哦不,我是不是要入魔了……”

“看他那俩个角,多么可怕啊,乌青的嘴唇,狰狞的眼珠,我以前是眼瞎了吗?”

这一天,是惊心动魄的一天,也在所有人的心中敲响了警钟,不管他们怎么反悟,不可否认的是,魔就离他们这么近,而人们始终一无所知。

而在静悄悄的没有感受到外界纷扰的极光食堂里,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像是亘古不变的俩个人在这苍穹之下,既渺小,又显眼。

不知过了多久,鱼塘里的小鱼似乎大了一圈,蹦跶着跳出水面,溅起了一圈水花。梅菲尔德抬起头来,目光精准地望向门外的方向。

来了吗?

在他的示意下,毯子像是活了一样,撩起一角,挠了挠女孩白皙的脸颊,与此同时,穿着灰色的靴子的身影,轻飘飘地踏过一地的飞绒,停在了餐厅的门前,抬手叩响。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