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悫直视着玉知春的目光,点点头,没所谓地应和:“嗯。”

“冯兄,你真好。”玉知春真心实意地感谢。

冯悫:“……”虽然玉知春的语气很正常,但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左零也不管他们。

虽然他觉得现在天还亮着,再走两时辰也没问题,但总比冯悫甩手不干的好。

睡草垛还是睡床,于他来说关系不大。

三个人并排躺下来。

冯悫和左零不合,中间空了些距离。玉知春看了看,在二人中间躺了下来。他躺在冯悫的身边,另一侧是武功高强的左零,这让他非常有安全感。

时间的变化在此时变得清晰。

眼前是橙红的晚霞,瑰丽壮阔。它像是衣服的尾巴,随着太阳的回家也消失在了天空。清亮的月亮出现,泠泠的月色撒下来,为天地渡了一层朦胧白纱。还有漫天星辰,一闪一闪,像是调皮的娃娃,漂亮极了。

玉知春头一回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一边感叹着原生态的美,一边沉入了梦境。

三月的夜里是冰凉凉的。

睡到夜里头,温度降了下来,玉知春冷得蜷缩成一团,还是捂不暖,便下意识地寻找暖意。起初,这暖融融的一团似乎不喜欢他的靠近,他便没有强求。可坚持不到一盏茶,他就又靠了过去。

这一回,那一团暖意没有推开他,他便抱紧了暖意不撒手。

一觉醒来,玉知春发现身上的杂草早不知去哪儿了,好在他夜里头找到了暖意。

是冯悫吗?

“冯兄。”他望着已经起来的冯悫:“昨天夜里我有没有打扰到你?我好像抱着一团暖融融的东西睡着了,是你吗?”

冯悫面不改色:“不是。”

半夜清醒看到玉知春八爪鱼似的缠在冯悫身上的左零:“…………”

玉知春将信将疑,难道他抱着的人是左零。他迟疑着问左零:“左哥,是你吗?”

左零面无表情道:“不是。”

玉知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数遍,最后放弃了答案,没有追根究底。

倒是冯悫看着他的脸,说:“你的妆变了。”

“哦。”玉知春没在意。

“什么时候变的?”冯悫抓住问题关键:“你刚刚睡醒,你的妆为什么会变?”

玉知春:“……”

玉知春忍不住腹诽系统的不靠谱性。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你知道变脸吧,我就是那样变的,手一刷一张脸、手一刷一张脸,十分迅速便捷。”

冯悫合理要求:“你变一个试试。”

“我一天只变一次。”玉知春理直气壮。他坦然的与冯悫对视,目光炯炯有神,看得冯悫即刻败北,不再纠结于这件事。

李家村往北、再往北,是祁州城。通往祁州城的路有官道,傀儡们的行迹便在官道上不见了。

玉知春一行又继续往前走。

祁州城与察邯国是邻居,所以是大周朝的一道防线。虽是如此,祁州城却是风景秀丽、百姓稀少而繁荣富强的城池。是以,察邯国颇为眼红。

然则眼下的祁州城萧条寂静。一眼看去,仿若空无一人。

玉知春环顾:“连守城的都没有,不怕被攻占了吗?”

不都说城门是最重要的,必然誓死守卫么?怎么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左零抿着唇,眉心紧蹙。

“看起来,祁州城的情况比李家村更严重。”

玉知春心中怅然。

一座城池的居民比一座村庄的居民多多了,可那么多的人,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找吗?还是应该找官府?”

左零看向冯悫。

冯悫道:“去官府。”

祁州城的路线图在冯悫的脑海里,也在左零的脑海里,两人携着玉知春找到官府。

不愧是繁华的祁州城,官府府邸气势恢宏,一看就堆了不少钱在里面。玉知春赞叹:“看起来,祁州城确实很有钱啊!”他道:“可是,也没有人。”

这座富丽堂皇的官府,变得空旷、安静。

额头上的牌匾金光闪闪,可牌匾下一个人影都没有。不止如此,他们所经之处,没有一户人家是敞着门的。

玉知春难以想象祁州城到底经历过什么。

玉知春怅然:“还找吗?”

左零果断道:“找。”

必须要找,一整个祁州城有两万多百姓,就这么不见了,怎能不找?

“去哪儿找?”

左零无法回答玉知春的问题,只能看向冯悫,等着冯悫拿主意。

冯悫亦是怅然,但面上不显。他道:“祁州城能避难的地方除了府衙还有九华寺、安和营、城隍庙,这些地方都要找。”

不会没有人的,除非……都死了。

三人顶着烈日,脚步匆匆,先去了离府衙最近的城隍庙,后是去了安和营,最后找到了九华寺。

每去一个地方,心里就少一份希望。

找到九华寺的时候,玉知春心里的希望已经所剩无几。

九华寺的外围是一圈红褐色围墙,墙体已有斑驳,显然是有些年头了。玉知春望着围墙内高耸的九层塔,心中默默祈祷,走上前去敲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轻叩三次,门内没有任何声响。

他没死心,又轻叩三次。等了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不得不一边敲门一边说话:“有人吗?有没有人?”

还是没有回应。

玉知春回头看了眼冯悫和左零。冯悫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敲响了门环,道:“若是再不开门,就硬闯了。”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样敲门。玉知春敲三次,冯悫敲一次,若实在无人应和就破门,直到完全确认里面没人了,才前往下一个地方。

又等了会儿,里面依旧没有反应。

玉知春退开稍许,冯悫提起腿,冲着大门踹过去。快要踹到大门的时候,他忽然收住了力道。

“怎么?”

“有人来了。”

几乎同时,门开了。

朱红色的大门拉出一条窄窄的门缝,露出一点圆滚滚的脑袋。这人一身和尚服,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们:“三位施主有何事?”

“小师父,我们是从隔壁李家村过来的,途径此地,本想在客栈歇一歇,却到处没人。只找到您这儿,可以在您这儿借宿一宿吗?”

已经是申酉之界,再怎么赶路,今日都走不出祁州城了。

小和尚思索片刻,又从门缝里将三人打量个遍,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三位施主,请进。”等三人都进来了,他即刻关上门、落了锁。他道:“寺里条件简陋,三位施主要将就些了。”

“能安稳歇息一晚即可。”

小和尚闻言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多话,只领着人往寺里走。

九华寺除了一座九层塔,还有许多屋子。祁州城人声鼎沸时,九华寺的香火鼎盛,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香客。许多人来回不及,或是想暂住几天,都需安排在寺里。是以,寺里的房间挺多。

小和尚将人领到一间屋子里,道:“寺里只有四人间的了,三位施主就此将就一夜吧。”

玉知春打量过房间,问:“我看周围还有许多房间,都住着人吗?”

“嗯。施主若是嫌挤,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好吧。”玉知春没有追问:“小师父,有斋饭吗?能沐浴吗?我们自己动手也行。”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有,施主稍等。”

小和尚为他们关好门,才走远了。

玉知春听不出脚步声,只等了会儿,猜测小和尚离开了才与冯悫道:“出去看看?”

“左零去探。”冯悫道。

左零心里清楚,到这份上了,冯悫不会再要回京,便听冯悫的安排,谨慎地走出房间,将整座寺庙探一探。

他武功高强,走路没有声音,让他去探路是最好的选择。

仅半炷香的功夫,左零便回来了。

“左哥,如何?”

玉知春和冯悫都在等他的消息。

“有千余百姓就住在这里。我们隔壁两个屋是空着的,但是除去这两个屋,几乎所有屋子都有人住。知州也在九华寺,这会儿正跟方丈一起。”

左零简单地概述了寺庙的情况。

“只有千余人?”玉知春不敢置信。

“是。”

纵观祁州城,幸存者的数量在冯悫的预料之内。但真正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惊异,竟然只剩这么些人了。他道:“去看看。”

玉知春应和:“好。”

知州的房间和玉知春的房间之间隔了一道围墙,他们走了会儿才找到地方。房间里的装饰也是更漂亮,有价值连城的花瓶,也有千金难买的藏画。

知州安歇的房间比玉知春的四人间漂亮多了,屋子里除了桌椅、床榻,还有条案、茶桌等。

知州看着来人,故作平静:“三位这是作何?”

“你是、是……”玉知春在脑海里抓取知识,搜寻一城长官的正确称呼。冯悫在一旁道:“祁州城知州刘停。”

玉知春瞬间接过:“我们是调查司的。祁州城现下是什么情况?”

方丈叹息,念了句:“阿弥陀佛。”

刘停却是警惕道:“调查司?哪里的调查司?”他瞧着玉知春三人,如何都不信玉知春的话。且不说调查司这个部门是否存在,就算存在,又怎可能会有玉知春这样的人?

玉知春微笑:“京城。”

“可有信物?”

左零取出自己的令牌。

刘停看过令牌,问左零:“三位是一起的?”

左零颔首。

“刘知州这会儿可以说说了吗?”玉知春扯回话题。

刘停对玉知春的身份仍有怀疑,却因左零的那道令牌没有再追问。他邀请三人入座,道:“两个月前,祁州城的死亡人数激增,仅一个月时间,就少了一半以上人口。我着人查了许久,一直查不出原因,反倒是有百姓跟我反应,有时会看到死去的人像是又活过来一样。”

他道:“空明方丈察觉出不对,却又无计可施。那些死者往往当夜就不见了,根本不给我们研究的机会。时至半个月前,祁州城仅剩千余人。方丈便将九华寺空出来,将众人聚于此地。虽说近日依旧有人死亡,但死亡人数锐减,比在寺外安全得多。”

“白日里,青壮年出去觅食,搬来家中余粮。傍晚之际,关上寺门,不叫任何人出去。可惜,如此方法只能减少死亡人数,无法彻底解决。”

左零却问:“为何半月前才传信回京?”

刘停脸色灰白,叹气道:“原本两个月前我就叫人快马加鞭去送信,可迟迟等不到回音,怕是他们半途酒……我只好每日都派人去,同时飞鸽传书。我每日都盼着圣恩降临,直到今日。”他望着眼前的人:“三位既是京中来的,可知如何解决此事?”

左零看向冯悫。

刘停抓住他的目光,随之看去,心道:原来这位虽是朝廷的人,可真正有本事的却是这年轻人?

冯悫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玉知春接过话题:“刘知州,我们今天来的时候看到城门无人把守?”

“有的。”刘停无奈又敬佩道:“把守城门的是我祁州城的副将军,但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我请他们隐匿了起来。除非有敌军前来,否则不必暴露。此际,还是先保全自己最重要,这样才能真正守护整个祁州城的百姓。”

玉知春又问:“为何不叫将军带兵保护你们。”

“我们试过此方法。”谈及此,刘停眼里闪烁着悲哀:“可那些人也没能躲过死亡。没办法,城外不能没有兵,不能全都折在祁州城里啊!”

“那些死而复生的是傀儡。”玉知春道:“刘知州、方丈,你们可跟过这些傀儡,可知他们每夜离开去了何处?”

刘停摇头:“我们派人跟踪过,但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玉知春的目光瞥向方丈:“方丈也不行?”

“阿弥陀佛。”空明的慈悲之声里透着懊悔,道:“老衲这半生竟是虚度了。”

玉知春回头看向冯悫,后者正敛目垂眉。玉知春便问:“冯兄,有没有什么术法是可以预防或者阻止蛊虫入侵的?”

“你也学过,应当知晓的。”冯悫将问题抛回玉知春。

“我脑子不行,我不知晓。”玉知春不要皮脸,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智障。

冯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