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悫问方丈:“九华寺有多少住人的房间?”

方丈虽是一寺之主,对寺内事务却不大了解。他喊来负责此事的小僧询问,小僧道:“约有百余间。”从前这百余间房,每间仅住一两个人,如今却是每间住了十余人。

“我要朱砂与黄纸。”

小僧为难道:“朱砂是有,黄纸却没办法。或是我去问问谁家有。可今日不能再离寺了,须得明天才行。”

冯悫道:“指明路线,我去取。”

小僧这才跑出去问众人。

玉知春与冯悫咬耳朵:“我随你去吗?”

“不必。”冯悫道:“若是蛊虫来袭,你可助他们抵挡一二。”他说:“我不会离开太久。”

“好。”玉知春仰着五颜六色的脸冲冯悫笑:“辛苦冯兄了。”

冯悫默默扭开了脸。

不一会儿,小僧带着消息出现,与冯悫指明了方向与位置。冯悫仔细倾听,而后独自离开了九华寺。

这回左零并未跟着。

玉知春望着冯悫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与左零道:“左哥,我们回去等冯兄吧。”

左零颔首,随玉知春回房。

两人在房中百无聊赖,尤其玉知春。

好在没多久便有小僧送来两碗斋面,道:“施主,寺内如今只有面食。招待不周,万望理解。”

“多谢小师父。”

“另一位施主的斋面正在准备中,待他回来了,我便送来。”

玉知春和善道:“麻烦小师父了。”

小和尚合手施礼,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呼啦呼啦地吃面声。

又半炷香过去,冯悫终于回来了。

他不仅拿了黄纸,还将店里的朱砂全部拿了过来。他在桌上铺开黄纸,拿笔蘸了朱砂。

玉知春道:“先吃面吧,小师父待会儿送来。”

冯悫刚要拒绝,小师父就端着碗出现了。冯悫只好先填饱肚子,再开始画符。

冯悫画符的速度很快,一笔到底,转眼便是一张。

艳红的朱砂成了符咒印在黄纸上,圈圈绕绕,叫人看不懂画的是个什么。

玉知春佩服不已:“冯兄真厉害!”

冯悫笔尖微顿,面上更是毫无表情。

须臾,他忽然问:“你要不要学?”

“现学有点浪费时间,以后的吧。”而且,谁知道他画出来的有没有用。万一没有用,岂不是很浪费黄纸。

冯悫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刘停和空明方丈来到此间。

刘停的眼色颇含疑惑,不确定这小小的黄符是否真的有用。空明方丈目含敬意,赞扬道:“都说符箓难成,施主却是一笔而就,真是少年天才啊。”

“过誉了。”

“这符如何使用?”

冯悫道:“贴在门框即可。”

方丈看了会儿便叫来寺里的小和尚们,叫他们将已画好的黄符贴上门框。

小和尚们趁着尚未完全天黑,急急忙忙地贴起了黄符。

百姓们好奇不已,又想着终于有人能救他们了,如遇到了活菩萨般感激,甚至有人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待冯悫全部写完,月色已爬上枝头。

小和尚们不大敢出去贴黄符了,生怕性命不保,又被方丈一顿呵斥,才利索地贴好所有门框。

能否有效果,就看今夜了。

玉知春累了一天,稍稍洗漱后便要睡了。

房间里统共有四张床,两张靠东,两张靠西,两张床之间不过两尺。

“冯兄,给我一点安全感?”

他们这间屋子外面是没有贴黄符的,是整座寺庙里的唯一漏网之鱼。不过有冯悫在,那都不妨事。

冯悫瞄玉知春一眼,将自己的外衫脱了放在他隔壁那张床上。

玉知春顿时开心地笑了,脸上愈发显得狰狞。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放松,有人紧张。

翌日,朝阳似锦。

九华寺在晨光中苏醒。

小和尚们分别去每个房间里查看情况,也是统计人数做早膳。待都回到厨房一合计,才后知后觉昨天晚上竟是一夜安稳,没有人死亡且无故消失。

那张黄符竟是真的有效!

小和尚们开心地蹦蹦跳跳,忙不迭将喜讯告知空明方丈和知州刘停。

听闻消息,无不惊喜。刘停甚至难以自制地泪流满面。多少天了,终于不在有人死亡了,老百姓们终于有救了!

空明方丈亦露出笑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快,我要去见三位法师!”

冯悫与左零已经醒来,玉知春贪睡,仍在梦里。

刘停激动得只敲了两下门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他的动作一点都不轻,门框撞在墙上,哐地一声。

这一声不算响,却是吵醒了玉知春。

玉知春豁然睁眼,茫然地望着冯悫:“怎么了?又出事了?”

刘停哈哈大笑,难以自制道:“三位法师,我代表祁州城的所有百姓感谢你们。昨晚没有人丧命!真是……真是太好了!”他望着冯悫:“法师,谢谢您!”

“不必客气。”冯悫对此结果是意料之中,他道:“仅仅过去一夜,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法师有何高招?”刘停对他已然完全信任。

玉知春才清醒过来,刚消化了这则喜讯,就听冯悫道:“揪出真正的蛊师。”

“那该如何做?”

冯悫看向玉知春。

玉知春迟疑片会儿,道:“静观其变?”

又是夜色来临。

这一回,百姓们放松许多。有门框上的那道黄符在,他们终于不必提心吊胆,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的好觉了。

连日来,也终于有一个好梦了。

夜雨绵绵。

小和尚听着外面的雨声,轻轻碰了碰同伴,小声说:“厨房和柴房的窗户没有关,要不要去关一下?”

同伴闭着眼,迷迷糊糊道:“别管了。”

厨房里有米和面,柴房里有木柴,要是淋湿了,大家就都没得吃了。小和尚想着,想去看看,又不敢出去。他犹豫许久,还是决心去看看。

他打开门,沿着走廊走。

刚走了一会儿,就见外面闪过两道人影。他眉心微蹙,壮着胆子喊道:“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那两人在夜色、细雨中回头。空洞的目光落在小和尚的身上,嘴角扬起诡异的笑。

小和尚瞬间手脚僵硬,浑身冰凉。

渐渐的,那两人的身边又多了几个人。他们悄无声息地聚拢在一起,齐齐盯着小和尚,并慢慢的向他靠近。

小和尚脸色煞白,他不断默念着“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才渐渐张开脚步。他目不斜视的往回跑,丝毫不敢分心,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带走。

细雨如丝,夜风凉如水。

小和尚进屋的瞬间被冷风一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即刻关上门,将那一行人关在门外。

他不敢声张,进门后便上了床。他缩在被窝里哆嗦,紧紧地闭着眼睛,就这样一觉到了天亮。

虽说危机暂且解除,但众人仍是谨慎的,在天光大亮之前,即便清醒了,也不会打开房门。

等到小和尚向他人说明了昨晚之事,又统计过今日人数时,已是巳时。玉知春和冯悫一道去了出事的屋子查看。屋里没有可疑之处,只是门框上的黄符不见了。

玉知春的目光颇有深意,道:“他是在挑衅吗?”

冯悫冷笑。

刘停脸上的笑容才维持了一天,这会儿又垮了下去:“法师,这可如何是好?”他对玉知春颇有怨言:“静观其变,这便是静观其变的结果吗?”

玉知春承着他的怨,没说什么。他想的问题更多:祁州城几万人口,这么多傀儡,他要来做什么?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寺内所有人的安危。

“冯兄,你觉得是……吗?”

冯悫与他对视一眼,没有否认。刘停和左零没有听懂,前者直接问了出来:“是什么?你们已经知道是谁了?”

冯悫摇头,与玉知春道:“回房。”

玉知春颔首,随之回屋。

“当前要紧的是百姓的安危,我们是不是……”玉知春走在冯悫身边与之道:“该一人一张符。”但如此一来,冯悫的工作量激增,不知道他一天之内能不能画好。

“可以。”

“你一个人,要写好久吧。”

冯悫道:“你也可以。”

玉知春:“我不会。”

沉默到没有存在感的三月忽然说:“你可以试一试。万一你学会这些,有利于你完成任务呢。”

玉知春:“……”也是。

他改口:“要不冯兄教教我?”

冯悫目光微敛:“好。”

回了屋,除了左零,再无旁人。

玉知春道:“冯兄,你说那人会是谁?”

“难说。”

人来来往往,谁都有可能揭了门框上的黄符。只是一抬手的事情,谁会注意?

左零在拿黄纸,玉知春在准备朱砂。想了想,他道:“左哥,你跟小师父问问有没有白纸吧,我先练练。要不万一写错了,太浪费黄纸了。”

“嗯。”左零应和一声,去找小和尚了。

玉知春右手轻轻捏住冯悫的袖子拽了拽,小声道:“冯兄,我们要不要加点别的东西在里面,比如……”

冯悫停笔,思索片刻。

直至左零回来。

彼时,冯悫一言不发,提笔画符。

玉知春在一旁凝神细看,观察冯悫的每一次起笔落墨、承转起合。待左零将白纸拿过来,他便在白纸上写了一道。落笔之前,他还有些手抖,可等落笔之际,竟是一口气写完了。

他放下笔,看了自己的和冯悫的,一时没有找到错误的地方。他将符文递到冯悫跟前:“冯兄,你瞧瞧?”

冯悫抬眼,拿笔头指着其中一处:“这里错了。”

玉知春又细细对比了一遍,果然看出了其中的区别。他拿着纸感慨:“竟然只错了这么一点,看来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刚准备夸赞的冯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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