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着急,是以马车赶得很快。
到皇帝寝宫时,已是月上枝头。
皇帝刚吃了些流食,但仍旧虚弱地躺在床上:“晏清,朕考虑过了。照你说的做,妖族提的要求朕都同意。”他似乎很疲惫,仿佛此事是他无可奈何的退让:“朕同意妖族的要求,但是朕不后悔曾经做的事。”
好像他如此说道,便能找补回什么。
冯悫不信,却道:“好。”
皇帝道:“妖族在哪儿,朕当面向他道歉。以及每年供奉,供奉什么、供奉多少,都需要罗列清楚。”他的言语中仍有些许不甘,又掺杂着妥协。
“皇上应当知晓,妖族向来不轻易露面。纵然我是冯家人,也只能等着妖族主动联系我。”
国师眼睛一瞪,本想插话,被皇帝眼神一扫,顿时噤声。
皇帝:“晏清,朕一直以为你的能力在你祖父之上,怎会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呢?”他话音一转,转了回去:“再者,朕当面道歉,岂不更显得有诚意吗?”
冯悫:“皇上言之有理。”
皇帝点头,笑容渐渐浮于眼底:“那晏清尽快安排吧。”
“皇上一片赤诚,我定然会转告妖族。倘若妖族同意,我再与皇上商议见面时间。”
“你!”
冯悫面不改色地行礼,铿锵道:“人妖同等。草民受天地规则所累,必须如此,忘皇上理解!”
赵况昇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都白了几分。
冯悫就这么出了寝宫。
然则,虞白薇是妃嫔,他要去见一面,势必会引起旁人关注,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以皇帝的睿智必然会怀疑虞白薇。
思索片刻,他以路边残叶为托,将皇帝的意思传给了虞白薇。
这是学玄术的人都会的一种传书术,近距离里传话又快又准,还不易被人发现。
月色被遮住,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冯悫加快步伐,早早回了家。
玉知春备了些吃食当夜宵,没想到冯悫这么快就回来:“皇帝没有为难你?”
“我没理。”
玉知春从诧异变成眉开眼笑:“我家晏清这么厉害!”
冯悫静静瞥了他一眼,耳朵尖倏地红了。他沉默许久,说道:“与我家知春学的。”
玉知春一愣,顿时粲笑。冯悫竟然在反撩他,难得。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雨势滂沱。
“睡觉?”
“嗯。”
两人简单地拾掇一番,齐齐躺下。
这场雨下得非常畅快,冲洗着尘嚣。
雨声哗啦啦,掩盖了杂音。
女人狼狈地走在雨幕里,直到一处恢宏的府邸。她身影一闪,穿过围墙,到了里头的一间房门前。
屋子里暗黑一片,里头传来轻浅的呼吸声。
她敲响了雕花门。
没一会儿,里面的人起床打开大门。高高的个子垂眼望着受伤的女人,低声道:“去找冯悫。”
“为何。”
“他能帮你。”
“我知道了。”
门关起来。
女人离开此地,渐渐消失于雨幕中。
追杀她的人早被她甩下了,她现在暂时是安全的。只是受了重伤,需休养生息许久。
半炷香后,女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冯悫的宅院门口,轻轻敲响了门环。
玉知春朦朦胧胧中被一阵敲门声闹醒。他困倦地翻身:“谁在敲我们家的门?”
“嗯。”冯悫早已被惊醒,凝神听了一会儿。
“去看看吗?”玉知春实在不想睁眼。半夜被吵醒,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冯悫起身:“我去看看。”
玉知春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
冯悫没有点灯,摸黑走了出去。
门外备了两把纸伞,他拿了一把撑开,疾步冲向大门。打开门,敲门声戛然而止。他望着面前的女人,莫名道:“虞白薇?”
“冯公子,救我!”
冯悫侧身让了让:“请进。”
冯悫没有多问,直接带着虞白薇到院里仅剩的一间空房里,安排她休息了。
虞白薇道谢过后便开始调息,为自己疗伤。
回到房间,冯悫脱了外套,躺回床上。
他的身上沾了雨水,凉丝丝的气息钻进被窝里,叫玉知春再次清醒了一点点。他摸摸冯悫,咕囔着问:“谁啊?”
“虞白薇。”
“半夜三更来敲门,准没好事。”
“嗯。”
说着,玉知春又睡着了。
一夜过去,雨没有停,依旧淅淅沥沥。
花草们低着头,像是不堪其重。外头湿漉漉的,巷子里的行人也少了。
饭桌上的四个人齐刷刷地盯着虞白薇。
蛋花不喜虞白薇,冲她吐了吐蛇信便转了过去,自顾自地盘着玉知春。
玉知春开口:“暴露了?”
“嗯。冯公子的传书术被发现了。”
“传书术?”
三月解释:“就是用任意东西,譬如树叶、花瓣、纸等等,与人联系。但能传的距离很短。”
“不止是传书术,还有这几日他见过的人……”虞白薇心怀怨恨地回忆着昨晚的所有事情。
戌时三刻,天上飘着雨丝,虞白薇被宫女伺候着睡下。
暗沉的寝宫里只剩虞白薇一人,宫女睡在外头。她便不露声色得调息。
没一会儿,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守在外头的宫女被拖走了。
虞白薇顿时起了警惕之心,但她刚刚走出寝宫门就落入了斩妖阵法之中。此阵十多年前她见过,也经历过。彼时有多少妖死在此阵中,有多少妖拼死才逃出,她历历在目。
一丈之外,国师得意地盯着阵法中的虞白薇:“你以为冯悫真的能护着你!若是没有投在冯家,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果然没有查错。
冯悫这两日频繁进宫,肯定不是为了关心皇帝,他一向不待见皇帝。是以,他查了查冯悫进宫后接触过的一些人。
最可疑的有五个人。
他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是以,在每个人的寝宫门口都设下了斩妖阵。
果然,上钩了。
虞白薇心中的恨意汹涌而出!她仇恨地瞪着国师,容貌愈发显得艳丽。
但她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得逃出去。
她不想与国师交手,只拼着全身的修为破坏了斩妖阵,狼狈地逃离了皇宫。
国师一愣,忙不迭追上去。
虞白薇咬牙讲着缘由,最后道:“幸好昨夜那场大雨,助我甩开了追踪我的国师,才叫我有命前来求助。冯公子,多谢。”
“不必。”
虞白薇这才开始打量屋子里的众人,有人,有鬼,如今还有她这只妖。但没有人盯着她。
倏地,她听见门口穿着红衣的男鬼道:“看来大周确是将倾了。”
玉知春站在他的身旁:“因为皇帝作死吗?”
站在玉知春身后的冯悫望着廊外的雨,解释道:“这场雨有点蹊跷。”
“狗皇帝享了几十年的福,如今才遭报应,已是老天偏心。”虞白薇恨恨道。
门口忽然冒出一道身影。
萧如行撑着伞匆匆进门:“就这么两步路,都给我衣摆淋潮了。雨天好烦。”
齐鸣山忙不迭拿出锦帕替他擦去发梢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得不像话:“让你别出门,你不听。”
“在家太无聊了。”萧如行抬头就笑起来了:“知春,喝花茶吗?”
玉知春嘻嘻一笑:“下次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再去。”
萧如行无视冯悫冰冷冷的目光,回了一个“理解”的微笑。他坐下来,喝了口茶,道:“今晨的消息,西北突发洪水,灾情严重,皇上已经派人过去疏洪了。”
“还有下半句?”
“与洪水一道出现的,还有瘟疫。瘟疫肆虐,民不聊生。听闻仅仅三天,靖禾便没了小半的人口。皇帝一早得到消息,气得早膳都没吃。”
齐鸣山坐在他的旁边,垂着眼皮,默不吱声地给他又添了一杯茶,再目不转睛地凝睇着他。
萧如行拿眼神瞪过去,却看到齐鸣山眉目含笑,讪讪收回了目光。
“有点惨。”玉知春道。
虞白薇瞥了眼递消息的萧如行,和与萧如行眉目传情的齐鸣山,颦眉蹙额,嘲笑道:“狗皇帝作孽,报应在无辜百姓身上,呵。”
三月道:“瘟疫素来难解。”
冯悫亦眉心微蹙,却道:“西北有林家,瘟疫应当在可控之中,不会大肆传播。”
萧如行叹气:“还有一个消息,我刚刚听闻。”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道:“伏虎将军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