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忙不迭出去宣冯悫觐见,没想到冯悫就在宫里。他扯着冯悫进殿:“冯公子,皇上吵着要见您呢!”

冯悫随他进殿。

皇帝正翘首以盼,瞧见冯悫连鞋袜都顾不上穿好,迎着冯悫而去:“晏清,朕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许多吃人的妖怪,牠们吃朕的肉,喝朕的血!一遍又一遍!朕是不是中邪了?还是有人要害朕?!”

国师是给他练长生不老药的,并不会解梦、捉鬼拿妖,他能倚仗的从来都只有冯家。

“是梦貘。皇上双手染血,手中冤魂无数,还有许多无辜妖精怪丧命于皇上之手,他们变成了梦貘,来与皇上清算。”冯悫半真半假道。

赵况昇脸色大变。

在场之人众,大多都不知道他做过的腌臜事,如今被冯悫一槌定音,岂不是叫他脸上无光。

“冯卿,朕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皇帝冷静了,他回到龙榻坐着,挥挥手:“朕已无碍,诸位爱卿且回吧。”

虽然皇帝找补了一句,但众人心思透明,自然装作没听懂的快速离殿。

偌大的寝宫仅剩三人:皇帝、冯悫和国师。

赵况昇板着脸,不怒而威:“冯卿,朕是皇帝,手中必然是沾血的,但都是无奈之举。如今那些妖鬼不识好歹,化作梦貘惊骇于朕,你说该如何解决?”

“皇上如此说辞,梦貘绝不会轻易罢休。”

“你是冯家人,理应为世人排忧解难,何况皇上乃一国之君!”国师与皇帝打配合。

冯悫面不改色道:“冯家只问对错,不问人鬼妖魔。天地万物,无论尊卑。”

皇帝气急!他想摆脸色,又碍于冯家确实如他所言,倘若冯悫撂挑子不干,国师恐怕无法替他善了。他只好憋住心中那口怨气,强颜欢笑道:“朕从前是做了些错事,朕知道不妥,该如何做呢?”

“向妖族道歉,归还妖族领土,年年向妖族供奉。”

“放肆!”国师大喝!他怒目圆睁:“冯悫,皇上征战天下,为的是黎民百姓。妖族占山为王,皇上当年是不得已才与他们为敌,那些本就该是大周的!你生而为人,却为妖族思虑,你到底有何居心?!”

皇帝摆出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模样。

国师又道:“向妖族供奉?此乃笑话!妖族本就不该存于人间,皇上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已是仁慈,他们竟还大言不惭地要求我大周供奉!冯悫,你是大周子民,不是妖族余孽!”

“国师,别说了。”

“皇上!”国师神色严肃,又似替皇帝不值:“微臣要说。您为大周的繁荣昌盛呕心沥血,到头来却被人误会、怨憎。臣若是不讲实话,便再没有人替您讲出实话了。”

皇帝怅然:“晏清,你看能否与妖商量商量,毕竟妖族当年确实有错。大周不可能无视妖族,任由他们利用我们的资源与能量。此事,朕当年可能过激了,但朕不后悔。”

“皇上,你的一言一行妖族与梦貘皆可听见、看见,他们是否愿意接受,就看你稍后是否会再次被魇住。”

国师未曾想冯悫油盐不进,讥嘲道:“若非你是冯家人,我得怀疑你的真正身份了。冯悫,你是臣子,为皇上排忧解难是你的本分!”

皇帝也未曾想冯悫与他爹娘一般难缠,脸色很僵,久久未言。

“我可以不是大周子民,但我一定是冯家人。”冯悫拱手,抢占先机道:“皇上,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思虑清楚。草民告退。”

说罢,他不等皇帝应允,便脚步匆忙地离开寝宫。

皇帝气得发了好一通火!

国师安抚了许久,才将皇帝的情绪安抚下来。他道:“冯悫既然说和妖族洽谈,不然会接近妖族。皇上,您派人跟着冯悫,定然能发现到底谁是妖!”

“嗯。”皇帝深思过后颔首:“好。”

他目光深沉,眼里藏着狂风暴雨。

冯悫出了宫。

马车依然停在数丈外的大树下,想必萧如行应该依旧在宫里头。他上了马车,掀起帘子,准备坐进去。

打起帘子,他愣了一下:“知春?”

“我来接我家晏清。”玉知春眉开眼笑地凝睇着他。

冯悫喜上眉梢:“嗯。”

“如何?”

冯悫摇头,笑容没淡:“虞白薇提了三个条件,道歉、归还土地、供奉。皇帝不肯同意。”

玉知春的心情倒是比冯悫轻松多了:“那便不必管皇帝了。”

“嗯。”

“虞白薇,女妖怪?”玉知春关注的点逐渐偏移。

“嗯。”

“她讲的故事都是真的?”除非虞白薇所言皆为实话,否则皇帝不接受割地赔款也是常情。

冯悫:“我当年听过些许。”

他道:“大约是在我爹娘过世之后,我听闻妖族于世间横行,皇帝本想请我祖父出战,然则祖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便与国师及诸多玄门子弟组建了捉妖队。但我怀疑皇帝捉妖是有其他目的,妖身上能为己用的东西太多了。”

玉知春:“那就随皇帝吧。”

他感慨:“难怪巫山族长老和老鬼都说大周将覆。覆就覆吧,咱们晏清护的是百姓,又不是皇帝。咱回家,不管了。”

“嗯。”

与此同时,皇帝的寝宫里。

国师正编排着冯悫,他虽得皇帝重用,实际上,皇帝并不十分信任他。比起冯悫,他也只能靠练就长生丹博皇帝关注,偶尔测测国运。这些年,他练了多少延年益寿丹、长命丹等等,效果微乎其微。

皇帝有些烦躁地听着。

他是更相信冯悫的,如果冯悫能够国师性情的哪怕一半,都好了。

他摆摆手,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眼白一翻,人晕厥了过去。

国师吓得又叫来太医。

却是无用。

国师等了一天,皇帝依旧不见醒。他不能这般等下去,他得想想办法。

他想到了冯文鸿。

与爱憎分明的冯悫不同,冯文鸿更偏向于皇帝,而非冯家。这些年若不是他身体抱恙,怎会让冯悫接管冯家!

他叫人请来冯文鸿。

约莫半个时辰,冯文鸿便被接到宫里。

国师当即诉苦道:“冯老,您可来了!您快来给皇上瞧瞧,帮帮皇上!”

冯文鸿凝神观察皇帝,一心二用地听国师讲话。

“冯公子说皇上被梦貘魇住了,其实是妖族捣的鬼。冯公子听信妖言,不肯施救。冯老,您想象办法,救救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再不醒来,国便不是国了。”

国师声泪俱下,很是激动。

冯文鸿叹息。

妖族与皇帝的恩怨他略知一二,妖族前来报复不过是皇帝种下的因果。但国师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起手施救。

玄术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施展玄术的过程比冯悫要熟练、稳妥得多。只是年纪大了,支撑不了太久。

他凝神静气,愈发专注。

约莫一个时辰后,皇帝悠悠转醒。因是被冯文鸿硬从噩梦中拉出来的,他此刻格外虚弱。他被国师扶起靠床坐着,瞧着冯文鸿脸色苍白,道:“有劳冯老了。”

话题一转,他问冯文鸿:“冯老,此事您可有办法解决?”

“皇上,我已经老了。”冯文鸿道:“冯悫既然提出梦貘,应该也跟您提了解决之法。”

“晏清是提了。”赵况昇皱眉苦笑,言语之间颇具亲切感:“这孩子听信妖言,要朕向妖族道歉。这便罢了,竟还要求朕每年向妖族供奉,这成何体统!”

冯文鸿道:“依我之见,此法可。”

说是供奉,人间又有什么能够给予妖族?妖族要的也不过是犯事者的态度。

“冯老,您老糊涂了。我们都是人,怎能偏向妖族,与妖族为伍!”

皇帝一句话堵住了冯文鸿的路。倘若他再赞同妖族的做法,便成了妖族的同类。

冯文鸿摇头,道:“皇上,我确实老糊涂了,做不了主,也无能做主。草民告退。”

皇帝顿时怒火中烧,又憋住了。

他好言相劝,放低了姿态哄劝着冯文鸿,冯文鸿却丝毫不体会他的好心,竟说走就走!

呵,他早晚要抄了冯家。

良久,他沉着道:“去,告诉冯悫,朕同意了妖族的要求,叫他尽快进宫,替朕与妖族商议。”

“皇上!”国师还要再劝。

皇帝冷着脸,目光凌厉。国师不敢多言,忙不迭派人去找冯悫。

此时已近黄昏。

玉知春正在院子里看云:“今天又死了一位世子,端王家的大儿子。没有豫王家的惨,只是断胳膊断腿的。我打听了一下,这位世子平日里横行霸道,经常仗势欺人。”他添了一句:“魂也没了。”

蛋花从他的发鬏上溜下去,缠着他的手腕,小眼睛也巴巴地望着天上的白云。

冯悫坐在他旁边:“嗯。”

三月于玉知春的另一侧坐着,也望着白云:“此妖倒是为民除害了。”

邵星河颔首:“嗯。”

玉知春:“此妖应当是与虞白薇一路的。”

冯悫:“修为不浅。”

三月:“掩藏气息的能力很强。我偶尔抓住似有若无的妖气,但很快就被掩盖,追踪不了。”

邵星河:“我也试过,无法追踪。”他如此做,完全是为了三月。?

玉知春:“难。”

三月:“总会露出马脚的。”

玉知春:“饿了。”

“吃饭。”冯悫即刻起身,叫嫲嫲将饭菜端上。

四人在院子里吃饭。

吃得正开心,又有太监来了。这回是个小公公,替赵况昇传了口谕,道:“冯公子,皇上宣您进宫。圣上说,一切听您的。”

玉知春嘴里还有外焦里嫩的酥肉,疑惑道:“皇帝这么快就想通了?”

三月道:“许是熬不住了。”

“我感觉有诈。”

冯悫起身,道:“我会留心的。”

玉知春颔首,并未起身想送,而是趁着大快朵颐的空隙笑嘻嘻道:“快去快回。我在床上等你哦,嘻嘻~”

冯悫:“……”

三月:“……”

邵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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