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春暖花开。

望川城。

这个南方海边的小城,春天来的要比北方稍稍早上一些。

时至中午,一股春风,带着海腥味不远千里漂洋过海,或许,只是为了轻轻的吹动东乘书院里,那一棵正在徐徐盛开的桃花。

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

江东郡做为兵家必争之地,在本朝太祖还为一统天下之前,是吴楚两国第一的大州城,每逢战事,狼烟总是少不了这江东郡。

早些年,不管是南边的蛮子打过去,还是北边的狄人打过来;最大的兴趣就是“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这个“江”就是武陵江,很不巧,江东郡便是位处武陵江的江畔。

望川城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和大多数江东郡人一样都酷烈好武,民风善战。

不过因为这些年武成国‘崇文抑武’的策略,和靠近江南的缘故,多少受到了些江南士子文风的感染,望川城的普通人对于那些,以前不怎么待见的“读书人”,现在多少也是有些尊重的。

望川城的上边是武陵江,东边则是天河海,在望川城里面,有一座高挺入云的?望塔,先帝早些年,曾微服私访。并且登上了这座名为‘望川’的?望塔;感叹道:“北望武陵川大海,东窥天河起朝阳”;末尾还说了一句:“好不壮观!”虽然先帝的才华有限,作不出好诗,但是也足矣道出‘望川城’名字的由来。

城北有一座书院,名为“东乘书院”,书院里的教书先生姓“李”,所以城里人大多叫他“李夫子”。

东乘书院。

桃花盛开。

李夫子身材修长,脸上那一丝温良的微笑,虽然年至不惑,可是那一举一动间的写意风流,举止文雅,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卓然风采;这时他正和对面的中年人交谈着。

李夫子对面的中年人,魁梧雄奇,满脸的络腮胡子,有些邋遢,但是眼神明亮,背着一把布条包裹着的长条状东西,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磊落不羁的气质。

在李夫子的左手边,是一个相貌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人,少年人身着一袭白衣,头发以竹簪束起,应是还未行冠礼,年龄应当不超过二十岁,姿态闲雅,眉如秋月,眼神温和。

李夫子对中年人拱了拱手,道:“进之兄,犬子负笈游学,远去皇城,千里迢迢,这一路上就辛苦你了。”

进之兄,姓韩,表字“进之”辽东剑州人。

李夫子对旁边的少年人介绍道:“长安,这位是你韩叔,你负笈游学,他会保你一路周全。”

被李夫子称为“长安”的,便是他口中的犬子,名为李长安。

韩进之看着李长安,摸了摸胡子,道:“李兄,你儿子和你年轻的时候,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气度举止,不输你当年啊!”

李长安弯腰对韩进之作了一揖,道:“舟车劳顿,路途凶险,这一路上就要麻烦韩叔叔了。”

韩进之微微一笑,道:“侄子不必如此见外,我‘轰天炮锤’韩进之的威名,早以声震辽东,想必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蟊贼胆敢放肆!到时候我只要报出名号,想必那些贼人定然会吓的屁滚尿流,我们定可平平安安的到达皇城。”

李长安笑了笑道:“轰天炮锤!听外号就是鼎鼎有名的高手,韩叔这外号很有江湖气啊。”

李夫子拿过一个书箱,递给李长安,道:“这一路上万事都要听你韩叔的,江湖上的规矩多,你又没有怎么出过远门,路上遇事,不要依着满腔书生意气胆大妄为。”

李长安点了点头,道:“我负笈游学去皇城,顺便帮父亲去‘曲家’拿回那本琴谱,最多也不过三个月的时候,父亲不必太过担心,这一路上还有韩叔叔同行,肯定会是一帆风顺。”

李夫子:“近日我也准备出一趟远门,到时候说不定是谁先返家呢。”

韩进之牵过两匹马,一头高大的黑马,一头则是瘦小一些的白马,全身雪白,唯有四脚蹄部分是乌黑色。

韩进之对李长安,指了指那匹白马,道:“这匹白马为‘乌啼踏雪’,是我特地从一个江湖朋友那里要来的,想必侄子你肯定会喜欢。”

李长安接过李夫子递来的书箱,牵着韩进之手中的马缰绳,李夫子送至城门口,李长安翻身上马,对李夫子招了招手,回头告别;看见初阳高升,带着海腥味的大风吹动书院李的桃花,漫天飞舞,一朵鲜红的桃花,在李长安周围打了个旋,他对着马轻轻一扬鞭。

白衣白马出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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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二月的末尾,天气有一点闷热,一条黄土小道上,两匹马在疾驰一段时间后,停马休息。

下马后,李长安抬起手,擦汗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看了看‘扬鞭策马’时溅起的满身尘埃,少年人极有修养的无奈一笑,轻轻挥了挥衣袖,抚去身上灰尘。

看着当空滚滚红日,掀开领口,缓缓的抖动着领子,让满身热气散去大半,做为一名南方人,却是不喜欢这种闷热的天气。

韩进之喂两匹马喝水后,将马牵到树荫下吃草,看着有些狼狈的李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对这名少年人还是很上心的,观察了几日,本以为是个弱不禁风,娇生惯养,过惯了诗书礼仪的读书郎。

没想到,最后倒是自己小觑了人家,这几日两人赶路,可谓是日夜兼程,除了头一日,这位侄子,不会骑马出了点洋相以后,他这两天表现的,比自己想象的要好许多,没有像那些世家子,抱怨山高路陡,坑深马摇,除了自己叫停,休息几次外,少年人竟没有主动要求过停马,这着实让,见惯了江湖风云的韩进之感到意外。

韩进之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红日,感叹道:“别说,这狗·日的天气还真是闷啊!这才是春天,就这样热了,要是到了三伏天,那还得了!”

李长安拍落身上的灰尘后,正整理着衣襟,对韩进之点头,笑着道:“韩叔,约摸再行个五里路,就有一片桃林,我年少时曾和父亲一同去过那处,那里树荫多,马草也肥,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去哪里休息,韩叔看看是否可以?”

韩进之看着李长安将身上的衣服,整理没有一丝褶皱,道:“侄子,当真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啊;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你我叔侄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嘛,你若言语如此客气,反倒是显得生分了。”

李长安一拱手,道:“韩叔教训的是。”

韩进之有些无语,不过想起,读书人那些儒家的刻板规矩,摇了摇头“你呀!”,无奈一笑道:“那我们就再行过五里路吧。”

走过了那条黄土小道,差不多就是五里路,迎面而来的就是满眼春意的桃花树,这也让李长安和韩进之、郁闷的心情都有所好转。

这桃林,叫桃花岭。

桃花岭不仅有桃花,还有一处茶摊。

两人将马停在了一处桃树下,将马缰绳寄紧后,就走到了茶摊上。

在不少侠客小说上,什么五龙岭,黑风岭的,只要名字带‘岭’的地方,就肯定会有强盗劫匪出现,这已经是多少年不变的定律了。

两人叫了两碗茶,就在茶摊上休息了起来,韩进之问啊,你为什么要去京城啊?李长安就解释,是为了帮父亲去取琴谱。

韩进之又问,是去京城哪家拿琴谱啊?李长安又答,是去一位名叫曲东笛的“曲家”。

韩进之又问,两个人是李夫子和曲东笛怎么认识的啊?

李长安又解释一番。

那位曲东笛,祖籍也是望川城的人,三年前清明节的时候,曲东笛回老家清明祭祖扫墓,途中路过东乘书院,在门外听到,李夫子给学子们奏琴时的一丝余音,震惊不已,当时就推门而入,和李夫子交谈许久后,两人相见恨晚,最后义结金兰,只不过这曲家人,自打上代人当了官以后,就都迁去了皇都“帝央城”,最近这些年,只有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才会回老家扫墓。

去年,曲东笛借了李夫子的一本琴谱,两人说好的今年清明节的时候归还的,不过前些日子曲东笛寄过来一封信,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心中愧疚难当,国事缠身恐有失约云云什么的。

李夫子当时就书信一番,说自己的儿子要游学去皇都帝央城,让他顺带取回,就不必麻烦曲兄什么的。

韩进之听完一会,暗自咂舌,自己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人,在皇都当官的,祖籍望川城的,当朝就有一位,是官至一品的礼部尚书,叫‘曲行知’,他有个儿子也是叫曲东笛,这么说来自己侄子口中曲家,便就是这个曲家了。

一品大员,放在那里都是大官,不过听李长安的口气,似乎不知道那位曲东笛的身世。

韩进之正准备提醒一二,一想想时机又不成熟,就索性纳下性子,继续说道:“我近几年没和李兄联系过,不知道这几年、你们父子过的怎么样?”

韩进之问了以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头道:“李兄知书达理,博古通今,通情达理,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更是晓通琴律,是为人中龙凤,恩!这些年想来过的也是不差。”

李长安听见外人这么吹捧自己的父亲,有些尴尬,道:“韩叔说父亲他知书达理,博古通今,这个我不反对,但是说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就有些不认同了,自从我懂事以来,可就一直是我在照顾他啊;而且每次一到了煮饭的时候他总是以‘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的借口让我去做菜,还每一到菜场就义正言辞的说‘咦!长安,你看前面就有你最喜欢吃的鲤鱼!’其实我不喜欢吃鲤鱼,是他喜欢吃而已。”

韩进之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尴尬,道:“李兄这些年,性格倒是没怎么变啊,不过看样子,你对李兄颇有怨言啊。”

李长安想了想说道:“我那些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嘛,只是想说我不喜欢吃鲤鱼而已;其实吧,我觉得我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好多方面不如他;我这辈子,也只想让他为我这个儿子骄傲一回,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夸奖过我,更不要说为我骄傲了。”

韩进之道:“看样子你们父子很恩爱啊,我们出来的时候,李兄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是去哪里了。”

韩进之本来也是随口一问,没想着会得到回答。

却看见李长安眼神一暗,道:“应该是去南阳城了,我父亲就是在哪里认识母亲的。”

韩进之摇了摇头:“李兄也是痴情之人啊,当年你娘亲说喜欢海,没想到他还真会搬来这望川城,哎!都怪普天子那老混蛋!”

听见说起自己的母亲,李长安有些哀伤,并没有注意韩进之最后说了个“普天子”,只是强颜欢笑道:“不说这些了,韩叔跟我说说江湖上的事吧。”

韩进之看着李长安哀伤的眼神,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事也没什么可以说的,无非就是些门派里的家长里短,恩怨纠缠,无趣的很啊!我不妨给你说说,我在江湖里的事。”

李长安愣了愣,问:“这有什么区别?”圣人教诲里说过,晚辈不应该质疑长辈,立马改口道:“恩!那我洗耳恭听!”

“我韩进之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赐了个轰天炮锤的称号,以我的身手对付十来个普通的匪人不成问题,不吹牛的说,在这这江东郡,还没有我看得上的对手,我年少的时候,自打出道起,凭借着双手打出威名……”

韩进之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羽箭,就射到了两人所坐的桌面上,只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冷冷道:“真的是蛤蟆乱张嘴,口气大的吓人啊!”

李长安朝羽箭射来的地方望起,二十来号人,正慢慢的朝自己的方向靠拢,一个瘦高的汉子拿着一把弓,想必桌面上的羽箭就是此人射的。

韩进之给了李长安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嘴里小声嘀咕道:“这些山贼怎么一见面那么就喜欢射箭啊。”

韩进之起身拱了拱手,魁梧的身躯气势凌人,道:“不知道,是那里的朋友,为何暗箭伤人?”

一番言语,口气比较客气,但是对方却完全没有给他面子,骂了句:“老子是你爹!”

韩进之神情平静对李长安小声道:“一会动起手来,可能有危险,你直接牵起自己的马往北走。”

因为韩进之的“从容不迫”,让李长安并不是十分害怕,他想着以韩进之的身手对付几个蟊贼,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于是问道:“那不需要我帮忙么?”

韩进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留下来反倒碍手碍脚,不用管我,直接走便是。”

看着已经慢慢逼近的匪人,韩进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带着桃花的茶,品了品茶香后,慢慢站起身来;神色平静,淡淡道:“山里的桃花野茶,虽然不如外面龙井来的好喝,但也是回味悠长啊。”

这一份泰山崩于前,依旧而色不变的姿态,十足的高手气势,哪怕面对二十多人,还有心情调侃茶叶的优劣,说韩进之不是鼎鼎有名的高手,怕在座的所有人也是不信。

韩进之站起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身边的木??往最近的一个人头上挥去,李长安看见匪人都朝韩进之围去,几步小跑,解开马缰绳,骑了马就撒丫子就往北飞奔而去。看更多好看的小说!:HHXS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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