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万没想到,陈嬷嬷这随手一拉,就把最要紧的一位给扒拉走了。

只是眼下没有明旨,且婉贵妃还指望着海太后松口再给她进位,对宁寿宫面上从不敢有任何不敬不从。

宁寿宫要带人走,那也只能由她,只可惜自己的赏银定是要泡汤了,说不准还会吃一顿挂落。

这会儿边上还有宫人侍卫们看着,陈嬷嬷没摆出宁寿宫的招牌把两家女眷都带走,只说太后想见娘家人,已经是太后给昭和宫留了几分面子了,区府另两位姑娘瞧着有几分姿色与想头,没准能入了娘娘的眼也不定。

德福心中转了好几道弯,脸上却丝毫为难也不显,赔笑道:“怪咱家一时给忘了,两位区夫人意下如何呢?”

连氏虽为区云渺嫡母,这会儿早就被德福与陈嬷嬷代表的两宫交锋给看懵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嫂子。

区大夫人沉吟片刻后道:“渺姐儿你便随嬷嬷去,贵妃娘娘这头特意召见,不好让德福公公独身而返,请嬷嬷代臣妇向太后娘娘告罪。”

面对区大夫人时,陈嬷嬷的表情可比对定国公夫人恭敬多了,仿佛她才是太后的娘家人似的,“这样便妥了,您带了区姑娘进宫来,太后她老人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罪。”

如此皆大欢喜,分路而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区云渺被陈嬷嬷带着走到了定国公夫人前头,不必回头看后者脸色,区云渺都能从凌乱的脚步与呼吸中听出她们的紧张与不安。

定国公府两位姑娘似乎还想与区云渺搭话,每每刚想张口便被陈嬷嬷用眼神或是动作打断,遂一路无言。

宁寿宫这会儿显得有些冷清,海太后端坐上首,比起上次区云渺见她时要严肃得多,隐隐带着几分武将之家出身的刚猛气,手中正拿着一卷书不时翻阅着。

陈嬷嬷带着一行人跨过门槛,福身轻声提醒道:“回太后娘娘,定国公夫人和几位姑娘到了。”

海太后“嗯”了一声,放下书卷,犀利的目光扫过来,叫定国公夫人与两位海姑娘立刻跪下请安。

如今的定国公是庶子出身,海老夫人两位嫡子皆战死无后,方才轮到他袭爵。当初海老夫人对妾室颇有手段,叫他们母子吃了不少苦头,故袭爵后,定国公与海老夫人只维持着面上的功夫。

因着海太后总为海老夫人张目撑腰,不肯在朝中拉拔他,加上东宫太子妃人选一事,定国公眼下隐隐有和太后、海老夫人与东宫背离的迹象。

如今众皇子中四皇子晁磊风头最盛,又有婉贵妃这个受宠十余年如一日的生母,定国公便想借着花会相看,让夫人带着两位女儿探探婉贵妃口风。

没想到还未踏入昭和宫的门,就先被海太后揪出了小心思。

有前世记忆,区云渺晓得定国公一心好强却无才无能,只能打着投机下注的算盘。

再看海太后神色,这会儿应是真的动了气。

她行了礼后,大着胆子起身走到海太后跟前,拉着她的袖子道:“姨姥姥不是说想渺儿了,怎么连着好几个月不召见,莫不是哄渺儿玩呢?”

海太后拍拍她的手,扯出个笑来,“你这大胆泼猴儿,一来就闹得本宫头疼,我还哪敢多见你。”

见她展颜,区云渺又变成了贴心小棉袄,“姨姥姥您这是看书看得太久了才觉得疲累,渺儿学了些按摩小技,不如您试试?”

海太后没反对,区云渺便绕到她身后,为她取下了几只重钗,十指张开,稍加摸索便找准了穴位,一轻一重的摁了起来。

在苏州跟着秋老大夫的学医时,区云渺为了家中长辈特意钻研过养生调理之道,这一手功夫立竿见影,海太后眉头舒展,闭上眼睛,面露享受之色。

一旁的陈嬷嬷见状,忙上前细细观察区云渺的动作。

三人都十分默契地把仍然跪着定国公夫人母女给“忘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海太后才睁开双眼,目光落在下首三张煞白的脸上,也没叫起,唤来一名大宫女,对身边的区云渺道:“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替姨姥姥跑一趟东宫,带些阿胶燕窝看望晴儿,她嫁进来这几个月可没少念叨你,你去她那歇歇脚,等会儿人直接跟着晴儿去赴宴即可。”

区云渺高兴道:“那可赶巧了,我也正想晴姐姐呢。”

海太后叫上她是为了帮她避过昭和宫,她自然不会硬杵在这儿旁观定国公的家事,问了安领了赏,便又被带着踏上前往东宫的路。

走出宁寿宫外大门时,隐约还听见海太后的训斥。

“……定国公府内眷进宫,不来宁寿宫拜见本宫,不去东宫看望太子妃,竟一心想着进昭和宫的门,这是想让海家成为后宫笑柄么?!……”

这一路太太平平地走了两刻钟,走得区云渺都有些腿酸了,方才瞧见东宫的影子。

来之前便宫人打探清楚,这个点晁焱外出办差,又有脚快的小太监提前通报,区云渺刚入了门便碰上出来迎接的海晴。

两次相见时隔不过半年,海晴已经完成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最重要的蜕变之一。

她梳起了高高的发髻,戴着象征着太子妃品级的五尾凤钗,换上过去并不喜爱的华贵裙衫,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不少。

但区云渺观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不见郁色,便知道她新婚这段日子过得不错。

海晴拉着她的手径直进了寝殿,里头早就备好瓜果茶点,她遣了东宫的宫人,只留下自己的陪嫁心腹,与区云渺说话。

“可算是再见着你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不来看我不说,连封书信也无。”没有外人在,海晴笑得有些羞涩,与闺中仿佛。

区云渺抿嘴道:“我料想你忙,没敢打扰你。”

海晴忙点头,“可不就是忙得乱了手脚。前几个月筹备大婚,接着又要理顺东宫事务,刚空下来,又被皇祖母提溜出来给贵妃娘娘打下手筹备秋日宴,婚前还愁长胖了不好见人,如今养几斤肉都难。”

她虽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并无苦闷。

“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了,自己还得多注意些。”区云渺上辈子也是当过太子妃的人,知晓其中难度,且晁焱的处境比当时靠山重重的晁磊难多了。

海晴摸着腕间晁焱送的紫檀手串,笑里又带了柔情蜜意,“只要表哥与我一心,旁的我都不惧。”

听到这,区云渺却忍不住反驳,“若真与你一心,那又怎么会有王侧妃?听说还有刘美人,沈良娣。我方才听宁寿宫的宫人提了一嘴,那王侧妃已有了身孕?”

上辈子晁磊还守着她一个人过了几年呢。

“表哥人中龙凤,又贵为太子,这些早晚都是会有的。”

提起东宫其余妃妾,难免扎海晴的心,区云渺虽有不忍,仍是直白劝道:“我看你是被他洗了脑,让情爱冲昏了头,也就念着你是我表姐,旁的人我才懒得讲。”

“渺儿,我懂你的意思,是想叫我多顾着自己些,省得日后伤心,”海晴拉住区云渺的手,恳声道,“但我与你不同,我与表哥的过去你也不曾经历过,他心里有我,哪怕王侧妃怀了胎,他的心也不曾偏半分,反倒更常陪我、宽慰我了。”

她目光放远,沉声继续,“而我嫁他,不仅是为了与他厮守,更是想为他打理好后院,助他如愿平安荣登大宝,重振定国公府荣光,这也是祖母的心愿。”

区云渺知道海晴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就是对她尚且还能说上几句,说不准过几年太子妃做久了,连她都听不得这些了。

她叹了口气,反握住海晴,“你没糊涂就好,万事记得护好自己。”

如今她自己于天家皇室是个局外人,时间过得越久,形势与上辈子也相去越远,她似乎帮不上海晴什么忙。

不对,倒也不是一点也帮不了。

“那王侧妃倒是有福,若是个男胎,可就是太子的庶长子了。”区云渺转而提起“孕事”。

“东宫子息繁茂,于表哥在前朝也是好事,”海晴谈起此事,有羡慕,却无妒恨,果真是如她所言,甘愿做一个将太子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的贤良妻子。

她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上自己的小腹,“她在我嫁进来之后才承的宠,表哥忙于政事,每月去她那不过去一两日,余下的日子基本都在我这儿,或许是我福分不够。”

区云渺问道:“可请太医诊过了?”

海晴点头,“每旬的平安脉都不曾断,院正说我底子略薄了些,不是什么大问题,开了方子调养着,表哥与皇祖母比我自己都上心,日日盯着,应无甚大碍,只是缘分未到吧。”

“不如我帮你看看?我在苏州找了个师父,好好学过几年医术。”区云渺提议道,“我师父他于妇科儿科专研十余年,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可是你信里提过的那位秋姓大夫,我怎会忘,那也是祖母的半个救命恩人,喏,你瞧便是了。”海晴拉高衣袖,露出洁白的手腕。

她知道区云渺不是大放厥词的人,但也不认为区云渺几年功夫能超过太医院,只是配合小姐妹,也叫她安心。

区云渺三指搭在海晴腕间,细细感知,架势看起来至少很能唬人。

海晴饶有兴致地看着表妹这副她未见过的一面。

便见区云渺起初神色无异,接着逐渐凝起眉头,手指也不觉用力,又忽的褪了一层血色,仿佛她自己才是有病在身的那个。

她难看的脸色叫海晴的心也悬了起来,小声问道:“渺儿?你探出什么了?莫非有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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