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闭着眼睛坐在床边,手指搭在床上人的手腕上,探的越久,眉头就越紧皱一分。

云姨娘和叶纤听说叶矜请了玉家小姐来替叶朝诊治,二人心底都捏一把汗。

良久,玉楼春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我爹爹怎么样?”叶矜问。

玉楼春的回答和大夫的所差无几:“叶老爷的病并非急症,而是长年累月的毛病,就算用顶尖的药材吊着,也只能续命不能救命。”

玉家的医术何等高深,连玉楼春都盖棺定论,叶朝只怕这次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叶朝睁开浑浊的眼睛,嘴里喃喃叫着:“矜矜,矜矜,你过来......”他病的重,喉咙里含着浓痰,“不哭了,等我走后,你要好好打理叶家,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咳咳......万不可让自己受委屈。”

叶矜哽咽的说不出话,一个劲的点头。

玉楼春整理了衣裙退出房间,侧着身子对姜鹤道:“她看起来很不好,你不去安慰一下?”

依着姜鹤在玉府护着叶矜的态度,她以为他定是爱叶矜到骨子里。

“生老病死,安慰也无用。”他打量着她,“玉小姐年纪轻轻撑起整个玉家,怎会犯这般低级错误?”

玉楼春闻言,学着他的动作靠在木柱上,仰头看着满天星光,眼底铺上了一层怅惘:“我是医者,医者仁心,是爹娘从小教会我的道理。”她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我没什么大志向,所求的不过是如岚平安长大,和他长长久久......”

姜鹤准确的抓住她话中的重点,问道:“你在玉府对叶矜说的那番话,我猜......”他看向她,“玉如岚不是你的亲生弟弟,对吗?”

他看似在问她,语气却十分笃定。

玉楼春并未答话,月白色的衣裙衬得她愈发高洁亮丽。

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姜鹤又问:“你方才说医者仁心,若是你早来一步,叶老爷说不定可以枯木逢春。”

“不会,无论我来不来他都难逃一死。”她声音淡淡,“早在半年前,叶老爷便私下里找我为他医治,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把叶矜关在玉府里只不过是想让她留下终身的遗憾,下辈子都要活在悔恨里。”

她脸上无甚情绪,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

临末了,姜鹤亲自送她出府,突然开口道:“感情一事牵扯了旁人,便是自讨苦吃。”

玉楼春在马车外的身形一顿,回头看着他,淡淡道:“希望将来世子爷深陷囹圄之时,也能这般淡然。”

帘子落下,马车缓缓驶离。

遥远的天边出现一层火红透亮的云霞,姜鹤神色半分恍惚,忽而嗤了一声,转身进府。

*

叶朝自那日起,气色日渐暗沉,一点荤腥都沾不得,甚至到了闻到味道就吐的地步,叶矜无奈,只好命令小厨房每日熬一碗米粥,因为没有油水,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主院遣退了一大半丫鬟下人,只留了几个机灵的伺候叶朝,叶矜更是在主院打扫了一间房出来,每晚都守在他的床前,生怕有什么意外她不能及时赶到。

这夜丑时,叶矜合衣睡在外间软榻上,屋内烛火随着浅浅的微风闪烁跳动,她在睡梦里眉头紧皱,额头上铺满汗水,喉咙里溢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呜咽。

“爹爹!”

屋外似乎刮起了大风,阴沉呼啸的风声穿堂而过,却被薄薄的一扇门挡在屋外,恼羞成怒的冲撞着屋外的一切。

叶矜眼角殷红,长长的睫毛和发顶被汗水打湿,虽感受不到风,只听声音就叫她打了个冷颤。

半夜惊醒,今夜都无法入眠,叶矜披上外衣,轻手轻脚走进内间,看着叶朝安静的躺在被子里,紧张的情绪缓缓松弛下来。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脚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爹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狂风大作的天气,每次都会害怕到躲在被子里发抖,但是我一点都不慌,因为我知道没一会你就会来救我,我躺在你怀里睡得很香,你却一夜无眠。”

“如今贪睡的人倒是你了。”她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如今我已经不怕了,我来陪着你好不好?”

就在她以为不会收到任何回应之时,床上的人却发出了一声类似动物般的嘶吼。

“爹爹!”叶矜坐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水,挤出一抹笑,“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叶朝瞪着眼睛看着她,唇瓣张合着,嘴唇翕动了几下,只能发出几声气音:“你......你。”

叶矜把耳朵贴在他嘴边:“爹爹你说,矜矜听着呢。”

叶朝眼神从清明变得浑浊,如此反复,最后拼凑出一句话:

“你......别怕......爹爹来了。”

说完,他重重呼气,脸部抽搐着,用可以将她手腕捏断的力道握着她,失去了气息。

手腕间的力道猛地卸下。

叶矜怔愣的睁着眼睛,凄然的笑:“我知道了爹爹,我不怕的。”

她已经意识到叶朝的离去,心底却不敢相信,依旧自顾自说着:“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一句话说完,泪水已经滚落下来,滴在叶朝苍白的嘴唇上。

“爹爹。”

“爹爹。”

......

她不厌其烦的叫着,眼睛朦胧的不像话。

沉寂许久的叶府又重新掌灯,主院里聚了一群人。

叶矜失神的窝在软榻上,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地面,眼泪早就哭干了,眼眶充血一样红。

阿烟端来一杯温水,小声说:“小姐,喝点水吧。”

叶矜哭了许久,嘴唇已经开始干涩起皮。

“我不渴。”她的声音哭哑了,有气无力的说道。

阿烟压下眼底的湿润,心疼的看着她。

云姨娘和叶纤都在院内,这府里看似热闹,真正算下来,主子就只有四人而已,现在叶朝一走,叶矜像被打击的霜花一样衰败,下人便自然而然的请示云姨娘。

云姨娘脸上没有半分悲痛,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翻身,她几乎是一听到叶朝离世的消息就赶了过来。

*

叶朝的葬礼定在三日后,叶矜作为嫡女要为他披麻戴孝,手捧灵位。

葬礼的前一晚,叶矜才恢复了些神智,将叶朝生前最喜爱的宝物都放进了他的棺中,放不进去的便叫人烧给他。

这些天阿烟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怕她伤心,也怕她做傻事。

叶矜收拾完手里的东西,抬头问她:“对了,这几天你可曾见过姜鹤?”

阿烟皱眉细想道:“奴婢不曾在府上见过他,那晚他送小姐回来后便一人出府了。”

叶矜皱眉,本想叫下人去寻他回来,但转念想到他的身份,眼神一黯,低声道:“罢了,他本就不属于这里,离去又岂是我能干涉的。”

他世子爷的身份可以让他在任何一个地方横行霸道来去自如,一个小小的叶府罢了,只盼他能顾念旧情,莫要对叶家打击报复便好。

*

姜鹤的确是遇到了麻烦,让他不得不提前回京,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几日下来,他的记忆在执叶的帮助下恢复了不少,记忆恢复的越多,他心里的忧虑便更甚。

执叶接到京城的探子来报,宗祠的下人没瞒住迎妃娘娘南安王世子失踪的消息,让她老人家受了惊,昏厥过后醒过来就浩浩荡荡的回了宫,不仅无视王法,甚至为了他大闹朝堂,皇帝本想治罪,但却被太后娘娘拦了下来。

到底是亲手将南安王抚养长大,她即便心里对迎妃诸多不满,也念在南安王早逝的份上,对她多加宽容,更何况,世子还未回京,要是让他知道皇帝趁他不在处置了自己的亲祖母,指不定要怎么闹。

可是迎妃那边便不这么想,她在寺庙宗祠待久了,不知道现在姜鹤的处境,下意识的以为是皇帝和太后容不下南安王唯一的血脉,在寝殿哭嚷着说自己要随已故的南安王去了,整个皇宫上下被她闹得不得安宁。

执叶坐在马车前驾车,对车内人说:“世子爷,我们这样不告而别,叶姑娘那里该怎么办?”

姜鹤何尝不是为了此事烦扰,事出从急,他还没能正式与她辞行,即使两人身份有别,他也不想怠慢她。

执叶没听见里面的人回答,戏谑道:“世子爷可知,这一别指不定生出多大变数,只怕你再回来之时,叶姑娘早已嫁为人妻,与夫君琴瑟和鸣了。”

“好好驾车。”极其冷淡的声音传出来,执叶撇了撇嘴。

随后,马车里又传来一句话,裹挟着淡淡冷意:“爷是那般始乱终弃之人吗?”

执叶趁他看不见,翻了个白眼。

世人谁不道南安王世子俊美无涛,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简直要把人的魂都要吸进去,这么多年没有一人能真正留在他身边,已经及冠的人府中却没有一房侍妾,当真叫一众红颜又爱又恨。

爱他的洁身自好,恨他的招蜂引蝶,薄情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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