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丽是被冷醒的。

醒来之后,发现世界都变了。

先是海上那株极为突兀醒目的巨树,一片叶子比旁边崖上的斜松都大。茂盛的枝叶比崖顶还高上几分,密匝地向下排列,直到浸入海中。

梅丽实在想象不出这棵树的全貌,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装不下。

这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她询问地看向尤薇。

尤薇正在给瑟笛编辫子,翻手变出一枝银色的花来,问他“好不好看”。

瑟笛执起她的手仔细打量,然后放到唇边一吻,说“没你好看”。

尤薇嗔怪地拍他一下,最后还是没用银花,取了自己的一根发,化作纤软绿枝,缠绕在瑟笛的发间。

梅丽:……

好吧,我走。

正巧见特伦斯也醒了,梅丽便想叫他一起去抓点海鲜当早餐。她挥了挥手,特伦斯也挥手回应。

但不等梅丽说话,他就头也不回地往海里跑了。

梅丽别提有多舒心了。

看看,这才是人间最美队友,不用说话,默契自在心中。而且勤快又贴心,就像夏天的冰镇西瓜,冬日的软和棉袄。

嫌弃地瞥一眼还在树下睡得四仰八叉的金毛小子,梅丽向神祈愿,希望能用一个卡斯帕换一顿丰盛的早餐。

当然只是想着玩玩,毕竟卡斯帕管着队里的财务,多少还是有些用处。

梅丽向海边走去,绕了个路,打算跟特伦斯找不同的区域。

这一绕,就绕出问题了——

她不小心撞见了加赫与特伦斯激烈拥吻的场面。

高大的兽人被压在大石上,浑身湿透,鲜少显露的白色猫耳充血地支棱着。虽然是被迫承受的那一方,但明显能看出他的激动与兴奋——

毕竟脸红脖子粗的。

一手撑在特伦斯身后的礁石上,一手圈着他的脑袋,加赫整条鱼恨不得紧紧缠在他身上。脸、脖子,还有露在水上的半身,全都是皎白中透着艳.情的粉。

就像一颗粉得绚烂多姿的春.药

两人的脑袋动来动去,唇却一刻不曾分离。

视力过佳的梅丽甚至清楚见到了两条重叠交缠的舌头。

梅丽:……

我恨我自己。还以为是自觉帮忙抓鱼,结果是受到了小情人的召唤。

今天是什么世界恩爱日吗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地发射爱心射线!

不过,女儿儿子都长大了,老母亲心酸又欣慰。

还是一个人自力更生地觅食养孩子吧。

孤独的梅丽开始了艰难的赶海之旅。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么大一片海滩,她连个指甲壳大的蚬子都找不到啊!

再到海里去趟趟,平时随便一抓都能摸到鱼,今天却连扎堆的小银针鱼都没见到一条,可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海水还冻得慌,进去没一会儿,她的腿就快没知觉了。

空手而归的梅丽忍不住替泡在水里的那俩担心。

他们感觉不到冷吗?

嗯…或许,可能是因为熊熊燃烧的爱火吧……

无奈地回到包裹边,翻出干粮开始啃。

因为加赫不好出现在普通人面前,他们有意避开了村庄。干粮备得充足,不担心挨饿,却也没什么滋味,就靠着一口海鲜汤唤醒味蕾。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唉。

旁边,卡斯帕还在睡,睡得还不老实,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滚到了梅丽的脚边,把手搭在她平放的小腿上。

面无表情地踩上猪蹄,梅丽忽略耳边暴起的猪叫,诚心向神明祈祷——

如果您能听见我的祈愿,那还是换早餐吧。

*

卡斯帕是被风刮醒的。

睁眼便看见空中停了两头蝠翼鸟,许久不曾见过的老朋友正在跟队友聊天——

霍斯。

不知为何,自己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怀念感慨,而是莫名下.体一凉,不寒而栗。

真是奇妙的应激反应。

将之理解为清晨时分男性正常生理现象的某一分支,卡斯帕稍稍冷静后,自然地走上前去加入对话。

“你怎么来了?”

永远睡不醒的人掩唇打了个优雅的呵欠,半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轻飘飘道:“没长进。”

卡斯帕:……

我特么!

“走吧。”霍斯转身上鸟,斜斜坐躺在他的软绒毛毯上。刚坐下,看着就像快要睡过去了似的,有气无力地招呼,“走吧,事情还多得很呢。”

卡斯帕懵圈地跟着上鸟,跟特伦斯好一阵交头接耳后才搞明白状况。

霍斯是尤薇找来的,具体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卡斯帕大概能猜得到。

他人在斐列港,负责佣兵工会的事务。这次算是专门来接他们。

虽然勉强算朋友,但能让大佬专程走一趟亲自接人,卡斯帕还是感觉到了排面,腰杆都能挺得更直,骑鸟生风。

“加赫还好吗?”他倾身看向睡在特伦斯肩膀上的人鱼,意味深长的小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

特伦斯的注意力全在加赫身上,并没有接收到来自卡斯帕的八卦信号。

“他好像很累,应该是昨晚没睡好。”特伦斯把人鱼往身上揽得更近些,睡着的加赫便自然地黏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放手。

特伦斯脸上一红,心底甜蜜泛滥,小心翼翼的动作带着满满的怜爱和欢喜。

“……”

卡斯帕默默坐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幸好他还没把那句“为什么你的嘴巴肿了”问出去,否则怕是狗粮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

“斐列港到底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要闭城呢?”

“避免麻烦而已。”他人嘴中的恐慌惊惧,到了霍斯这儿,只剩下淡薄的不耐,“免得蠢货去找死。”

斐列港是约德里最大的港口镇,规模几乎比得上一座小城,上万的商贩和渔民在这里靠海谋生。

可如今海怪猖獗,一旦过了警戒线出海,骑士卫队就很难保证他们的安全。有人听从警告,安分地呆在镇中;也有人不信邪,非要在海怪眼皮子底下开船找食。

结果把自己装进了盘子里送上餐桌,船毁人亡。

一次教训不够,总有人蜜汁自信,想做屠怪勇士、遛怪带师,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自己送死还不够,家里人还得来闹,吵得头疼。

而且海怪繁衍的速度极快,其中某些族类还拥有特殊能力,能绕过防护线、进入镇上伤人,很难防范。

与其缩在镇上人心惶惶,不如将累赘送走了大干一场。

“那些海怪很厉害吗?连你都处理不掉?”梅丽问。

霍斯眼睛都没睁开,说:“我没见过。”

“这样啊…啊?见都没见过?你逗我呢吧。”

“没兴致。”

“……”

没兴致?没兴致见海怪还是没兴致逗我?

梅丽陷入了纠结。

……

漫不经心地听他们聊天,尤薇沉入自己所见的景象中。

暴雨如潮,山洪倾泄;大地倾覆,厚土开裂。

残垣断壁中,彷徨的人痛哭失声,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魔兽肆虐,践踏生命。人们拿起武器反抗,艰难守护自己的家园。

或与之共存,或永眠于乡土之下。

这是大陆上正在发生的,通过与她相连的草木清晰呈现在眼前。

悲戚的哭号在耳边萦绕,热血淋透她的身.体。

尤薇做不到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

于是,洪潮中、裂土间,被魔兽所侵犯的家园里,出现了一棵棵碧光辉煌的苍翠巨树。

阻隔洪水,填补地缝,驱赶魔兽。

为挣扎求生的人带去一线希望。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到了她头上。

尤薇迷蒙地看向瑟笛。

瑟笛平静的眼眸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无措。

他把尤薇抱进怀中,外套把人遮得严严实实。闭上眼,他只是将人抱着,什么也不曾说。

尤薇却听见他心中隐忍的颤声。

他说:停下,不管你在做什么,请不要再继续了,求你……

一片鲜嫩的绿叶从头上滑落,划到她的手边。

尤薇这才发现,她的手,又开始生根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停止了。霍斯自在地补觉,徒留梅丽与卡斯帕听风声喧嚣。

左边一对搂着不放,右边一对抱着不松,他们只能揣紧自己的小包袱,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才不会显得过于凄凉。

委实凄凉。

*

飞行骑兽的速度确实很快,半天就到了斐列港。

还有普通人正带着大包小包离开,到安排好的几处临时避难所去。见有蝠翼鸟飞过,还抬头望了几眼。

不管在何处,能坐到飞行坐骑的人,必定非富即贵。还能大摇大摆地在城镇上空飞过,身份一定不简单,说不准还是有封号的贵族。

与自己这种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啊……

留恋地再次回头一眼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他们终于在守卫的催促声中离开了。

.

“他们会去哪儿?”卡斯帕问。

“安全的地方,自有人安排。”霍斯看上去不怎么关心这些,“到了,你们自便。有事的话,尽量不要找我。”

“哈?是‘没事尽量别找你吧’?我们知道的……”

“不,我没说错。没事别找,有事也别找。”

“……”

“还有,”霍斯懒洋洋的目光落到加赫身上,“如果你们不想找麻烦,记得千万把这条鱼藏好了。”

特伦斯眼皮一跳,把加赫身上宽大的长斗篷裹严实,问:“人鱼…有什么问题吗?”

“呵。”霍斯轻笑,并不回答。冲尤薇点了点头,他转身挥手,“走了。”

等人走后,卡斯帕开始吐槽,暗戳戳扳回一城:“这人的臭脾气还是一点没长进。”

梅丽白他一眼,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这趟主要是为了送加赫回家,可目前应该是不能坐船出海的。可在镇里呆着,怎么安置加赫又成了问题。

把他独自放在野海中肯定不安全,但在镇里呆着也不一定安全,尤其是听了霍斯那似是而非的话之后,特伦斯甚至感觉镇里比外面还要危险。

可为今之计,只能暂时让加赫住鱼缸里了。

大半的镇民都已经撤走,斐列港现在可谓空旷,但佣兵大量聚集,让平静的小镇多了几分凶烈的热闹气息。

宽敞的旅馆房间多得是,甚至还有单独出租一户的,简直是瞌睡来了碰上枕头,正好解决了库耶小队担心的隐私问题,所以痛快地谈好了价钱。

“额,这位是……”房东狐疑地看着加赫。

他被特伦斯抱在怀里,整个人都藏在斗篷之下。此刻见人提起自己,只能不安地将身体绷紧,恨不得缩成巴掌大,谁也看不见。

“我们的队友。”尤薇站上前,“请问能租给我们了吗?”

被发光的精灵晃了神,房东立刻笑容满面:“哦哦,当然!这是钥匙。你们放心住,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的。”尤薇继续发射笑脸,“有您这样的房东,真是十分安心呢。”

“哈哈哈,哪里哪里。”

送走晕晕乎乎的房东,锁门检查完后,加赫才终于从斗篷里出来了。

“谢谢你。”加赫专注地凝视尤薇,水润的眸子像是蓄了清晨的露珠,“真的,谢谢你。”

尤薇不在意地笑笑。

“客气什么,帮你说两句话就感动成这样,以后要是救了你的命,少不得要以身相许了。”梅丽大笑。

一句调侃,让特伦斯羞涩低头,让瑟笛吃味挑眉。

加赫捏紧的拳头松开了,掌心上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迹。

本以为自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他后悔了。

不想死。

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见识到了一个不同的、更加宽广的世界。他还想看到更多,想要拥有更多……

可他没办法再拯救他的族群、他的父母了。

最后的触手种子带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获得重生后,他的躯体也焕然一新,不再是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样子。

他无法再蕴养触手种子了。

正如他所祈求的。

尤薇从加赫身旁走过,俯身在他耳边道:

“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否则才是浪费,浪费自己的生命,浪费爱你的人的心意。”

加赫震惊又慌乱地抬头,对上她的双眼。

“你……”

尤薇上楼了,和梅丽一起去看房间。

你到底是谁……

“怎么了?”特伦斯问他。

加赫摇头,无法向他人坦白心中所想。

看出他有难言之隐,特伦斯不追问,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细细的汗。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等你愿意告诉我了,我再听。”

加赫的一颗心便陷入柔软的棉花里了。

“嗯……”

两人气氛正好,卡斯帕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凄厉地嚎叫,吓得他们俱是一抖。

“被狗咬了啊!”梅丽从楼上探头,没好气地骂道。

但卡斯帕的表情比被狗咬了还要惨烈——

“我们的马被落下了!呜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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