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去哪儿。”

尘埃落定之后,库耶几人就商量着要离开了,此时,卡斯帕正跟艾希娅打报告。

“先去一趟艾维亚找人,然后就……”他有点心虚,偷偷瞟几眼表情沉静的老姐,不太张得了嘴,话在喉咙里打转,“想去哪儿去哪儿…”

他已经成年了,早该当起家里的责任,却因为一时任性,才让姐姐接过了担子。其他贵族少女每日谈情说爱、消遣享受,他姐却劳碌奔波,为公事和家事操尽了心。

虽然看起来威风帅气,实则名声越传越凶悍,再加上以前他犯下的蠢事,根本没人敢对他姐动心思。眼看快二十四,同龄的贵族小姐孩子都能上学了,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桃花瓣儿都见不到,想想都倍感心酸。

“哦,知道了。”

手上的冬忍花枝被剪瘸了,插在最后面挡住,艾希娅随口应道,又拿起一支点星绒雪开始修剪。

就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扭扭捏捏地扯着衣角,卡斯帕把脸凑近了问:“都不留我的吗?骂我也行啊。”

一把推开大脸,艾希娅哼笑:“你是不是有病,哪有人上赶子找骂的。”

“难得回来一趟欸,真的不想让我多留一段时间吗?”

“留下来添乱吗?眼不见心才不烦。不过…要是你觉得自己不配在库耶呆下去了,留下来也可以。”

“怎么可能,我可是队长。”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互怼了半天,卡斯帕终于离开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人还没走,艾希娅就已经开始感受到寂寞难过了。

有过热闹时光的房子,等人散了,便更显冷清。

负责插花的侍女也很难过。

今天所有的活计都被小姐抢走了,风格还改成了抽象派,一地的花瓣残枝看得她心在滴血。

-

没有远送,就在庄园门口处看着几人的背影逐渐缩小,然后消失在转角。

生生憋住的眼泪终于滑落。

艾希娅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上一次还是卡斯帕被罚离开王都的时候,当时也不知道气愤还是难过,总之哭得第二天见不了人。

现在突然一哭,竟然有点收不住势头,把侍从吓得手忙脚乱。

“没事,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过一会儿就好了。”她笑着安慰跟随自己多年的仆妇,带着明显的哭腔,“走吧,我们回去。”

刚要转身往回走,一头飞扬的金黄短发就卷着飞雪狂奔而至。

“等等——别关门!”

是卡斯帕。

撑着膝盖大喘两口气,他仰起脑袋对着艾希娅傻笑。

“诶,姐,你哭了吗?”

“哪有!风太大了吹的不行吗!”

-

咳,关于去而复返的事情,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刚过拐角没走两步,他们就遇上了急匆匆从王宫跑来的内侍。一见到几人,小内侍就双眼放光,说是国王陛下召见,让他们先跟着走一趟。

仔细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国王等的贵客终于到了。再多的,内侍也不清楚。

先前国王推迟宴会,说的就是为了等人,现在看来,怕也只是为了解决麻罂的事而找的借口。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四人摸不着头脑。

但碰都碰上了,国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卡斯帕转身回去拉着艾希娅一起了。

关于这个贵客的身份,艾希娅也表示不知情,但大概率是某国的使者或者王子,毕竟国王十分忧萝拉公主的婚事,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

但如果是这样,叫他们去不就更奇怪了?

进了王宫后,内侍带着他们径直往待客厅走。

这一路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侍从们都在暗中交头接耳,视线不住往厅中飘,做事都心不在焉的,无法按捺地激动毛躁。

看来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内侍恭敬地在厅外驻足,守门的女侍通报后,才将他们迎了进去。

“陛下、圣子殿下,库耶佣兵队到了。”

圣子?

垂头行礼的四人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含笑的剔透眼眸。

“好久不见,各位。”

-

国王先走了,将地方留给他们叙旧。

“好小子!”卡斯帕一拳锤在雪精灵的肩上,“来头挺大,架势很足呀!”

没错,所谓“国王的贵客”、“圣子”,说的就是阔别许久的瑟笛。

他们从来没想过瑟笛的居然会是精灵族的圣子。

百年前,圣艾维达纳举办了声势浩大的祭神仪式,并罕见地向大陆各国发去了邀请,见证圣子的诞生。

这算是精灵族第一次主动向外公开信息,因此,外界对圣子的情况有相当的了解。

由生命之树选出、号称是最有可能沟通神的存在。

从精灵族各个部落选出,皆天赋异禀,有机会终生侍奉生命之树。

“啧啧,卡斯帕是公爵的儿子,瑟笛是精灵族圣子,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偏偏一个比一个瞒得紧。”梅丽抱着肩膀摇头,“还有谁,全都承认了吧,本庶民要考虑一下今后团队的地位问题。”

特伦斯暖心提醒:“你已经是个男爵了哦。”

“对哦,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梅丽重新挺直了腰板。

“真厉害,”艾希娅看得好笑,“来头这么大的佣兵队,我也是头一回见。”

这话说让卡斯帕接上了:“正常,像我们这美般貌与实力兼具的传奇小队,一辈子能见一面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艾希娅和梅丽默契地一人敲一边,给得意忘形的某人在脑袋上添了两个包。

“不害臊!”

大家都笑起来。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特伦斯问。

“我只是恰好被派来克蒂拉,又恰好听说了大名鼎鼎的库耶佣兵队而已。”瑟笛轻笑,“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确实很巧,他要是稍微晚半天,几人都可能已经出城很远了。

“那你听说‘那个’了吗?”

“什么?”

“就是,”卡斯帕哪壶不开提哪壶,“小说、话本之类的。”

瑟笛笑容的弧度没变,却看得卡斯帕打了个冷颤。

但他向来是“刀锋上的舞者”,越撩虎须越兴奋,于是抖着眉毛想就此展开。梅丽见势不妙,立刻把人推走岔开话题。

“被派来?是有什么任务吗?”

“是的,”瑟笛从容接话,“来向普亚姆林的国王陛下传达精灵王的信息。”

实际上,祭神仪式不止是为了选出圣子,更是为了传达一则预言:乱世显,则圣子出,大陆即将面临巨大浩劫。

各族惶恐,虽无法断定真假,却也都做足了准备,提高警惕,甚至有小国慌张联盟或主动向大国投诚,以求庇护。

局势动荡。

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过去了,亚美戈大陆依旧安稳平和,没发现任何足以动摇生存根本的异常。

有人将这则预言称之为“精灵的骗局”,就是为了彰显精灵族的地位高贵,能轻易将其他种族耍得团团转。

也有人静观其变。

精灵族历来被成为“神之宠儿”,自然有一定道理。相较于其他种族,天生条件更加优越,品性也是公认的纯善,不喜与外族接触,没有理由大费周章地来戏弄他们。

亲近自然,所以更容易感知到其中的变化。何况,几十年能见证人类王朝的几番更替,但对精灵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级台阶而已。

如今,百年过去了,还知晓预言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而瑟笛来此,就是为了重提旧事。不止是他,圣子们全都按照精灵王的旨意出发去了各地,向国主告知预言。

“此事暂且不要外泄,以免引发无意义的恐慌,等待国王陛下的决策吧。”

他说得郑重,其他人也都严肃应了,气氛霎时有些沉重。

“所以…瑟笛看过那些话本了吗?”

尤薇突然发问,尾音上翘,轻轻勾破厚重的云层,让光钻了出来。

没有对上少女的眼睛,他抿抿唇,微弱地哼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王宫设置了屏蔽精神力的魔法阵,但尤薇刚走进王宫的时候,他便清晰地感觉到了。

很奇妙的感觉,让他心如擂鼓、掌心冒汗。

但是一想到某些乱七八糟的文字,透凉的冰水就浇下来,把他结成冰。

也对,他离开了这么久,就算是变得陌生了,也不是尤薇的错。总有人会站到她身边,取代他的位置,甚至更亲密……

有点喘不过气了,浑身针扎似的难受。

她一直看着他,但不曾说过一句话。连卡斯帕都缠着他说了六十五个字,她却始终只是站在边上看。

终于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问他有没有读过她和其他人…的故事?

很难受,像是被憋闷的牢笼锁住,却不能够主动打破。

深吸一口气,他将小本本上的名字描红。

霍斯、基诺,一个都别想逃。

“都是假的哦。”

亲自辟谣了。

冰层瞬间开裂。

“还当众拒绝了。”

阳光灿烂,百花盛开。

“嗯,我知道了。”但要保持淡定。

有如实质的目光贴在身上,瑟笛紧张得手指不自觉弯起。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开口道,确定没有声音发抖,才稍微放松。

“没有哦。”尤薇摇头,目光依旧凝在他身上,笑容甜美,“还是一样好看。”

雪精灵脸红了。

“……”

就算是不知内情的艾希娅,也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了。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交换眼神,果然不出所料。

“咳,”她示意众人看过来,“你们要去艾维亚找的,就是这位圣子殿下吧。既然这么巧遇上了,那也就不用着急离开了。殿下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公爵府住下,虽然不能与王宫相比,但跟朋友见面会方便许多。”

瑟笛自然不会拒绝,顺势就应下了。

国王更不会反驳,让艾希娅把人招待好,强调了一番这对帝国外交的重要性。

离开王宫的时候,路过了花园,恰好碰上萝拉公主带着侍女堆雪。在她羞涩地对瑟笛微笑时,尤薇的手钻进了精灵的掌心,然后融进他的指缝。

他们两个落在最后。前面的人不曾回头,尤薇的手便不曾松开。

瑟笛一路都是飘着走的。

“咳咳!”

回了公爵庄园,卡斯帕重重地咳嗽两声。

纤细的手指在温热的掌心流连,终于柔絮般地抽走了。

“先选个房间住下吧,之后再商量行程。”

娇软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但仍然有种空虚感。手掌蜷缩起来,把那温度揉进血液里。

她的指尖写:晚上来找你。

他烧红了耳尖,答道:“都听你的。”

卡斯帕仿佛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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