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招好厉害,刚学就能运用到这种程度,真不愧是阿利。”
“都是树神的恩泽,只要潜心研习,一定能在冥冥中感受到指引。”
九位圣子刚结束实操的练习,正结伴前往圣地,准备开始今日份的“侍奉树神”。
可他们被拦下了。
整座山都被守卫们围了起来。
“抱歉,各位殿下,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可进入,今日还是请回吧。”
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一听是王的安排,他们竖起的眼睛立刻软了下来,客套两句后就立马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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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称呼您什么,生命之树冕下,还是…父亲?”
充溢着生机之力的绿色空间内,尤薇正与人对谈。
光从外表来说,两人极其相似——皆是绿发绿眸,明明像是云端之上的人,却见之可亲。
“别见外,我还年轻,不如叫哥哥。”
“……”
从人形上看,确实年轻。
“虽然我是比你先‘出生’个十几万年吧,但时间既可以无限拉长,也可以无限缩短,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男人”的长发拖到脚后跟,仿若绸缎。他随意站着,目光不曾从尤薇身上移开。
“准确来说,也不算‘出生’,我只是祂的一部分枝干罢了。所以叫‘父亲’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祂,指的是世界树,两人的“创造者”。
“那米特弗的那棵……”尤薇想起了之前遇到的树岛,“也是祂的一部分吗。”
“不。”他轻轻抬眉,“是我无聊扔出去玩儿的,没想到会被欺负得那么惨。以前可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世风日下啊。”
“多久以前?”
“唔,上次是三千年前,上上次是八千年?忘了。”
“……”
尤薇决定不再跟他讨论关于时间的话题。
“这些事太无聊了,还是来说说你吧。”他说,“关于自己,你知道多少呢。”
垂下眼,尤薇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肩负着某种使命,至今为止,所有的行动都是跟随着那朦胧的直觉所做出的,经历梦魇后,它似乎明晰了些,但依旧无法看清。
除了从出生后到现在所经历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这位…哥哥,问的绝不是那些。
他叹息,如玉的手抚上尤薇的头顶:“还是由我来告诉你吧。”
世界树,是大陆真正的根基。
祂的根系遍布每一片土地,将之聚合。从最初的一小块石礁,到如今的亚美戈大陆,聚沙成塔,全凭祂的成长和抗争。
自意识诞生伊始,祂就在与海洋抗争。
世界本没有大陆,海洋也不允许大陆的出现。
祂原本生长在大陆中心,可被海洋冲散了又聚拢,位置逐渐偏移。
最终还是胜了,让大陆得以保全。为了防备海洋,祂折断了自己的根和枝,使它们独立生长,生命之树便是其中的一枝。
祂是对的。
无数的树木成了最好的防线,挡下了多次海洋的袭击。
经过漫长的时间,最初的那些树都已折损,只剩下生命之树坚韧地成长起来。
世界树失去了大半力量,隐在山林中休养生息。逐渐的,万灵便只知生命之树,忘却世界树了。
百年前,世界树突然开始衰弱——因为深渊的出现。
深渊的力量象征死亡,与生机彼此消长。
“祂已经无力支撑了,所以你没有得到传承,甚至,没有可以承载力量的一颗心。”他虚虚指向尤薇心脏的位置,眼中似有悲哀,“你见过祂了吧,这颗心,也快消散了。”
胸膛中的跳动清晰有力,掩盖着沉沉的死气。
那里有一片叶子。
尤薇怔怔。
她想起了许久前的那次死亡。
那片古木林,是祂为自己留下的摇篮,供养着她的心脏,所以离开后,本属于林木的生机才会不受控制地脱离身体。
她没有传承,无法将那力量转为己用。
“深渊……是什么?为何会突然出现?”
“我不知道,或许连祂也不知道。那力量出现得太突然,以前从未见过。”生命之树垂眼,轻笑一声,“说不定,是传说中的神留下的痕迹呢。不过,有生便有死,或许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也未可知。”
“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尽快……”他环抱住尤薇,额头相抵,“不要抗拒,去尽情感受这世界吧,然后找到为之坚守的信念。”
“别怕,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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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别怕,雪山会庇佑祂的子民。”女人的声音在耳边颤抖,“只是暂时分开而已,我们一定会去看你的。”
男人递过来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其中有彩色的烟云:“带上这个,里面有戈雅最明朗的阳光,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
云石。
那是他的父母。
这是……他的记忆。
瑟笛成了旁观者,跟着小时候的自己一起被送到了圣艾维达纳。
他本该在戈雅雪山无忧无虑地长大,像每个雪精灵一样,成年后建起属于自己的冰屋。他的魔法天赋出众,或许会被推举为族长,也可能选择潜心研究,做个低调的魔法师,然后找个心爱的姑娘,在与世无争的雪原中,平静地度过漫长的一生。
但一片叶子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起,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学习魔法。一片巴掌大的绿叶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稳稳落在他的头上。
没有人在雪山见过长成这样的叶子。
大家都想仔细瞧瞧,可它融进了他的胸膛,只留下一个小巧的叶纹图腾。
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见到了,提了口气就要向他跪拜。
他们说,这是树神大人的恩旨。
于是,他便成了圣子。
小孩儿从来不哭,不管什么任务,都尽全力做到最好。
就像在雪山的时候,每次被夸奖了,父亲都会让他坐在肩头,神气活现地出去溜一圈,母亲无奈笑着,准备好丰盛的晚餐等他们回家。
他们会来看我的。
小瑟笛一直怀揣着美好的期望,每夜都紧握着云石睡觉。
他们说过的。
而且其他孩子的家人也经常来,只要跟守卫说清楚,就可以进到王宫来见他。
可直到云石碎成了粉末,他心念的身影都从未出现过。
守卫们早已跟他熟识,一见面,便温和笑着,说森林太大了,雪山精灵肯定又迷了路。
只是那笑越来越勉强,连装作骗他的程度都达不到了。
圣艾维达纳是不下雪的。
即便距离戈雅雪山并不遥远,却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小孩儿缩在被子里啜泣。
瑟笛静静地看着。
他的记忆早已模糊,想不起这段时光,也忘却了自己的眼泪。
后来,小瑟笛第一次见到了生命之树。
苍渺的弘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可知自己的使命。
他茫然摇头。
——得神之眷顾,永生侍伴座下。
“是哪位冕下呢?”
——尚未出生。
“……”
小孩儿哽了下,但时刻谨记王的教诲,不能在树神冕下面前做出失礼的举动,于是稍微转开了话头。
“那我该如何找到祂?”
——人海茫茫,随缘。
“……那我该如何辨认出那位冕下呢?”
——神会注视着你的,孩子。
天旋地转,瑟笛眼前一片白光闪烁,被掩埋的画面重新浮出。
——你找到祂了。
——你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回忆像汹涌的浪潮,在脑海中拍打出浑浊破碎的波澜,又不断交织轰响。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意识像无根的落叶,沉底又上浮。
“瑟笛,瑟笛!”
模糊的视线中,绿发的姑娘出现了。
她又长大了,长到美丽完全盛开的样子。眉头紧皱着,好像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想抬手抚平她的眉心,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唔,之前抹除记忆的时候,时间线好像拉长了一点点,现在全部解除,他可能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跟尤薇长得很像的男人。
费力地从乱麻中抽出一点线头,瑟笛还没来得及思考,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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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希望三位能理解。”
简明扼要地说完,尼诺修曼好整以暇地坐着,等待三人回神。
“您的意思是,”卡斯帕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尤薇是精灵族流落的圣女,还是生命之树…冕下、最看重的那一位,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所以要重新将她的身份昭告全族。”
“正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那许多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雪精灵的瑟笛对尤薇亲近喜欢,超绝的木系魔法和操控树木的天赋,还有那不似真人的美貌。
直觉一路向北,也是因为艾维亚在北方。
“那、那她之后必须留在这里吗?”梅丽捏紧了衣角,眼眸紧张地闪烁,“我是说,如、如果她想继续在外面……”
话一问出口,她便泄了气。
精灵族他们都清楚,几乎没有长时间在国界外逗留的情况。瑟笛也解释过,之前他是因为特殊任务才去了飞星城,现在若是没有精灵王的批准,是不能随意离开的。
“进出皆自由,去留由她自己决定。”
三人都震惊地瞪着他。
“在外的话,还需要各位多加照拂了。”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尼诺修曼露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告知即可,我会为你们解决的。”
然而,那笑落在他们眼中,完全是另一种情态。
不苟言笑的精灵王长眉冷眼,只有嘴边的肌肉细微地抽动一下,光影一打,别提有多“核善”了。
于是那番话也得到了解读:“如果有困难……呵,废物,还是解决了好。”
脑回路完全一致的三人齐齐摆手。
“没困难没困难,哪能麻烦您呐!”
在战争和政事上敏锐、却几乎没有与普通人客套经历的精灵王认为此次谈话十分顺利,还借机检验了学习微笑的成果,非常有收获,于是趁热打铁,扩大了笑容的弧度。
三人僵笑着回应。
这种程度的嘴唇扭曲,大概是在表达…“算你们识相”…吧?
两方人尬笑良久后,宫殿大门终于被推开。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守在门边的安德鲁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早就全身麻痹的三人也直着膝盖蹦起来,眼含热泪地看向那束解救他们于威压胁迫的希望之光。
“尤——”
绿发的女子从光中走出,显出全貌。
“——呃”
呼唤卡在了喉咙里。
绿发绿眸,特征对上了;五官九分相似,是极其眼熟的一张脸,可就是那一分的改变,让他们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像是大门两旁圣洁但冰冷的神像。
“……尤薇?”
“是我。”
抱住大熊蹭蹭,她从茸茸的白毛中抬头,冲他们灿烂一笑。
温暖亲近的气质回来了。
这才对嘛,三人松一口气,连忙围过去拉着她仔细瞧。
好像又长大了些,身量高了,耳朵也成了尖尖的,真是成了精灵。
“第一次见我就觉得你是精灵来着,果然吧!”
“耳朵是怎么藏的?想知道秘诀!”
“诶,瑟笛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伪装耳朵是生命之树冕下的力量,他在外面等着,说要带我们逛逛,出去再说吧。”
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跟尼诺修曼行礼并得到回应后,他们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麻烦您了。”
尤薇落在后面,向精灵王点头致意。
“您言重了,这是我的荣幸。”
左手抚心,他恭敬地弯腰俯首。
大门关上。
瑟笛和另一个精灵就在宫殿外等候。
“为什么我也要来?”克罗威利郁闷道,想起那次并不愉快的初次会面。
而当下,之前没被他放进眼里的那几个人,此刻正在王的宫殿中接受款待,还有可能相互说上话了,那个瑟笛的小情人还摇身一变、成了流落在外的圣女!
落差太大,他接受不了。
“王的命令。”
瑟笛可没心思管他的情绪如何,见人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小队齐聚,热闹说笑着往前走。
克罗威利装作木头,等他们路过后默默缀在后面。
走进星辉林,他浑身一震,仿佛是多次受害后的应激反应般,在瞟见妖精翅膀扇出的光点后,立刻纵身跃退出树林范围。
不好,那群人!
虽然内心十分纠结,但出于对王的绝对服从,他咬咬牙,还是准备冲了,至少替他们挡一波攻击。
只是几息的时间,妖精们就已经聚集成群,将几人包围起来。
“闪开!”
克罗威利顶上两层护盾就朝正中大步飞奔,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
库耶几人连忙躲闪。
妖精的包围圈被冲散了。
我做到了,克罗威利想,我没有辜负王的期望。
但是有哪里不对呢?
哦,原来是妖精们没有发动攻击。
!
他不可置信地回望,发现一向暴躁的妖精们亲昵地围在新任圣女身边起舞,完全是在撒娇了,哪有一点要把人轰飞的迹象。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冲得太猛,脚步完全收不住,一头扎进了月色湖畔。
嘭——!
一声巨响,他消失在了天边。
收拾完人的悠耶斯妖精们,整理好形容,娇娇地向尤薇靠近,笑容乖巧。
“他这是?”
手挡在眉上,卡斯帕遥望天际。
“大概是想欢迎你们吧……”
瑟笛在心中为他点蜡。
小妖精们爱极了尤薇,不但献歌献舞,还掏出了珍藏的宝石和花叶,羞羞亲吻她的发梢和指尖。
凝视被妖精光辉笼罩的人,瑟笛心中一动,道:
“你们,想去我的家乡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