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静寂无声处,瑟笛独行。
百年了,部落里并没有太大变化,跟记忆中的样子慢慢重合。
灯火俱熄,黑暗指引方向,光明使他驻足。
还有一家亮着灯。
镜石窗后人影绰绰,明黄灯芒洒落一地,仿佛心安归处。
他在阴影中隐没身形,却探出感知,渗入屋中。
“为什么阿西娜还不醒。”
“别担心,莉亚,族老都说了,她没有大碍,甚至比以前还要好。只是吓到了,睡够就会醒的。”
女人低低啜泣,男人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长发柔声安慰。
“我已经……,我们不能、不能再失去阿西娜了。”莉亚哽咽地握住契布曼的手,泪痕凌乱。
闻言,契布曼的眉眼也黯淡下来,只留下嘴角勉强的弧度:“没事的,不会的。阿西娜…会一直在我们身边。”
哭过一场后,莉亚的心情才平稳下来。
“是那个新来的冒险队救了阿西娜,对吗?明天一定要好好地当面感谢他们。”
“应该的。图尔斯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契布曼沉思道,“之前是我轻视那些人了,这次真是多亏有他们在,否则……”
两人皆是一阵后怕。
“…阿爸、阿妈?”
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身处的地方。
“阿西娜!”莉亚惊喜地将她抱住,“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点东西吗?阿妈准备了热汤,是你最喜欢的银尾鱼。”
阿西娜摇摇头,仍有些恍惚。被风雪掩埋一整夜,冰冷、黑暗,接近死亡的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意识模糊之际,一团温暖的力量融入,让她陷入了安心的沉眠。
可是……
“瑟笛、找到瑟笛了吗?”
她变得慌乱。遇上那场大雪,如果没找到躲避的地方,决计不止受伤那么简单。
活动两下手脚,阿西娜感觉身体无碍,便合计着要出门。
“不行,我得去问问!”
满心装着“结婚对象”,阿西娜并未注意到父母陡然苍白的脸色。
“你说……谁!”
-
瑟笛被选为圣子的最初几年里,契布曼和莉亚几乎住在了圣艾维达纳,隔三岔五便去王宫探望,可没有一次被放行过。
“抱歉,圣子殿下此刻不在王宫内。”
“抱歉,圣子殿下正在潜修,不便见客。”
“抱歉,王上有令,今日不允许外人进入。”
“抱歉,请回吧……”
……
可其他圣子的父母都能见到自己的孩子。
他们不曾放弃,直到某天,精灵王出现了。
“回雪山去吧,以后,你们与他不再有牵连。”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斩断了相连的血脉,斩断了一切挂念和亲缘。
但他们无法反抗王,无法反抗……生命之树冕下。
两人终究回去了,消沉过后,在旁人劝说下,终于决定开启新生活。
于是有了阿西娜。
既是情感的转移,亦是全心的寄托。
-
“其实,你还有个哥哥,也叫瑟笛,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他不得不离开。”契布曼垂眼,面色沉郁。
“哥哥?”阿西娜眨巴着眼睛接收信息。
仔细回想,的确能从瑟笛的五官轮廓中看出阿爸阿妈的样子。从外面来的雪精灵……说不定,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怪不得第一眼看到就那么喜欢。她喜滋滋地想到,但转眼又忍不住沮丧。
虽然做妹妹也不错,但是,她还是更想跟他结婚啊。
无暇揣摩小女孩儿天真的心思,契布曼和莉亚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真的、会是瑟笛吗?”
“不行,我必须去亲眼看到!”
莉亚说着就要出门。
“我也要去!”阿西娜立马跟上。
但契布曼将她们拦下了。
“站住!你忘记他的身份了吗!他已经…已经不是我们的儿子了。”口中泛着苦涩,他艰难将话说出,“不可以去打扰他。”
莉亚颓然坐在地上,掩面垂泪。
见状,阿西娜才发现不对劲。
父母从未跟她提过自己还有个“哥哥”,村子里其他人也一样,以致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女。
瑟笛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必须离开家、还要和阿爸阿妈断绝关系?
她不知道这个“哥哥”的存在,那他是否知道她这个“妹妹”的存在呢?
深夜寒凉,将心情打湿,滴下满溢的酸楚和刻意掩藏的疼痛。
灯还亮着,瑟笛将它留在身后,不曾回头望过一眼。
-
“一大清早去泡温泉,你说你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眯着眼睛,卡斯帕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抱怨。
天边的星星都还在尽心尽力地值班,瑟笛就把人喊醒,让他们准备出发。
虽然昨天就这么定好了,但真被人从床上扒下来的时候,卡斯帕确实产生了断绝队友关系的心思。
“谁说现在泡温泉,今天的活动可多了,保管你待会儿一点都不困。”
瑟笛微微一笑,看得他后背发毛。
“哼,放马过来吧,小爷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样。”
一行人来到雪原上,前面是一大片凝结的冰湖,一侧有片雾凇。
瑟笛道:“首先,解决吃饭问题。现在冰层不算厚,在湖面上凿出洞可以钓鱼;林子里常有鹿和熊活动,可以做正餐的烤肉。我负责钓鱼,打猎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三个了。”
“没问题!”
梅丽和特伦斯摩拳擦掌,为待会儿的狩猎活动热身,连安德鲁都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圈圈。
卡斯帕眉毛一抖,表示这事儿不太行,慢吞吞地向后挪动。
“那个,你们加油,我会努力烧火,等你们满载而归的!”
可惜,异议当即被驳回,特伦斯提溜着悲伤的“打火鸡”往林子里走去。
三个人在雾凇林中商量狩猎计划,瑟笛在冰湖边开洞钓鱼,尤薇和迪安悠闲地往高处走。
“你去过多少地方?”
“嗯——欧登塞、波尔沃、拉卡徕卡、哈里其、彭科、米特弗……”迪安开始背地图,“这么一数还挺多的。”
“你很喜欢吗?我是说,旅行?”
“还可以。当一件事变成了习惯,多少都能从中发现些乐趣吧。”
尤薇找了块宽大的黑岩坐下,能恰到好处地将景色纳入眼底。迪安在她身边坐了,礼貌地隔开一段距离。
“乐趣,比如做向导吗?”尤薇挑眉,“说起来,还没问过你想要的报酬是什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能为殿下效劳,是在下的荣幸。至于我想要的报酬,定然是瞒不过殿下的。”迪安温和地笑着,即便顶着十四五岁少年的面孔,也依旧无法掩盖历经过岁月的沉稳。
突兀靠近,尤薇执起迪安的手,迪安顺从地由她动作。
脱下绒毛手套,露出的手细瘦白皙,带着温暖的红润。可当尤薇的指尖触上他的掌心,那无暇的手瞬间布满鲜红的魔纹,从掌心发出,连接指尖,向衣袖中蔓延,在下巴处露出一角。
迪安闷哼一声,唇色变得苍白。
强忍头疼,他依旧笑着:“如何,这报酬,殿下付得起吗?”
入神地观摩着魔纹,尤薇摸着下巴思考,周身魔力涌动,在虚空中勾画图案。她控制着力量,但每一笔都隐隐带起心中的法则共鸣。那一处空间中,空气流动变得缓慢,飘散的烟尘也趋于静止。
是时间。
这是令时间停驻的魔阵。
手上的已经画完,于是,迪安主动解开衣服好让她看个清楚。
“不必。”
尤薇退开,将已部分成型的阵纹挥散,微风淌过。
“你这导游报价太黑了,还是回去让长老们付吧。”
初见迪安时,她便发现了他的异常。
精神力庞大,却被束缚在肉.身中,不得更进一步。可若它再强一分,肉.体便会因无法承受而彻底崩溃。
所以他才会在身上刻下魔阵,强制自身的时间停留在某一阶段,虽然他会因此付出代价,但至少活了下来。
要解决他的问题,尤薇少不得要费些力气。
没有外力的激发,阵纹逐渐隐入迪安的身.体。他短促地呼出两口气,从涌动的疼痛中缓过来。
“殿下可真爱说笑。当导游是我自愿的,怎么还会收钱。”他轻笑,“我身上的魔阵您也见到了,如果您想要,才需要支付报酬。”
“如果我不付钱就要看呢。”她戏谑笑道,“要是我用强的,你也无法反抗吧。”
“的确如此。”
并不因承认实力不如尤薇而羞耻,迪安大方地直视她的双眼,说:“如果是殿下的话,我也不亏的。
“就是得避着些瑟笛殿下,毕竟我还在圣艾维达纳买了房子,打算长住的。”
他目光沉静,顶着一张说什么都显得真诚的脸,让尤薇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其中意思。
“……”
“……”
“那个魔阵可以在纸上复原吗?”
“如果您希望的话。”
“那我该不该希望呢?”
“……看,熊来了。”
莫名其妙的对话就这样生硬地结束了。
三人组用瑟笛钓的鱼蹲到了一头熊。
接近四米高,瞎了只眼,目测在五阶左右。
本来蹲的是野兽,结果来了只魔兽,还是只攻守兼备的五阶魔兽,甩完爪子丢魔法,打得好不热闹。
梅丽和特伦斯还能招架得住,但没了卡斯帕,输出明显欠缺。于是他们立刻改变战略,由安德鲁和卡斯帕吸引火力,特伦斯盾战转长剑,和梅丽一起输出。
这招有效是有效,可耐不住熊瞎子聪明,只撵着卡斯帕追。短腿法师叫苦不迭、哭爹喊娘,但除了挠痒痒似的烧掉人家几撮毛外,只能死死扒拉住安德鲁,一秒都不和它分开。
熊瞎子还是倒了,消耗巨大的卡斯帕发狠吃掉了八块烤肉排,撑得墙都扶不住。
“话说,你钓的是条什么鱼啊,怎么连五阶魔兽都引来了,我可没在这附近见到过魔兽窝。”他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打饱嗝。
“想知道吗?”瑟笛动动手指,“那就下去看看吧。”
“什么——啊!”
一只雪手将卡斯帕球抛进了钓鱼的冰洞,哗啦一声,哀嚎戛然而止。
梅丽和特伦斯被吓傻了。
“这这这…这会死人的吧!”
“放心,我拉着他的。”尤薇抬手,展示手中捏着的树藤,“噢,上钩了!”
冰面震动,裂纹从一处开始扩散,清脆的破裂声不绝于耳。
绝对是个大家伙!
嘭!
庞大的触手破冰而出,碎冰、水花,混着湖鱼炸开一片。
“咳咳咳——救命啊!”
被触手抓住,卡斯帕在空中晕成了傻子。但依他嚎叫的中气和挣扎的频率来看,状态还不错,仍然生龙活虎。
脚尖轻点、跃上周边岩壁,尤薇操纵树藤,将另一头递到卡斯帕手上,又将他与触手牢牢绑上。
“抓紧啦!”
她抛高树藤,再用力一拽,那挥舞的触手立刻偏了方向,往外冒出一大截,连带着冰下的本体都露了个脑袋盖儿。
大怪见势不妙,想要主动舍了一只触手逃生,可尤薇怎么会让它得逞。
繁复的魔阵瞬息显现,藤织网、叶如刀,先断它三根在外的触手,趁它吃痛之际,立刻将之缠绕入网,收紧束缚。
队友们紧跟而上,将这大东西拉出冰湖。
是只章鱼。
它还在挣扎,水下的触手拼命游动。
精神力笼罩而上,散发淡淡神威,它战栗了,瑟缩身体不敢动弹。
尤薇在寻找核心。
这只章鱼的触手,与她在风雨平原地下见到的触手极为相似,可不管检查几次,她都没找到同样可以一击致命的核心。
或许,是她多虑了。
了结了它的性命,给死鱼堆里的卡斯帕做个缠后护理,就该料理这只大章鱼的后事了。
或许是被捆.绑的感受太过销魂,卡斯帕都没追究队友把他当鱼饵这件事,哼哧哼哧地要把整条章鱼从湖里扯出来。
“第一条腿烧烤,第二条红烧,第三条爆炒,第四条油炸,第五条刺身,第六条小丸子,第七条烫锅,第八条……”
他数得起劲,把其他人都说馋了,突然停下,简直是吊人胃口。
“快过来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