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结束,多利准备出门,与库耶几人分开了。
“走吧。”卡斯帕抬手一招,弯腰跟上即将消失在转角的多利。
特伦斯抓住他的后领,把人留在原地。
“回旅店的话,你走错方向了。”
无语的卡斯帕翻出白眼。
“谁要回去了,看不出我是想跟踪多利吗?”
“跟踪她干嘛?”特伦斯想不通,傻乎乎地挠头。
对自家兄弟感到服气,卡斯帕一掌拍在他的肩上。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好不容易贫瘠的感情线出了点苗头,我们这群队友不得帮你把把关啊。多利这姑娘还不错,不过现在下论断太早,还是要抓紧时间多考察考察。”
“我没有那个意思,不用麻烦了。”
特伦斯立刻干净利落地拒绝,下意识去看加赫的表情。
……谁知他已经走在了前面。
“快走啊,等会儿人绕不见了。”加赫催促道。
“……”
特伦斯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才让加赫觉得自己和多利有可能?
“不用急,跟得上。”
尤薇慢悠悠地往前走,瑟笛和梅丽像两大保镖似的,占据她的一左一右。
“看见了吧,又不止我一个人想这么做。”卡斯帕得意地歪嘴,反手拉住特伦斯,“别害羞,又不是定死了这一个,你不喜欢再换就是。”
特伦斯被队友们打败,无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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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利走到一片低矮的居民区,进了最边缘的破旧房子。
泥墙草棚,墙角漏风,石头、木柴胡乱堆积,栅栏稀稀落落地歪斜着,杂草长到了家门口。
再跟就太明显了,库耶几人绕到房子前方的灌木丛中躲藏。
但光凭肉眼还是不好看清,明明是大白天,屋子里却一片漆黑,显得阴沉诡异。
“到这儿也看不见了,回去吧。”特伦斯说着就要走。
“你看不见,我们看得见啊。”卡斯帕蹲在灌木丛中,全神贯注地盯住房子,“不要慌,这只是个小小的考察。就算里面住的是多利的离异前夫,只要你喜欢,我们也不会反对的。”
“都说了我们只是朋友!”
“嘘——!”加赫回头瞪他一眼,“别吵!”
特伦斯叹息着收了声音,双肩无力地耷拉下来。求助的目光转向梅丽、瑟笛和尤薇,希望她们能阻止这场莫名其妙的变态跟踪行动。
……结果她们三个也蹲着了。
特伦斯只好服从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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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明亮起来,是多利打开了窗户。
她用抹布擦干净桌椅上的灰尘,取出食盒里的饭菜。红薯被捣成软糯的泥状,青菜切得细细的,和红薯泥拌在一起,作为主食。还有一小份清淡的鱼糜。
然后,她从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推出一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蓬头乱发,面黄肌瘦,目光呆滞无神,一只裤腿空空荡荡。他瘫在轮椅上,像一具死去已久的骷髅。
突兀见到午后的阳光,他僵化的眼皮才艰难地闭上,总算是有些活气。
“迪亚罗,吃饭了。”
多利轻声唤道,用方便入口的小勺舀了红薯泥喂他。
木勺戳到嘴边,迪亚罗便机械地张开一条唇缝,任由多利将勺子整个塞进自己嘴里。黏糊的红薯泥在嘴边沾了一圈,他也无知无觉。
他并不吞咽,只让食物自己顺着食道流下,多利也有耐心,一勺一勺地喂得很慢。
一边喂饭,多利一边说话。虽然迪亚罗只是呆呆望着窗外的灌木,并不回应,也不打扰她闲聊的兴致。
“尝尝今天的鱼,是不是很不一样?哈哈,是食材的原因啦。这可是鮟鱇鱼哦,你以前肯定也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食材吧。
“你猜是谁带来的?我打赌,你肯定猜不到。好了,我要揭晓答案啦。
“是特伦斯哦!你还记得他吗?应该记得吧,当初可是你和贝纳他们把他赶走的…”
贝纳?赶走?
卡斯帕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向特伦斯。这傻小子啥也听不见,对屋子里交谈的两人兴致缺缺,正捡着地上的落叶折腾。
他只知道特伦斯小时候住在孤儿院,猜想他日子不太好过,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出。
听到特伦斯这个名字,迪亚罗的眼皮又动了动。多利没错过他的一点异样,垂眼意味不明地轻笑。
“想到什么了?你们当时有多威风?
“把人扔进蛇坑里,杀人灭口不成,却只随便朝人卖惨哭一哭,就能颠倒事实,把特伦斯赶走。
“他走后,你们就过得更好了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你们进了船队,用的是原本属于特伦斯的名额。
“那段时间赚了不少钱吧,我每天都能听见人说你们过得有多快活。”
多利说起这些事,整个人都陷入低沉的阴暗中,面上却还是笑着,耐心地喂迪亚罗吃饭。
“但我至今仍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向我求婚,我的父母居然还同意了。
“他们明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却仍然相信我嫁给你后能过得幸福。
“我没反抗过吗?可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
说完这些,多利沉默了,喂迪亚罗喝了口水,用手帕擦干净他嘴边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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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人早已收回精神力,停止偷听了。
他们的本意只是想考察一下多利,这个可能成为队友未来伴侣的人。没想到意外知晓了特伦斯的过去,后面的谈话又涉及到他人的隐私,怎么也不好继续偷听。
“要不…咱们走?”卡斯帕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左看右看寻求队友的意见。
到现在看下来,多利都只是在照顾那个生活不便的男人,还算用心细致,但也谈不上多亲密。梅丽和加赫又听不见他们说话,继续看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同意。
特伦斯当然是想走的,现在见队友终于打算离开,自然是忙不迭点头。
“等等。”出人意料的,瑟笛拒绝了,“再坐会儿吧,现在太热,就当乘凉了。”
“……”几人无语,还是重新坐下了。
约德里向来热,眼见就要入夏,太阳一天比一天烈,晒得人头顶冒烟。
可瑟笛的乘凉明显是个借口。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就能看出尤薇的状态不对劲,眼睛半天都不眨一下。像是灵魂飘走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空壳。
看瑟笛淡定的模样,其他人便也不担心,看喂饭吃饭看得无聊,还即兴发明出叶子牌的游戏,压着声音玩儿了起来。
瑟笛只看着尤薇,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像是只剩空壳的尤薇,在他担忧看过来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心立刻就安定下来了。
尤薇去哪儿了呢?
她其实哪儿也没去,只是不经意间进入了迪亚罗的回忆。怎么进去的,她也说不明白。只是某时灵光一动,在迪亚罗的身上小小地同时调动了时间与空间的法则。
没想到居然起作用了,她“成为”了迪亚罗。
在迪亚罗的记忆中,一切都是模糊混沌的,只有在多利提起某些字眼时,才会有画面一闪而过。
比如“自己”手持锈刀,向蛇坑中的“安德鲁”掷去。
比如被几个灰色人影环绕,四处取乐。
比如求婚。
耳边又响起多利的声音。
“当听到你们遇上海难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简直开心得快要昏过去了!我巴不得那浪涌得再大些、再高些,让你们全死了才好!”
听到‘海难’这个词,迪亚罗的脑海瞬间陷入了极度惊恐的黑暗。轰鸣的浪涛席卷而来,尤薇身处一艘飘摇渔船上。
在汹涌起伏的海上,直面滔天的黑色海浪,尤薇不可避免地被迪亚罗剧烈的情感波动影响了,心脏狂跳。
人们绝望的哭号淹没在海潮的尖啸中。
“他”听不见自己的叫喊,却能感受到咽喉割裂般的疼痛。浑身血气都被冰冷的海水冻住,除了徒劳地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他”什么也做不了。
身体的感觉已经丧失,做任何事都只凭本能。
四肢无力,却必须紧紧抱住船柱。脑子被晃成浆糊,海水灌进身体,像是被泡发成棉布玩偶,只能任由支配,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海浪终于拍了下来。
……
尤薇还活着,“迪亚罗”却死去了。
回到自己的身体,尤薇还晕眩着,恐惧的黑暗阴影笼罩在头顶,挥之不散。浑身轻微地颤抖,指尖冰凉。
下一刻,瑟笛将她拥进了怀里。
“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尤薇发生异样时,瑟笛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她像是在因为恐惧而颤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瞳孔放大,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胸口也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他不知道尤薇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她需要支撑和帮助。紧紧相拥,两颊相贴,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怎么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轻松的“老年人乘凉局”突然就变成偶像言情剧现场了。
瑟笛的安抚是有用的。尤薇渐渐从情绪中脱离,变得平静了。心火还在安稳地跳动,证明所见所感皆为虚幻。
她重重地回抱瑟笛,让自己停留在真实中。
分开时,她看到了瑟笛身上被自己哭湿浸透的大片痕迹。泪痕暴露在精灵澄明的眼中,她难得不好意思了一下。
手指压在唇上,向瑟笛做了保密的手势,尤薇转身,对队友们道: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