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湛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虽然在曾经的好几年，他几乎每晚都做同样的梦。

梦里是一个深夜，天上云层很厚，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高楼的天台上风很大，楼边站着一个男人，摇摇欲坠。

男人双眼通红，一向和蔼温和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恨意，他冲他叫喊，指着他鼻子叫骂，嘴里不断说着都怪你，都怪你。

闻湛颤抖着不敢上前，怕男人就此跳下去，他哭着求他，求他走过来，男人不理他，只是重复着那些话。

很久之后男人喘着气停下，脸上是颓丧又后悔的绝望，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闻湛，闻湛终于得以从他脸上找回自己熟悉的父亲的影子。

“对不起，照顾好你妈妈。”男人流着泪说完，转头一跃而下。

刚开始重复这个梦境的时候，男人跃下去的瞬间梦里的闻湛都会拼命冲过去，想要抓住男人，可每次都是徒劳。

他趴着看下坠的男人，这个过程极为漫长，楼顶到地面的距离好像有永远那么长。

再后来，梦里的他不再冲过去，而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他憋着气不呼吸，直到窒息的感觉让他头昏脑胀，才觉得痛快。

而这时候，闻湛会惊醒过来，浑身大汗喘着粗气，好像现实中的他也在憋气，几乎要死在梦境里。这也是他最初找上许任的原因。

“闻叔。”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喊他，他第一反应是荣离，等那声音逐渐清晰，他才听出不是，这个认知让他不悦。

他睁开眼睛，后脑勺很疼。

眼前的景象聚焦，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坐起来，也看清了刚才说话的人。

“闻叔你没事吧？”冯离跪在他旁边，脸上还有不少伤。而冯慧兰和冯辉靠在墙角，身上的伤比起冯离只重不清。

看见闻湛醒了，冯慧兰连忙爬过来，“闻总，你得救救我们啊，这些人肯定是你的仇家吧？可是为什么要抓我们啊？真是造了孽了啊。”冯慧兰说着又开始哭。

闻湛皱了皱眉，眼看冯慧兰就要来拉他的大腿，他抬脚就把人踹开。

不光是冯慧兰，冯离和冯辉都眼神惊恐地看着他。

“闻......”冯离刚张嘴，闻湛打断了他。

“闭嘴。”他冷冷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厌恶。

三人愣在原地，话都不敢再说一句。

闻湛才懒得管他们，他一摸身上，手机果然不再了。

下午的时候荣离给他发微信，说今天戏份结束得早，他正好想回家拿东西，下午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他并没有怀疑，对面说话的方式和习惯完全没有破绽，还给他发了片场的照片。荣离说他搭了一段剧组同事的车，想着闻湛最近下班晚，就说自己去公司找他。

闻湛当然没同意，马上说让他发了地址自己去接他。

到地方之后三个男人冲上来就给了他后脑勺一棍子，他没晕倒转身一拳把拿着棍子的男人打倒在地，最终却还是没能抵过三个人，失去了意识。

这些人有备而来，举手投足间无不表明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闻湛倒下前心里恐慌的只有一个，荣离是不是出了事。

想到荣离他立刻站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衣袖却被拉住。

冯离有些着急，压低声音，“他们守在外面的，出不去，小心您的伤。”

闻湛走到房间的铁门边，看了看门上的铁锁，门外有几个男人，听见声音都转头看他，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他心一沉，只能压下担心，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目光在那扇铁门上停了一会儿，回到了墙边坐下。

他不知道这伙人是谁，他第一反应也是段家，但很快就被他否认了，段家抓他根本没用，真有这胆子他们只会直接杀了他，段家现在段智宏当家，他恨自己，但却没那个胆子杀人，换成他爸还有那个可能，可惜老头已经死了五年了。

而且，如果是段家，为什么冯家这几个也在这里？

这么一想问题就有了答案，冯家和他的交集只有一个人，荣离。

这伙人是冲着荣离来的。

他心里着急，但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慌，他们出不去，那些人显然又在等，只能等他们先开口。

费那么大力气抓了他，抓了冯家三人，为的是什么？威胁荣离？

如果目的是这样，背后的人显然知道荣离的身世但又不知道他跟冯家关系不好。

这样一想，不难猜到这事儿是北美那边的人做的，荣离在国内什么认识的人都没有，现在看来，荣离退役的事情怕是另有隐情。

他突然就很暴躁，荣离只身一人去北美的事情跟冯家脱不了干系，那么小的孩子......

他面带嘲讽地看了眼对面瑟缩的三个人，语气中尽是寒意。

“这些年过得好吗？”

对面三人愣了愣，都没说话，最后冯辉硬着头皮开口：“都得谢谢您......”

“谢我？”闻湛看了冯离一眼，“该谢冯离吧？”

这话一出，三个人又不懂了，冯慧兰揉了揉还在发疼的胸口，转念一想闻湛刚刚的动作可能只是因为刚醒来发现被抓太着急了，现在事后说不定还会有点愧疚，想要补偿她一下什么的。

她撑起笑，试探着开口：“哪的话，当然得谢您啊，他得您喜欢是他的福气。”

闻湛却笑了，“你配说这话？真把自己当他舅妈了？”

三人听见这话已经呆住了，闻湛没看见一样接着开口：“享了这么多年福，也差不多了，不幸死在这些人手里就当运气不好吧。”

三人瞪大了眼睛，他们在农村吃了小半辈子苦，到了城市普普通通又过了十几年，哪听过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啊？吓得腿都开始发抖。

闻湛明显是已经知道了他们顶替的事，他们不是没想过，虽然害怕，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这么狠。

“闻叔我......”冯离根本接受不了，他自觉比父母理智，觉得很可能纸包不住火，这事或许总有一天会暴露，但闻湛为什么会这么狠心呢？就算他们联系不算多，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感情，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认识不过半年的小孩吗？

闻湛恨的，肯定是父母的欺骗。

这么一想他心思一转，转向父母，神情迷茫，“闻叔，你在说什么啊，爸，妈，这是什么意思？”

闻湛从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在观察冯离的表情，早就看到了他听到时下意识的心虚惊恐，怎么不知道他是在演戏，不愧是一家人啊，一样的让人恶心，要说他最厌恶的人，不是冯家夫妻，而是这个顶着荣离名字活了这么久的冯离。

他冷笑一声，“你不知道？”

冯离摇头，“知道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啊？”他眼眶发红，不用演，是真的快要哭出来。

闻湛懒得看他撒谎，面色冷漠地说：“我不在乎。”

冯离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闻湛，他这句话对他来说比什么都伤人。

“闻总，小离他......”冯慧兰也反应过来，着急解释。

闻湛冷眼扫过去，打断她：“再敢说一次这个名字。”

冯慧兰吞了吞口水，声音颤抖：“小......小强他，他真的不知道。”

一旁呆坐着的冯离，不，应该是冯强，像是被这两个词刺激到，猛地抬起头，神经质一般睁大眼睛，“不，我不叫这个，我是小离，是冯离！”

冯慧兰上去捂住他的嘴，生怕闻湛更生气。

“砰砰砰。”有人踢了踢铁门，然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闻湛侧过头，对着三人说：“想活命的话一会儿懂点脸色。”

闻湛当然不会杀了他们，说那些话只是吓他们，一会儿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知道怕了一会儿才会听话。

门被打开，几个男人走进来，闻湛扫了一眼，没枪。打晕他的男人也没带枪，不然根本不用跟他打。

想来也是，他们从北美过来，过海关肯定麻烦，这么多人手，也不需要。

走出房间，闻湛看见了被几个人带进来的荣离，眼色一沉，目光又在小文和一个男人身上顿了顿。

光泰老板，龙刀。段家也掺了一脚？

龙刀提着跟钢管，吊儿郎当地指了指闻湛，“人看到了吧，放心了？”

“荣哥你放心，只要你答应回北美，并且答应继续打拳，他们不会伤害闻总的。”小文看着他说，眼带恳求。

荣离看着闻湛，男人衣领还有血迹，他用力握了握拳。

“我回去。”荣离不再看闻湛。

“荣离！”闻湛皱着眉喊了声。现在已经不是荣离答应走他们就会放过他的事了，如果有段家参与进来，他就不可能好好从这里出去。

现在看起来，龙刀不仅是跟段家，跟荣离那位干爹也有关系，不出意外，肯定是北美那边来人，找龙刀一起带人做了这事，而龙刀又是段智宏的人，肯定会告诉他这事，段智宏必然会抓着这个机会借刀杀人，到时候事发也能推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让荣离答应了。

他看向龙刀，目光不露痕迹地从他腰间收回。

“闻叔，听我的吧。”荣离看着他，眼眶有些红。

闻湛终究没有说什么。

龙刀饶有兴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他笑着揽住荣离，“放心，荣老很看重你，你回去也是为你好，他说了，该给你的以后都不会少，不比你在国内做小明星差。小文跟我说了，这三个人对你不好，我让人揍了他们一顿，都是自家人，龙哥帮你出气。”

缩在后面的冯家人听到这话抖了抖，极力低着头。

荣离面无表情地拨下他的手，看也不看那三人一眼。“我要等他安全到家给我打了电话。”

龙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招呼了一身：“行了，哥几个，把人好好送回去呗。”

身后的人推着闻湛往外走，闻湛没有反抗，看着龙刀背后的出口。

快到龙刀面前时，他凑上来，靠近闻湛耳边说了句：“段少爷跟您问好。”

等闻湛给荣离报了平安，他手下的人自会动手送他上路。之前不动手不止是因为很难，更重要的是，他们承担不起事发的代价，现在有了契机，他们只要做点手脚推在北美那边就好，到时候就算查到，荣老也自有办法。

说完，正想示意手下赶紧把人带走，不给他再说什么的机会，闻湛却突然动起来。

他勒住龙刀的脖子，一手飞快扯开他腰间的衣服，摸出了贴身别着的枪，对准了龙刀的脑袋。

龙刀来不及反应，惊吓之余还有困惑，闻湛怎么会知道他腰间有枪？

闻湛飞快扫了一眼枪，保险栓已经打开了，他开口：“荣离，过来。”

他让陈威盯了龙刀这么久，自然也知道，龙刀习惯在腰上藏一把枪，这个计划从他出来看见龙刀时就在酝酿。

荣离愣了愣，立刻往闻湛那边走。

“你放走他们想过怎么跟荣爷交代吗？”小文旁边一个男人突然开了口。

龙刀语气很差，“我能怎么办？没看见枪对头上了吗！要我死吗？”

男人沉默，他们这次回国只有几个人，这里大部分都是龙刀的人，不然他还真不在乎龙刀死活。

“荣哥！”小文忍不住喊出来。

荣离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冰冷让小文顿在原地。

到了闻湛身边，荣离凑近他小声说：“陈威知道地方。”

闻湛了然，这样的话陈威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虽然他拿龙刀当了人质，但如果直接这样走，顺利脱身的希望其实不大，拖时间等陈威带人来是最好的选择。两人防备着一众人慢慢后退。

“手机。”闻湛勒紧龙刀的脖子。“说在哪，手举着。”

龙刀咬了咬牙，“裤兜里。”

荣离上前摸出来，又让龙刀报密码解了锁，他给陈威发了信息。

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了警笛的声音，站在小文身边的男人啐了一声，粗暴地拉住小文，叫上他的人就跑。

本来要他说，要么打一顿，要么喂点药，不怕他不回去，荣老却说要的不止是他回去，还要他同意打拳。

他不懂，费这么大劲，当初为什么要同意他回来？

看了眼小文，他眼神阴郁，这次他少不了挨一顿罚，再看小文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烦躁至极，狠狠踢了他一脚，“跑快点。”就这么个废物，这会儿带上他可不是因为他还有什么用，是带回去受罚的。

剩下的人都是龙刀的人，彼此看着眼色，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越来越慌张。

终于有人忍不住，手里东西一扔就跑了，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跑。

龙刀气急败坏地咒骂，却不敢动。

荣离担心地看了看闻湛后脑勺，头发上血已经凝固，看不见伤口。

“你怎么样了？”

闻湛冲他笑笑：“小伤，没事。”

很快门被破开，警察涌入，分出几人，剩下的都去追逃跑的人。

闻湛卸了枪，把龙刀往地上一踢，接着他就被警察带走。

“闻总，荣先生。”陈威走上来，看见两人平安无事松了口气。

陈威也看见了冯家几人，压低声音问：“他们怎么处理。”

闻湛看了看冯离，他毫无反应，闻湛说：“先让他们走。”

追出去的警察很快陆陆续续回来，手里押着垂头丧气的人。

不远处两个警察架着一个血淋淋的走过来，那人浑身是伤，腿上更是惨不忍睹。

“这人看着我们就撑着跑过来了，是受害者吗？”架着他的一个警察问。

“不是。”闻湛冷冷说。

荣离看着他，心情复杂，看到小文的腿时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紧。

医生也马上上来处理，看着那只腿摇了摇头，“腿废了。”

医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往外走。经过荣离身边时他伸手拉住荣离的衣角。

小文仿佛没听见医生的话，对自己的腿一点不在乎，他直直盯着荣离，眼泪顺着流下来：“我真的，真的没有想伤害你。”

他几乎是痛哭，抓着他衣角的手臂颤抖，“哥我真的不是怕死，也不怕去Kenny那儿，我只是，想你回来。”

荣离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看他。

小文苦笑一声，松开手，又看向闻湛，开口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闻湛挑了挑眉，看了看荣离。

荣离也有些讶异，他不知道小文想说什么，但他下意识不想闻湛听。

但闻湛却已经抬眼看了陈威一眼，陈威会意，上前跟荣离说：“我先带您去检查一下。”

荣离被他半推着往外走，留下闻湛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文。

小文看着荣离的背影消失，艰难抬了抬脖子，对闻湛说：“他很喜欢你。不，是很爱你。”

“他不是为你回来，他是为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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