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责任。
意味着可以献血了。
意味着高中毕业,走向社会。
意味着精神、财务、情感上的独立。
还有……
梅瑰暂时想不到了。
往日训练或比赛时,闭上眼睛,她可以轻松地在脑内进行预演。
下一个动作怎么做,对手的反应及其预判、走位。
乃至于场上形势……
所有的所有,一清二楚,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路永远只有一条,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获得胜利。
赢!赢!赢!
可眼下哪怕睁着眼睛,她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接连斩获两个大赛冠军,国内外好几所高校都向她发来了offer。
她不用挤千军万马过高考独木桥的那条道。
选一个心意的地方、心意的学校,读读书打打比赛,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因为格斗赛事密度低,技术含量大于身体素质,他们的运动寿命往往比普通运动长许多,UFC各级别十强选手很多都在四十上下。
所以,读完大学再转职业也完全来得及。
可师父却说,A级赛的激烈程度远超B级赛。
言下之意,她必须拿出更多的时间训练。
这两年到处参赛,她的学习成绩明显不如高一那会儿。
考前突击复习,临时抱佛脚,有多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虽说大学不像高中那么紧张,可以摸摸鱼、偷偷懒。
长此以往,和混文凭有什么区别。
她不愿意。
那么先打职业,功成名就后再退役学习呢?
呵,功成名就,说起来简单。
侠客俱乐部实力不足,想要更上一层楼,只能换团队。
比如ATT、阿尔法、AKA、Kings这种国外顶级战队。
然而现阶段,梅瑰压根没有出国的想法。
她实在太恋家了。
她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小白,舍不得妈妈,舍不得师父,舍不得俱乐部,以及申城的一切。
可坚持留在国内,几时能出头呢?
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不得而知。
到时,她还有那个闲情逸致读书吗?
哎,太难啊。
有时候选择多了,也会令人产生困扰。
好在,梅瑰并非孤家寡人,她还有关心她的家人和朋友。
老母亲一直采取放养模式,只要儿女们开心,他们干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
老父亲再经历了儿子犯病事件后,心态也佛了。
他告诉梅瑰,不想出国没关系,他会把她想要的团队请到家里来。
最贴心的当属傅星樊,他给出的建议是,可以一点一点从小事开始考虑。
比如大学想念什么专业。
关于这一点,梅瑰早就想好了。
再得知傅星樊是金融专业毕业之后的,她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和他一样。
只可惜,她没有收到他母校的offer。
仅凭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距离往年的录取分数线还差那么几十分。
下学期,如果减少练习时间或者不练习,卯足劲冲刺,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但彻底放弃比赛,尤其还是A级赛,她办不到啊。
举棋不定之际,傅星樊又说别想着钻牛角尖走极端,也别想着鱼和熊掌兼得。
别人的意见终究只是个参考。
有得才有失,正视内心,时间和欲|望自会帮你在夹缝中找寻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条道。
好比忽然灵感乍现,打通任督二脉的那种感觉。
然后,无论她作何决定,无论她去哪里,他都会尊重她,陪在她身边。
上天入地,国内国外,永不分离。
至于皇后公寓群的小伙伴,里面已经有活生生的例子了。
乔弈,十六岁登顶,一波三连冠,在十八岁这年选择急流勇退,来年秋天准备进入大学深造,一边当包租婆一边追青梅竹马。
从小走职业的盛夏差不多也是这个路子,等拿到冬奥会金牌达成大满贯成就便火速退役,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因此她俩一致建议,趁年轻先搞事业,学习是一辈子的事。
梅瑰一听,顿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斗志昂扬,内心随之升起一股渴望与冲动。
她现在手感正热,气势正旺,进入A级赛就能和国内外一众高手过招了。
如果能顺利打败他们,捧起金腰带,她将以新科冠军的身份杀进S级赛,参与诸神之战。
只要车翻前冠军,极有可能签约UFC。
三年三冠,逐梦国际。
哇塞,想想都刺激。
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专职打比赛!
读书再见!
学校再见!
UFC,我来了!
同为运动员,年纪相仿的她们所取得的成绩和达到的高度,引起了梅瑰强烈的共鸣与向往。
羡慕敬佩,同频振动,热血沸腾……
各式各样的情绪在内心交织碰撞,激起滔天巨浪,让她的身体和灵魂不禁颤抖,甚至连DNA都动了。
她终于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自己的未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灵光乍现,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吗?
没错的,一定是这样。
梅瑰激动到原地爆炸。
“梅梅,抽什么疯呢?马上就轮到我们出场了。”
“你可是今天的压轴嘉宾,表情全崩,想把观众吓死吗?”
“暴君玫瑰来了,大家快逃呀……”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穿透耳帘穿入脑海,得意忘形的梅瑰这才从臆想当中抽出身来,原来此时此刻的自己正准备参加服装秀。
反正在后台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开个小差思考一下人生,权当打发时间。
哪里晓得,越想越投入,越想越沉浸,结果闹了笑话。
“我我我我……”梅瑰的脸唰地红了,却故作镇定,强行为自己挽尊,“那是因为太紧张了,给自己加油减压呢。”
“就你这身装备,不用穿高跟鞋,不用讲究台步,全程自由发挥,还有我们在前面给你打头阵,完全没必要紧张啦。”姜狄淡定地耍起手中的偃月刀,比玩折扇还溜。
“就是……就是……”侠客俱乐部的教职人员跟着附和。
梅瑰低下头,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手不自觉地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今日的秀,主打传统文化。
百分之九十九的服饰以青花瓷和水墨画为元素,由超模蒋知予担任开场嘉宾。
之后为庆祝爱子爱女生日,作为设计的老母亲还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场特别的表演。
两位主角,披甲上阵,带领侠客俱乐部的教练、运动员组成了一个“甲胄男团”,以走秀的形式恭贺梅瑰步入成人行列。
傅星樊一身戎装,手持长|枪,气场十足,荷尔蒙爆棚,活脱脱一副征战沙场的将军模样。
梅瑰则女扮男装。
上披亮色铠甲,内衬马面褶裙,腰部以束带固定,脚踩高靿皮靴,头扎马尾配小冠,额前点缀抹额,仿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女将军。
姜狄及其门人扮演小兵,待号角吹响,便随二位将军冲锋陷阵。
练格斗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
此番穿越时空化身古代战士,在T台上展示金戈铁马,驰骋疆场,可比普通走秀有趣多了。
最重要的是,不用学模特走台步,放飞自我,恣意妄为,爱咋咋。
“……还紧张吗?”傅星樊一手扛着长|枪,一手伸到梅瑰面前,“紧张的话,可以牵着哥哥的手,反正也没规定不许两个人一起走。”
近在咫尺的手掌,掌白而软,面大而厚,掌心的纹路清晰而干净,传统的算命看相师父定会夸他运势好、命富贵。
而对于梅瑰来说,他永远都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浩瀚星河中最亮的那颗星,指引着她前进。
她笑着握住傅星樊的手:“正好充充电。”
傅星樊翻过手掌,十指相扣:“彼此彼此。”
梅瑰缓缓抬起头,双目灼灼地凝视着他的脸。
老母亲说的一点也没错,虽然甲胄不算汉服,但穿上古人服饰的他,实在太太太太好看了。
好看到用任何美好的词汇形容都不为过。
和现代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却更加吸引她。
看着看着,心头浮动,邪念丛生。
梅瑰鬼使神差地抽出剑,架在傅星樊的脖子上,以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这位将军生得如此俊俏,不如随在下回山寨当压寨夫君,可好?”
此话一出,正主尚未表态,周遭的吃瓜群众倒是率先炸了锅,纷纷起哄。
“夭寿!傅家小娘子劫色了!劫色了!”
“傅家大将军,快答应她!快答应她!”
“压寨夫君!压寨夫君!压寨夫君!”
T台上鼓声雷动,乐曲激昂。
后台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士兵们揭竿起义了呢。
面对众人的打趣,被围在中央的傅星樊总有种入了贼窝的感觉,四面八方全是挥舞着大刀敌人,只余他一人孤军奋战。
架在脖子上的剑,没有开刃,却冰冷异常,仿佛他不答应,下一秒,他的皮肤、他的咽喉、他的血管就会被持刀之人划开。
身临其境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紧张到窒息。
但傅星樊并不害怕。
四目相接,他满心满眼都映着那位口出狂言的翩翩少年郎。
那清阔疏朗的眉眼,隐隐散发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字一句。
既有女儿的娇媚,又兼具男儿的气魄,毫不矫揉造作。
拔剑出鞘,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看得他眼花缭乱,肾上腺素飙升,亢奋不已。
此等人间极品前来劫色,岂有不从之理。
傅星樊扔掉手中的长|枪,高举双手投降:“好……”
啪啪啪。
“好”字的音只发了一半,便被几声突兀的掌声给淹没了。
“别闹了别闹了,该到你们上场了,快准备快准备。”走完秀回到后台的蒋知予拍拍手,打断了大家的兴致。
“蒋老师,您刚才走得实在太棒了。”
“我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走好,争取不让您失望。”
“来来来,咱们快按蒋老师先前教我们的,摆好姿势。”
开场抹杀记者观众无数菲林的超模一出现,吃瓜群众立即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她那边。
蒋知予先纠正他们的姿态,待众人各就各位后,她又挥舞双拳,给他们鼓劲加油:“这段日子,你们每一个人都训练得很认真,很刻苦,我相信你们肯定没问题的。”
“对对对,名师出高徒,肯定没问题。”
“大家加油!”
“冲鸭——”
“啧啧,才一个月功夫,混得倒挺熟。”教练组成员积极响应,梅瑰皱皱眉头,不甘心地开口,差一点她就能听到傅星樊的回答了,“真讨厌。”
“别生气。”傅星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梅瑰身上,他抬起他们交握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这次,你可要听好咯。”
梅瑰瞳孔紧缩,呼吸凝滞,深陷嘈杂当中,她的耳畔却静得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幻想过无数次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吗?
可她还没有真正的表白呢。
刚才只是心血来潮,他真的懂她的意思吗?
不懂的话,即便答应,也作不得数呀。
怎么办?
要阻止吗?
“大少爷,你也别光顾着和妹妹玩,快去准备啦。”把徒子徒孙安排妥当了,蒋知予又当起了兄妹二人的电灯泡。
不过这回,梅瑰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感激。
打扰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傅星樊翻了个白眼,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与嫌弃。
蒋知予却不以为意,她大大咧咧地走到傅星樊身边:“大家都排好队了,就等你俩了。”
傅星樊不爽地冷哼一声:“谢谢蒋老师提醒。”
语毕,他不舍地放开梅瑰的手,旁若无人地叮嘱道:“没事的,待会儿乖乖跟在哥哥身后,看哥哥怎么走就好了。”
交代完毕,他捡起地上的长|枪,与大部队汇合。
“妹妹满口虎狼之词,哥哥也不甘示弱,真不愧是一家人。”热恋贴了冷屁股,巨大的落差使得蒋知予说话阴阳怪气,酸不溜秋。
“那是。”梅瑰昂首挺胸,紧跟傅星樊的步伐。
“你果然喜欢他。”擦身而过之际,蒋知予双手抱臂,余光轻瞥,那双在浓妆遮掩下魅惑众生的眼睛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梅瑰没有停下脚步,亦未看蒋知予一眼,她甩了甩手中的剑,萧洒入鞘:“没错。”
她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似乎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傅星樊说,关于未来,可以一点一点从小事开始考虑。
过了十二点,她就满十八周岁了。
所以,她决定,成年后要做的第一件小事,就是向他表白。
闻言,蒋知予先是一怔,而后绷直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那我祝你成功。”
她的嗓音比梅瑰的还要平淡,淡到听不出一丝情绪。
梅瑰不知道她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讽刺,更不知道她听完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即使像上次一样,被有心人曝光,她也不在意。
即使失败,也阻挡不了她追求幸福,追求梦想的脚步。
强烈的欲|望,蛮狠地侵蚀了梅瑰的理智。
满溢而出的爱意,完全占据了梅瑰的心。
她已经不想等了,今晚必须告诉他。
从前,棠瑛带梅瑰看过不少秀,作为观众,她的关注点都在模特姐姐们的大长腿上。
又细又直又长,比例逆天,就没有她们踩不了的点,唯有惊叹花痴的份。
如今,她也成了她们其中的一员。
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刹那,无数灯光聚焦在她身上,踩得好好的节拍突然被打乱了,害得她好想退回去重新来过。
所幸,目及所处,有她最熟悉的身影。
只要跟着他,便能顺利抵达彼岸。
于是,在傅星樊的带领下,梅瑰迅速调整心态,尽情地展现自己的风采。
拔剑入鞘,劈砍斩击,刺突平扫,所有能想到的招数,她全用上了。
煮酒论英雄,执剑闯天涯。
她做了十几年的江湖武侠梦,终于在这条不算宽敞的延展台上得以圆满。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甲胄男团倾情为大家献上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秀。
表演完美落幕后,设计师捧着花束登场,与全体观众及演职人员,齐声祝福两位寿星生日快乐。
十八岁的璀璨灯光和十六岁的绚烂烟火,一样美,一样值得铭记。
庆功宴,依旧热闹。
切完蛋糕,许下心愿,吹灭蜡烛,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时间来到一月二十四日。
成人后的第一秒钟。
梅瑰迫不及待地拉着傅星樊逃离party,来到中庭看喷泉。
夜空星辰,泉水淙淙,静谧无人,正是告白的好场所。
“哥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梅瑰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着腰间的宝剑,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剑柄。
厌倦了灯光与吵闹的傅星樊撩起盔甲,跳上喷泉台,双手撑在光洁的大理石面上,两只脚不安分地来回踢荡:“别又是那个女人的事。”
“不是。”梅瑰斩钉截铁道。
原本歪着脑袋观察池中金鱼的傅星樊倏地回首,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耸着肩膀,仰面看着梅瑰的他,语气调皮,如坠繁星的眼眸满怀期待。
“是……”傅星樊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短暂对视,梅瑰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她的头埋得很低,舌头在嘴里乱打转,后面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啊,哥哥知道了。”梅瑰欲言又止,傅星樊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手呈枪型指着她的胸口,“是不是关于今年的生日愿望?”
砰!
明明是假把式,梅瑰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中了一枪。
好痛……好疼……
她咽了咽口水,摊开手掌覆盖在胸房之上。
“说吧,无论什么愿望,哥哥都会满足你。”傅星樊大方地摊摊手。
双手张开,形似拥抱的姿态,梅瑰覆在心脏上的手一点一点收拢,指尖慢慢抠进甲片的连接处,皮革与铁与皮肤发生轻微的摩擦,产生了细微的声响和花火。
好吵……好热……
痛感扩散,耳鸣不断,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的梅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声若蚊蝇地说道:“我想要哥哥。”
“哥哥本来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不是兄妹之间的属于,而是异性之间的属于。”
“……”
“我喜欢你,傅星樊。”
深埋心底几年的话语犹如一串冲天炮仗,将她的世界彻底点燃。
劈里啪啦,威力十足。
所有的一切瞬间炸开了花,遍地狼藉。
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被残忍地破坏,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也被无情地碾碎。
一道道裂痕,张牙舞爪,试图把她撕裂,吞噬。
唯有他的成全,方能将她从挣扎和混乱中拯救出来,方能将她的世界复原,重新焕发生机。
可是等了很久,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
周遭静得可怕。
梅瑰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闯入视野的竟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