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成功,两情相悦,这将是梅瑰收到的最好的成人礼礼物。
不幸失败,她也做好了万全准备,根据傅星樊的反应来制定对策。
假设他态度很强硬,甚至生气发怒,她就说自己还沉浸在秀中尚未出戏,开个玩笑而已。
反之,则暂且作罢,等以后有更好的机会再试一次。
最怕的一种情况就是他模棱两可,那样就比较难办了。
岂料,千算万算,她还是算漏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傅星樊听完她的表白,竟然旧疾发作。
他痛苦地倒在喷泉台上,四肢蜷缩,面如菜色,额头布满汗渍。
无声无息,毫无预兆。
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的身体先于他的意识拒绝了她。
咯噔!!!
残酷的事实,砸得梅瑰的心重重地往下沉。
咻——
一路急落狂跌,直至坠入黑不见底的深渊,永无生还的可能。
她的世界就此崩塌毁灭。
可她的精神寄托不能死。
但换衣服太麻烦,还穿着盔甲的梅瑰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一粒药,一根糖。
无奈之下,她只能打电话向老母亲求救。
当棠瑛带着众人赶来时,无比悔恨,无比愧疚,无比慌乱的梅瑰,除了对不起,已然说不出任何话。
最后的最后,她那荒芜到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的世界,仅剩嘀嘟嘀嘟的响音,在晦暗的空中回环往复,不停盘旋。
【完了,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真是一个大笨蛋,我该怎么办】
微信消息铺天盖地的祝福,还有红包雨。
梅瑰却像具丢了魂的木偶,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手上捧着冰冷的手机,眼睛时刻关注着VIP病房的情况。
傅星樊正躺在里面接受治疗,病情似乎比山城那次来得还急,还严重。
老母亲和老父亲守在里面等结果,她却没有勇气迈进那道门。
如果傅星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令她脸红心跳,甜甜蜜蜜的告白行为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从来没有考虑过。
结果因为她的一己之私,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为了减轻罪恶感,她不得不向基友们求助,忏悔。
皇后公寓群的小伙伴纷纷安慰她,帮她出谋划策。
只有黎初回:【要不要跟我一起私奔?】
梅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认真的。”
梅瑰死死地盯着屏幕,最后一条消息是自己发的。
对方没有回复,不见文字,不见语音,不见撤回,她却奇迹般地听到了黎初的声音。
呵,居然产生了幻觉。
真是可笑。
梅瑰:【我没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没有开玩笑,我认真的。”
对话框依然什么都没有,黎初的声音却比之前还要大,还要清晰。
不是幻觉!
梅瑰的手顿在半空,脑子仿佛被冻住了一样,根本转不过来。
怔了好一会儿,她才机械地抬起头。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陷入黑暗中,她浑浊黯淡的眼睛却忽然一亮。
不知何时,她的身边竟多了一个人,那模样像极了黎初。
可她不敢认!
以为自己眼花了。
上次和她视频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半个月前?
那时的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无论加不加滤镜,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但眼前的家伙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一身黑大衣配破洞牛仔裤,又潮又酷。
堪堪及肩的碎发成了利落的短发,勾人夺魄的狐狸眼亦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上镜脸,愈加英气,轮廓也愈加鲜明。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点妆都没化,发卡和耳环也全不见了踪影。
这真的是黎初吗?
才多长时间不见,怎么完全变了个人?
梅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争气的泪腺像开闸泄洪似的,任由眼泪肆虐。
“见到我就这么开心吗?”黎初一屁股坐到梅瑰身边,揣在衣兜里的手缓缓攀上她的面颊,轻轻地抚了抚,“但是别哭啊,不然路过的医生护士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泪眼婆娑的梅瑰一把揪住黎初的衣领,带着哭腔问道:“你的胸……肿么没啦?”
黎初强忍着笑意,神秘兮兮地对梅瑰说:“胸没了,还有小兄弟,要不要看看?”
“去你的!”梅瑰松开黎初,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上,“人家正伤心呢。”
“所以跟我一起私奔吧。”黎初翘起二郎腿将梅瑰揽入怀中,搭在她肩膀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动作极尽温柔。
梅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抬起头傻呆呆地看着几步之遥的病房,紧闭的大门预示着里面的检查尚未结束。
如果当真要逃,至少得亲眼确认他已安然无恙。
“他会没事的。”黎初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梅瑰。
“你怎么来了?”梅瑰擦擦眼泪再擤擤鼻涕,视线恢复清明,她盯着黎初上上下下打量,“还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说过,等整理好心情,决定未来的路就来找你。”黎初起身,展开双臂原地转了几圈,“怎么样,我的新形象?”
梅瑰想也没想,便竖起大拇指夸赞:“女装美,男装帅,闺蜜变蓝颜,挺好的。”
黎初朝病房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比他还帅?”
梅瑰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她颓然地垂下脑袋,双目失焦,几根手指轮流剥着手机壳。
“我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黎初蹲在梅瑰面前,拉起她的手,将一个礼物盒放在了她的掌心上,“生日快乐,梅梅。”
红色的礼物盒,小小的,包装精美,梅瑰却迟迟没有拆开:“已经过了。”
“本来打算看完秀再送你的。”
“你在台下?”
“走得很精彩。”
“……是吗?”
“等他痊愈了,和我去美国吧。”
“美国?”
“之前你不是说要换团队吗?”黎初抽开盒子上的蝴蝶结,缎子顺着梅瑰的手掌散落至地上,“正好我在AKA战队有熟人,就顺便帮你报了个名。”
话音未落,他翻开礼物盒,里面躺着一块长方形的水晶名牌。
食指那么长,校徽那么宽,上面刻着“梅瑰”的拼音。
“你现在已经是AKA战队训练营的一员了。”黎初拿掉盒子,把名牌郑重地交给梅瑰,“里面好几个金牌教练都对你十分感兴趣,希望你能早点过去做测试。”
AKA,一直是梅瑰的首选。
这个战队不仅大牌云集,训练系统完善,还有世界上最好的拳击教练和柔术教练。
拿到这块牌子,等于拿到了敲门砖。
如果能得到金牌教练的青睐,就不用再麻烦老父亲了。
尽管事发时,老母亲没有追问原因,但作为亲手将他们最挚爱之人送进医院的罪魁祸首,她还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
尤其是受害者本人。
哪怕她矢口否认,哪怕她装聋作哑,哪怕她自我催眠,也晚了。
她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们的关系亦回不到从前。
所以大概唯有离开,才是最佳选择。
这样他看不见她,便不会再犯病了。
沉默良久,梅瑰像下了什么重要决心似的,僵硬的手指慢慢弯曲,将名牌裹入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黎初的余温,让她心中不禁一暖:“能……带小白一起去吗?”
“当然。”黎初答应得很干脆。
梅瑰侧过脸,困惑地皱了皱眉头:“你不怕狗了?”
黎初无奈地解释:“术后修养期,我妈怕我无聊,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小奶狗,又萌又软,天天看着,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有时甚至还想上手撸一把。”
好友绘声绘色地描绘,把梅瑰给逗笑了:“那小白岂不是有伴了。”
“是啊,以后遛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你想什么时候走?”
唰啦——
黎初刚问完,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是棠瑛。
她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梅瑰还是看得出来,她眼角的泪未干。
妈妈,哭了。
“妈妈,我……哥哥他……对不……”
“梅梅,你哥哥没事。”棠瑛笑着打断梅瑰,“医生说,大概是太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是吗?太好了。”梅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今晚,你爸会在这守着,等你哥哥醒来,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棠瑛拍拍梅瑰的肩膀,“咱们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给哥哥带好吃的来。”
梅瑰点点头,转身前,眼角的余光还不忘偷瞄一眼房里的人。
傅星樊平躺在病床之上,闭着眼睛,盖着被子,睡得很安稳。
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胸前,右手搁在床边,布满青筋的掌背扎了针,正在输液。
不知道今天晚上他还会不会做噩梦。
老天爷,请保佑他早点醒来,请保佑他千万别做噩梦。
离开时,她不断在心里祈祷。
“美女姐姐,不介意的话,坐我的车回去吧。”黎初食指转着车钥匙,申请当护花使者。
“美女姐姐?这称呼好熟悉呀。”棠瑛拉开门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女儿身边的帅哥,仔细端详一番,她总算想起来了,“你是梅梅的同学,黎初。”
“美女姐姐记性真好,我是黎初,好久不见。”黎初礼貌地跟跟棠瑛打招呼。
黎初的事儿,棠瑛曾听梅瑰提起过,她手呈八字摩挲着下巴,向面前的帅小伙儿抛了个媚眼:“这位帅哥,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模特?”
“有机会一定。”黎初相当绅士地摆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棠瑛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牵起女儿的手,走上了前。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有我大|天|朝的驾照吗?”好友只比自己大几个月,梅瑰对他的车技深感担忧。
黎初也不解释,直接用行动证明。
安全到家,梅瑰才相信好友确实没骗人。
小小年纪,车技一流,她坐在车上,感觉稳得不行,和自家哥哥似的。
“美女姐姐,晚安。梅梅,我等你回复。”黎初挥挥手,和二人道别。
“路上注意安全,有空再来家里玩儿。”棠瑛面带微笑,目送车子离开,直至车尾灯完全消失在黑夜中,她才转过身问梅瑰,“什么回复?”
梅瑰舌尖顶顶腮帮,第一次对老母亲撒了谎:“填志愿的事儿。”
此时,棠瑛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一把挽住小可爱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回屋:“不着急,还有半年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考虑。”
梅瑰不置可否地卷了卷嘴角,她真的还有时间慢慢考虑吗?
在未见到傅星樊之前,她对他们的未来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翌日,当梅瑰拎着粥随老母亲去医院接老父亲的班时,病人已醒来,他的一席话彻底打破了她仅存的那点微末希望。
棠瑛和傅立承去见医生,便把喂粥的重任交给了宝贝女儿。
偌大的病房,只剩兄妹二人。
梅瑰既窘迫又害怕,她真的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
于是,眼皮与脑袋双双垂下,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碗里的粥。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突然就犯病了?奇怪……”率先发话的是傅星樊。
他的嗓音哑哑的,沙沙的,还带着一股浓厚的鼻音。
换做平时,梅瑰一定会觉得很可爱,很受用。
今时今日,她直感头皮发麻。
这算幸运吗?
他不记得了。
可心里为什么又觉得有点酸,有点凉,有点麻,有点疼,有点燥呢?
五味杂陈,她这是在失望还是难过?
呵,她有这个资格吗?
没有。
她配吗?
当然不配。
“嗯……”梅瑰抿抿唇,眨眨眼,捏着勺子的手不停在碗里搅拌。
直到把粥搅得乱七八糟,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大概是……喷泉突然喷发……吓到了……”
她又说谎了。
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理由却如此蹩脚。
然而,傅星樊竟信了:“哎呀,原来是这样,还好没感冒。”
哥哥的语调轻松诙谐,还藏着些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梅瑰抬了抬眸,他的确在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一旦对视,她猛然发现,他的眼神稍微闪烁了一下。
一千多个日夜,朝夕相处,她太了解他了。
原来,他不过是在配合她,为了不让她难堪而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原来,不止她想掩饰,想逃避,他亦是如此。
“是呀,要不是我反应快,把你拉了过来,我们俩都要变成落汤鸡呢。”梅瑰瞬间变脸,耷拉的眼角与绷直的嘴角一秒高扬,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
他想演戏,那她就陪他演到底。
“昨晚蛋糕都没吃,就把你拉出去了,一定饿坏了吧,来来来……”梅瑰舀了一大勺粥递到傅星樊嘴边,“新鲜出锅的粥,可香了。”
“是啊,鼻子都香破了,我要吃两碗。”傅星樊隔着病服,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
“哦,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喂了几口,梅瑰自然地转换话题。
听到“事”这个字,傅星樊明显怔了怔,条件反射式地拒绝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就不能等哥哥吃完再说吗?”
与往常一样,近似撒娇的口吻。
细细品味,却到处透着一股违和。
“我想让哥哥第一个知道。”这次,梅瑰没有依着他,“黎初帮我在AKA战队报了名,所以我不升学了,过完寒假,我就和他去美国打职业。”
闻言,傅星樊抓了抓眉毛,颇感为难地回答:“过完年,我和小雪联合开发的新品要上市,一堆活动推也推不掉,所以不能送你了。”
预料之外,意料之中,梅瑰摆摆手,大度地表示:“没关系,有黎初在呢。”
傅星樊单手举过头顶,深表歉意:“梅梅,对不起。等哥哥忙完,一定带着新产品去找你。”
梅瑰放下碗,两只手在半空中画了好大好大的圆:“我要这么多……这么多糖……”
“好,给你带这么多这么多……糖。”傅星樊学着妹妹的样子,也对着空气画起了圈圈。
“一言为定哦。”梅瑰趁傅星樊不注意,拍了拍他的手掌。
啪的一下,很用力,很大声,震得掌心有点发麻。
一言为定,最后一次约定,也是注定不会实现的约定。
喂完第一碗粥,老母亲和老父亲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医生说,经过一夜观察,病人身体已无大碍,可以出院了。
傅星樊很高兴,第二碗粥也不吃了,直囔囔着要回家。
老父亲只好乖乖去办出院手续,梅瑰却不忍爸爸太辛苦,主动揽下跑腿的活儿。
走完所有流程,她借着给老母亲打电话汇报的机会告诉他们,黎初找她玩,她要先走一步。
女儿长大了,懂事了,难得和朋友出去一趟,老母亲欣然放行。
但其实,梅瑰又双叒叕撒谎了。
她独自躲在阴影处,一边目送家人们离去,一边抄起手机给黎初打电话。
“喂——”
“等寒假结束,我们就去美国吧。”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怪吗?”
“你在哭。”
对方的语气相当肯定,梅瑰自己却不怎么确定。
她在哭吗?
她为什么要哭?
梅瑰不信,于是伸出手碰了碰左边面颊,指腹传来湿润的触感。
是眼泪。
她当真哭了。
在车来车往、人头攒动的医院门口,对着手机讲了几句,然后莫名其妙泪流满面。
“你在哪?我去找你。”电话那头的人久久不吭声,一直等待的黎初急了。
“医院正大门。”梅瑰闭上眼睛,豆大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无声地砸在地上,溅出一朵朵透明的花,“我不想回家,你能不能收留我?”
黎初:“马上到。”
等待期间,梅瑰试图弄清自己刚才究竟为何而哭。
是傅星樊假装失忆?
还是他刻意的回避?
亦或是他说话不算话?
也许都有吧。
不过,她并不怪他,反而心存感激。
感激他用如此温柔的方式拒绝了她。
感激他没让事情曝光,从而引起父母的担心。
感激他促使自己提前做出了决定。
相处三年,一朝别离。
那些眼泪,大概是在替她向青春,向过去,向故土,向爱她的人以及她爱的人说再见吧。
梅瑰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冷风过境,白云起舞。
一团团棉花糖,似在嬉戏,似在追逐,似在打闹,似在游离……
最后渐行渐远,各自离散,不知飘向何方。
风,吹干了眼泪。
她又垂首看着地面,一群蚂蚁正排着队驼着东西往花坛的方向行进。
在挪窝吗?
那岂不是和她的境遇相似。
“辛苦了。”梅瑰目不转睛地盯着工蚁,因流泪而变得紧巴巴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往上提了几个弧度。
“不辛苦。”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自头顶流泻而下。
面相外貌改变了,声带自然也有不小的变化。
经过昨晚的适应,梅瑰一下就听出来了。
“黎初,你家有推子吗?”她撩起一缕散落在肩头的长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黎初秒懂:“你该不会是想……?”
梅瑰歪歪脑袋:“以后恐怕没人愿意帮我梳各种各样的好看发型了。”
“那也不用……多可惜……”黎初很想说他来,奈何当妹子时,自己都不愿留长发。
“节省下来的时间可以用来训练,多好。”见好友一脸遗憾与不舍,梅瑰又补了句。
“哎……”黎初一声轻叹,勉为其难道,“酒店应该有。”
“你住酒店?”
“之前决定离开就没打算再回来,所以把别墅卖了。”
“哎呀,我好久没住总统套房了。”
“这次你可以住个够。”
假期还剩下大半个月。
梅瑰以陪好友为名成功说服家人,住进了傅家名下的皇庭酒店,与黎初展开了一段奇妙的“同居”之旅。
相似的陈设,相似的布局,她好像穿越时空回到了三年前的陇川。
她和傅星樊的缘分可以说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如今又要在同一个地方结束。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梅瑰入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黎初给自己理发。
端坐在镜子前的她,都有点想不起当初的模样了。
“当真考虑好了?”黎初一手握着推子,一手梳着梅瑰滑如绸缎的青丝,“我可是第一次,万一剃缺了,可别打我。”
梅瑰将头发全部往脑后撸,露出光洁的额头:“放心来吧,现在是冬天,可以戴帽子。”
黎初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拨动开关。
嗡嗡嗡,电推子在耳畔嗡嗡作响,梅瑰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子。
毫无经验的黎初在脑袋上比划了几下,最后选择从额头入手,从前往后推,简单粗暴。
剃发不过眨眼的功夫。
蓄发却需要花费许多时间。
眼睁睁看着一缕缕长发,凋零飘落。
梅瑰的胸口突然抽痛了一下。
每一缕发都包含了她太多年少时的回忆。
每一缕发都见证了她所有的前尘过往。
千言万语,霎时涌上心头,却难以言诉。
当十五岁的自己再次出现在镜中之际,梅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首老歌。
——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
——长长短短,短短长长
——一寸一寸,在挣扎
——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惩罚
——反反复复,清清楚楚
——一刀两断……
“怎么样?我的新形象。”剪去三千烦恼丝,梅瑰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假小子,她摸着有点扎手的杨梅头,兴冲冲地问黎初。
满地青丝满地伤,两眼含泪,欲落未落。
面对这样的好友,黎初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嚅嗫着唇瓣,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了几个字:“……后悔了?”
一语双关。
梅瑰双手覆面,揉着眼眶,拂去泪意,她斩钉截铁地告诉黎初:“我不后悔。”
带刺的玫瑰,任凭风吹雨打,仍倔强地绽放。
刻在好友骨子里的那份坚韧不拔,深深地感染着黎初。
他还有什么理由在这矫情,在这伤春悲秋,大发感慨。
下定决心后,他扳过梅瑰肩膀,将她推向浴室:“冲完澡,带你出去high。”
“哪有时间high,要去俱乐部谢恩告别,要回家和父母商量,还得准备出国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忙好吧。”梅瑰趴在门边,掰着手指头数。
“出国那些东西就包在我这个助理身上吧。”
“助理!?”
“你该不会认为,我去美国是为了当选手吧?”
“难道不是吗?”
“比起当一个有争议的选手,我宁愿做你坚强的后盾,助你登上王座。”黎初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自信笃定地宣布,“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专属的陪练、翻译、经纪人兼助理了。”
梅瑰的嘴慢慢张成了一个O型:“身兼数职,那我得给你发多少薪水?”
黎初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晃:“谈钱多俗,我这是为了理想为了友情,亲手捧红一个冠军,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
“上次,不好意思,不该在夺冠时称呼你为暴力狂一号。”梅瑰伸出小指,“下回,我一定会让黎初这个名字,响彻世界。”
“说话算话。”黎初勾住梅瑰的手指与她拉钩。
“说话算话。”梅瑰的大拇指贴上黎初的大拇指,用力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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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忙碌中转瞬即逝,告别了恩师、队友,终于轮到家人了。
因工作关系,傅立承初二便飞往美国了,他说,如果梅瑰到了,可以随时联系他。
傅星樊和岑雪空有约,初八也离开了申城。
所以棠瑛本打算亲自保驾护航。
梅瑰却以“成年”“独立”两个词把人劝退了。
最后老母亲只能带着一众管家仆人相送。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与至亲之人分离,场面总是很令人揪心。
老母亲的叮嘱,老母亲的提点,老母亲的泪水,老母亲的不舍,害得梅瑰差点心软。
若不是黎初,她搞不好要当场反悔。
三年前,那场迁徙,对她来说是解脱,是自由,是新生。
三年后,这场豪赌,之于她而言是逃离,是冒险,是未知。
为避免母亲过度哀伤,为避免自己临阵变卦,梅瑰不得不提前登机。
头等舱,空间大,位置舒适。
入座后,她立马拿出眼罩和耳塞,准备躺平休息。
眼不见,心不烦。
手机屏幕亮起,梅瑰看到微信有一条新消息,未读。
点进去一看,竟是傅星樊。
这几日,她一直在发愁,走时,是不是要跟他打声招呼。
可纠结来纠结去,却患上了选择障碍症。
她不知道该通电话还是打字。
没想到,他倒先发过来了。
是条语音。
时长一秒钟。
两个字——等我。
等!我!
什么意思?
梅瑰不明白,也没有勇气问。
她随手回了个笑脸表情,然后退出微信,听歌。
等过段时间,答案自会揭晓。
然而这一等,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