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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预测结果的等待,相当漫长,相当煎熬。
小白和黎初走后,百无聊赖的梅瑰在沙发上换了十几种姿势。
躺、趴、滚、侧卧、蜷着、缩着、靠着、倚着、倒挂,都不得劲。
最后,彻底放弃的她上半身挂在沙发背上,四肢悬着,动作特别诡异。
嗡嗡嗡——
脑袋空空,放飞自我之际,一阵急促的振动声将魂不守舍的梅瑰拉回了现实。
手机响了。
一定是黎初。
她立即翻身下地,到处找手机。
像蜘蛛一样趴在地上搜了一圈,终于在电视机柜下发现了它的踪迹。
匆匆忙忙掏出来,上面爬满了灰尘,缠满了头发丝,梅瑰却顾不上清理,直接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黎初的声音,她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下一秒,“你的心上人挂了”几个字一出,又差点将她原地送走。
“什么挂了?你别吓我!”梅瑰边穿鞋边问。
“我们在酒店草坪的梨花树下,你赶紧过来吧。”黎初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交代完也不管梅瑰是什么反应,便擅自挂断了电话。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的梅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指定地点狂奔而去。
总统套房位于最高层,等电梯时,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又是跺脚,又是来回踱步。
好不容易乘上电梯,轿厢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偌大的空间,四面都是镜子,看着里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她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听黎初的口气,问题应该不大。
但干嘛要用“挂了”这种不吉利的词。
难道他们真的打架了?
虽然黎初不参赛,不走职业。
但这么多年,训练一直没断过。
所有陪练里,就属他力量最大,技术最全面。
战斗力杠杠滴,两个傅星樊加小白也不是他的对手。
刚才那记十字固,若非她及时喊停,怕不是要成为独臂侠。
如果黎初用着这招对付傅星樊,那下场,啧啧……
梅瑰简直不敢想。
“不会的!不会的!”下了电梯,她使劲摇头,试图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掉。
黎初是何许人?
她最好的朋友。
傅星樊又是谁?
她最喜欢的人。
他们两个应该不会乱来,看在她的面子上。
事实证明,二人确实没有辜负梅瑰的信任。
拼死拼活杀到现场,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如诗如画的场景。
蓝天白云,草坪花坛,梨树飘花,烧烤碳香。
蝶儿飞舞,雪瓣旋降,清酒浅酌,萌宠围绕。
一位主人举杯言欢,一口酒一口烤串。
另一位主人则安详地平躺在旁边,惬意安宁的模样,似是睡着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这春游,搞烧烤大会呢。
“要不要来一口?”黎初冲着梅瑰扬扬手中的易拉罐,笑道,“还有烧烤,可好吃了。”
“原来挂了是指喝醉了啊,吓死我了……呼哈……呼哈……”梅瑰佝偻着腰,低着头,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撸了把脸。
不足千米的距离,她愣是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你的心上人,倒是挺豪爽,可惜酒量不行,一口倒。”
叮——
黎初弹了弹傅星樊没喝完的那罐酒。
“都说了他不能喝酒,你非得把他放倒,现在好了。”梅瑰剜了黎初一眼。
然后蹲到傅星樊身边,小心翼翼地拂去落在他身上的花瓣。
清幽的芳香混合着甜甜的糖果味彻底掩盖住了酒气。
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呼……”摸摸脸,拉拉手,检查完毕,她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过敏,只是面色有些红,皮肤有些发烫。”
黎初放下酒,一把扶起傅星樊:“他不倒,你能来?”
梅瑰咬着下唇,无言以对。
“送佛送上西。”黎初背起傅星樊,“他家在哪?”
“明知故问!”二人十分默契,梅瑰牵起狗绳,跟在他身后,收拾起了地上的垃圾。
“这么说,你想好怎么向你妈交代了?”黎初发出灵魂拷问。
梅瑰再度语塞。
一个傅星樊已让她焦头烂额,多加一个老母亲,脑子还不得爆炸。
最重要的是,让肠胃不好,滴酒不沾的人醉得不省人事,纵使有一万个借口,也没法交待。
“家不能回,酒店也不行啊,要是被皇庭的工作人员看到,肯定会传到妈妈的耳朵里。”梅瑰左顾右盼,表情纠结。
“这还不简单。”黎初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户口簿有地址,拿出来看看呗。”
“不用看,我记得。”梅瑰脱口而出。
凡是和傅星樊有关的东西,她都特别上心。
地址栏那行字,只消一眼,便牢牢地凿入了她的骨髓里。
“我去叫车。”明白黎初是何用意的梅瑰拎着垃圾,带着小白,跑上前,“你慢点。”
傅星樊的新家,位于江畔边。
四百多平,顶楼大平层。
据说无论身处哪个房间,拉开窗帘,十里洋场的繁华都能尽收眼底。
大门采用密码锁,梅瑰第一反应是傅星樊的生日。
结果却显示错误。
接着,梅瑰又试了老母亲和老父亲的,还是不行。
连错三遍,她有点慌,咬着手指在门口发呆:“难道不是生日?那会是什么呢?”
“笨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生日?”看不过去的黎初呛了一句。
“我的?”梅瑰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她的密码全是傅星樊的生日,“好吧……”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输入了那串熟的不能再熟的数字。
滴——
门开了。
“我去,居然对了。”梅瑰先是一怔,而后手舞足蹈地对黎初说,“你好厉害,真的是我的生日耶。”
黎初摇摇头,哭笑不得:“你这个小傻瓜,是不是太低估自己了?很显然,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梅瑰杵在门边,嘴里反复不停地念叨黎初刚才所说的话。
从小缺爱的她,一直对“爱”奉若神明。
她从不敢奢望谁会爱自己。
有人不嫌弃她,愿意喜欢她,她都已经很高兴了。
遇见傅星樊之后,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与被爱的感觉。
往后数年,她拼了命的反哺。
但表白时,却不敢轻易说“爱”。
她怕玷污了它。
她怕自己的那份喜欢够不上爱那般深刻。
没想到,傅星樊和她一样。
原来,那些微不足道的、不起眼的小细节也包含着满满的爱意。
而且,他们还是对等的。
她并非卑微的一厢情愿,亦不需要放低姿态。
这就是所谓的双向奔赴吗?
“别发呆了,快过来搭把手。”黎初把人放在沙发上,又是帮忙拖鞋抽领带,又是帮忙翻身脱衣服,累得够呛。
“你说得对,我真的蠢到爆炸。”一语点醒梦中人,恍然大悟的梅瑰蹦蹦跳跳地来到黎初身边,“谢啦,辛苦了,我来吧。”
西装脱到一半,黎初实在扛不住了,他四仰八叉地往沙发上一躺:“不用客气,应该的。”
“晚上请你吃饭。”只剩一只袖子,梅瑰脱起来轻松多了。
“我才不想当电灯泡呢。”黎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向梅瑰抱拳作揖,“狗子和人,都在这了,任务完成,我先告辞了!”
说完,还不忘揉揉狗头。
“走咯!”撸完毛茸茸,他挥挥手,笑着告别。
“这么快?怎么不多歇会儿?”梅瑰有些担心,“喝了那么多酒,能行吗?”
“才几罐,没事儿。”黎初拍拍胸脯,对自己的酒量相当自信。
“好吧,那你路上当心点,到了酒店,记得给我回个电话或发个信息。”梅瑰暂停手中的活儿,带着小白一块送黎初离开。
“我真没事!”出了门,黎初摆摆手,示意他们快回去,“倒是你,干什么悠着点,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梅瑰小鸡啄米式点头,直到电梯门关闭才肯回屋。
时值傍晚,房间略暗。
点灯刺眼,她刷地拉开窗帘。
滚滚江水与两岸灯火,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入眼帘。
落落余晖,足以照亮属于他们的一隅小天地。
借着给傅星樊准备湿毛巾冷敷和煮醒酒茶的工夫,梅瑰随意参观了一下。
整个屋子,色调清雅,浓淡有致,很符合屋主人一贯的品味。
书房兼工作室,弥漫着熟悉的糖果香,散落在桌上的工具还没来得及收拾。
正对书房的那间卧室,居然挂着写有她名字的木牌。
冰箱食材很多,蔬菜、水果、肉蛋奶,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厨房的案台,碗架上的碟子,还残留着几滴水珠。
开放式的储藏柜里堆了许多狗粮和磨牙玩具。
宽敞的阳台生机盎然,木制狗窝在一片花卉绿植的围绕下,露出了红色的尖顶。
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认真生活的痕迹,到处充满了烟火气与人情味。
连带她和小白的那份,也准备周全。
但最让她感动,最让她震惊,最让她意想不到的还是傅星樊专门为她打造的照片墙。
连接客厅与工作室的走廊,两面挂满了她的照片。
一张一相框,不带重样,精美又别致。
左边那面是合照。
比如,他们在陇川的第一次自拍。
比如,他俩同穿育成校服拍的学生照。
比如,他帮她系领结的暧昧姿态。
比如,共游玫瑰岛的双人抓拍。
比如,两人一起上下学、遛狗、参加活动、嬉戏的同框照。
比如,他们的第一次同床共枕。
比如,他为她动怒挥拳留下勋章的吻手照。
比如,她身穿甲胄、手持宝剑调戏他的后台照。
甚至连十六岁生日那晚的“恶作剧之吻”也赫然在列。
右边那面是单人照。
她的每一场比赛。
每一次夺冠。
每一次新闻。
每一次活动。
甚至媒体披露的训练图、广告拍摄采访花絮、杂志剪图……
一次不落。
五年间,从未间断。
独自漫步在回忆的长廊里,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面宛若幻灯片似的在眼前闪过。
徘徊、倒放、重温、缅想……
点点滴滴,恍如梦寐。
反反复复,思潮起伏。
看着看着,她忽然产生了一种他们明明不在一起却不曾分开的错觉。
午夜梦回,辗转难眠时,她总是望着天上的星星,怀念过去的种种。
殊不知,在夜深人静之际,他也曾映着灯火,对着相框,睹物思人。
时空错位,两条平行线,看似不相交,各自忙碌。
实则彼此惦念,藕断丝连。
茫茫人海,天各一方,他们却情不自禁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迂回前进,最终再度交汇。
谢天谢地,两个人都没有放弃。
上天垂怜,她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但愿短暂的分离,真的能换来了更长久的陪伴。
这次,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是傻瓜,你何尝不是呢。”梅瑰将毛巾叠成长方形,放在傅星樊的额头上,回撤时,半曲的食指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尖,“大傻瓜!”
冰凉扩散,昏睡中的傅星樊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卷睫轻颤,如蝶如翼,仿佛一触即飞。
梅瑰趴在沙发边,握起他的手,小声安慰:“别怕,降温的。”
温言软语,犹如一剂救命的良药,随风潜入傅星樊的耳中。
浅浅扩散,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似是听懂了。
“乖,很快就没事了。”梅瑰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手背,宠溺地蹭蹭。
肌肤摩挲,温度传递,互相感染,他指尖的茧子似乎比从前更重了。
这些年,他一定过得不轻松。
目光游弋,闪烁的视线循着细碎的星光,缓缓落到他半明半暗的面庞之上。
初见时,她十五,他二十二。
分开时,她十八,他二十五。
重逢时,她二十三,他三十。
三年又五年,他竟迈入了而立之年。
可他的模样却和当初没什么两样。
是岁月特别优待他,才舍不得在他眉间眼角刻下印痕吗?
不!
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沧桑与苦痛痴缠,一定烙在了他的心上或是其他地方。
只是旁人不易察觉罢了。
“对不起,我不该逃跑。”梅瑰微微侧身,歪过脑袋枕在他身边。
近在咫尺的距离,平视的角度,相同的呼吸频率,让她们之间的隔阂瞬间消失殆尽。
倾心凝望,以目色描摹他的轮廓。
微翘的嘴角,褶皱丛生的唇瓣,衔满克制。
鼻如刀削,似一把悬立的锋刃,又似一座崎岖的山峰,令人无法轻易接近又高不可攀。
噏笑舒颦,眉宇间藏不住的忧思,化不开的疲惫。
蹙眉弯弓,疏密间似挣似扎,似悲似伤,沿着竖纹沟壑蔓延,渐渐隐入双鬓。
是做噩梦了吗?
梅瑰鼻头不禁一酸。
泪意上涌,泛滥成灾。
她慢慢阖上眼睛,任由情绪释放。
颗颗晶莹,划过双颊,无声坠落,最后跌至他的掌心,沿着经络,悄然绽放,蕴出一朵朵美丽而圣洁的花。
幸福,如约而至。
忧伤,如影随形。
于酸涩中品尝快乐,于惆怅中体味甜蜜,于暮凉中享受温馨。
自相矛盾却叫人欲罢不能。
梅瑰伸出另一只手,守在一旁的狗子主动凑上前求摸。
两边都是她的至亲至爱,都是她的守护神。
缺失的那一方终于归位,好像回到了从前。
“睡多久都没关系,我和小白会一直在这陪着你,再也不离开。”她直起身子,靠着狗子,眼含笑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要!”醉梦中的人仿佛不太乐意,他大声疾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跟僵尸似的。
毛巾飞了出去,砸在梅瑰和小白身上,害她们吓了一大跳,她也迫不得已松开了他的手。
“梅梅……不要丢下我……”
“梅梅……不要走……”
夜色渐暗,视线一片模糊。
傅星樊睡得昏昏沉沉,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惊慌失措中,他两只手无处安放,左扑右抓,像只没头的苍蝇。
“我在这,我在这呢……”梅瑰顾不上毛巾,赶紧绕到他跟前,捉住他的手腕,柔声安慰,“别怕,我没有走,我不会丢下你。”
“可是我看不见你?你在哪儿呢?”
“我就在你面前。”
傅星樊的手紧紧地攥着,梅瑰一点一点将拳化作掌,让他的手能够摸到自己的脸。
甫一接触,柔软与湿润并存的手感,使得傅星樊心生抵触,从而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梅瑰猛地反应过来,她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擦眼泪。
然后,以诱哄的语气对他说:“现在好了,你再摸摸看。”
斑驳的泪痕不见了,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触感,跟印象中的完全吻合。
傅星樊的指尖贪恋地游走其上。
从颧骨到下巴,再从下颌至眼角。
接着沿着额头一路向下,掠过眉心,滑过鼻峰,停留在Q弹的唇瓣之上。
“真的是梅梅……真的是我的梅梅……”
寻得慰藉,傅星樊空虚已久的心,霎那填满。
他僵硬的脊背,倏地坍塌下来,却迟迟不肯松手。
大掌捧着她的脸,如获至宝,喃喃自语。
“是,我是你的梅梅。”梅瑰点点头,破涕为欢。
“我……刚才梦到你和黎初走了,我怎么喊,你也不回头。”
“我在呢,我在呢。”
“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怎么抓也抓不住……”傅星樊的脑袋垂得很低,他突然抽回双手,顿在半空,掌心向上,十指弯曲,颤抖不已。
“我……”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梅瑰试图上前安慰,却被傅星樊连珠炮式的发言给打断了。
他语速极快,对方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她便愣在那静静地听他倾诉。
“我不该那么着急,我不该那么唐突,我不该故意吓你。”
“小雪说,求婚这种事只能男人主动。”
“五年前,我就该先跨出那一步,而不是让你来承担那些。”
“我曾经以为我们能当一辈子兄妹。”
“可我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当初带你回来时,不,或许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潜意识大概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然而,我一直不敢承认,我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害你白白受了五年罪,害我们白白分开了五年。”
“如果你愿意,我会用我的下半生作为补偿。”
“当然不是指结婚,可以先从交往开始,对,先交往。”
“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傅星樊的脑子忽地断了信号,闪着雪花点,一个字、一个画面也浮现不出来。
视野与意识双双陷入混沌的黑暗里。
他慌忙抬眸,东张西望。
失去焦点的瞳孔,深邃透亮,却蕴满无助与阴翳。
懵懵懂懂。
跌跌撞撞。
兜兜转转。
像极了迷路的孩童,为了回家,为了找到方向,不惜歇斯底里,甚至飞蛾扑火。
“我愿意!”
语无伦次的深情剖白,让梅瑰的心灵深受震撼。
她不管不顾地投入傅星樊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他。
“结婚也好,交往也好,我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