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慕尼黑,玛丽恩广场。

因为慈善表演赛而来到慕尼黑的著名网球运动员手冢国光在结束所有的工作后,突然被酒店工作人员告知酒店内似乎出现了野生动物,目前要求所有人员到酒店外暂避,并赠送了他一张玛利亚广场上某首饰商家的优惠券以表歉意。

手冢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他还是背好球拍包往那家店走。

因为他的女朋友,在演出的时候需要这些东西。或者说,哪怕是一点也好,他希望她能更加闪耀。

陪着他走过那段艰辛岁月的人,如今已经成了一名著名的长笛演奏家。

说起来已经有许久没有温存了。

手冢推开店门,柜姐并没有认出他,所以只是感叹了一句“帅哥”之后,半带勾搭地上前询问:“这位先生,你想要送母亲礼物吗?”

手冢并不客气地回答:“女朋友。”

柜姐:“……”

手冢转了半圈,一眼相中了一颗红宝石吊坠。她独奏的时候穿过几次红色,红宝石特别衬她。

柜姐正要给他介绍这枚吊坠,还没说话呢,手冢已经打断她了:“就要它,包起来。”

不是,这年头买东西都不带询问的吗?

他特别平静地拿出那张九折券——这得归功于某个总是喜欢打折商品的女人。

柜姐眼白都快翻出来了。价值近三十万欧元的吊坠,打九折?这谁给派的券啊?不是,说到底他们公司就没做过派优惠券这种活动啊,这张东西肯定是——噢,比金子还真,是店长的亲笔签名。

柜姐借口要带他去结账,偷偷溜到店长办公室。店长一看那张券,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让她下去结账。柜姐带着尬笑,看见少了近三万欧元的入账,心都在滴血。

真不知道店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手冢也并不明白酒店出了问题可以给这么大额度的一张优惠券,本性的严谨使他多留了个心眼,在出店门前仔细地检查了防伪标志,但始终没查出个缘由来。他向外瞥了一眼,突然看见一个彩色气球从某个方向升起。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但手冢看见了气球上大大的“T.K.”,突然间,那诡异的九折券,还有大城市里突如其来的“野生动物”,也就说得过去了。

心情不由得轻快,他推门而出,又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十月份,秋高气爽?不,欧洲这边挺冷的,他这样体脂率比较低的运动员都已经穿上毛呢大衣了。还是说她赢了什么大赛?这几天忙着打慈善表演赛,也没有仔细留意她的行程……她拿奖了?

手冢正要拿出手机搜一搜她的姓名,一个穿着正装的小男生突然跑过来,规矩地向他行礼,用德语道:“尊敬的先生,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您随我来。”

小男孩在前头阔步走,他跟随着男孩的脚步慢慢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悠扬的长笛声从水池的背面传来,这首曲子他似乎听过,好像是叫,《爱的礼赞》。

他跟着小男孩,慢慢地走到她的正面。

她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身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冬日长裙,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她走得很快,但又很稳,气息没有丝毫的紊乱。

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忽然露出了满心的笑。

下一首曲子是他始料未及的。

——《生日快乐歌》。

第一遍吹奏的时候,路人们纷纷驻足。

第二遍吹奏的时候,路人们唱了起来。以德语为主,有法语,有英语,有中文,连泰语也有。手冢环顾四周,是拍着掌面带好奇又满脸笑容的陌生人,小男孩站在一旁打着拍子,而眼前这颗珍贵的红宝石,眼里甚至盈了泪光,又竭力控制自己根本藏不住的笑容,似乎想要努力把曲子演奏完。

“手冢国光,生日快乐!”

无数的气球随着她这一声呼唤向天空飞去,宝石“咚”地投入他的怀中,在他本来平静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不由得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畔低声应了一句“嗯”。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了,虽然下半年两人的主要阵地都在欧洲,但每次两人的工作地点都要错过。最夸张那次,俩人仅仅是在机场大厅隔着粉丝遥遥相望,便各自前往不同的候机区。

“看见我惊不惊喜?”

“嗯。”

“意不意外?”

“嗯。”

“喜不喜欢?”

“嗯。”

“我希望你能换一个词。”

“好。”

“……你就不能多加几个音节?”

“Ichliebedich.”

“……”妈妈呀这个人上哪学的这么会撩?她顶不住了!

事后,这位可怜的宝石戴着手冢给她买的项链,自己支付了所谓的“折扣”的部分,以及服务员和店长的雇佣费用共五千欧元,心痛得无以复加,但又觉得无比满足。

秋日的慕尼黑一如既往清爽舒适,络绎不绝的游客昭示着玛丽恩广场的热闹非凡。而今日,本就热闹的广场,更是因为二十分钟前的一个活动而显得更加热闹。尽管活动的主角已经离开,但并不影响游客们编辑视频和照片上载到网络上。

——二十分钟前,有个吹长笛的音乐家,就在这篇热闹的土地上给她的男朋友过生日。无数写了对方姓名首字母缩写的气球被放飞升空,好奇又乐于参与的游客用自己国家的语言自发地唱起的《生日快乐歌》。

主角之一的秋本云子对后续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拉着另一个主角手冢国光的手在大街上漫步。

写满历史的地砖,建造于十四世纪的教堂伫立在街道附近,明明是历史悠久的城市,装点着教堂、城堡和街道的,却是现代的电灯,游客也好当地人也好,手上拿的也不再是只能勉强收发邮件看模糊照片的手机,而是可以随时拍照录视频网上冲浪的智能手机。

时代在变迁,人们的生活发生巨大的改变。秋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学习音乐许多年,在大家都已经熟练使用油管和Line的时候,她才跟个傻子一样一步一步跟着有栖学怎么用。她倒是学得快,和有栖一起成为油管早期的UP主,渐渐地在网络上闯出了一片天地,甚至比她本职业还要有名。

不过上传的视频大部分还是跟古典乐有关就是了。

她伸了个懒腰,用手挡了挡并不算热的太阳。

不管时代怎么变迁,古典乐的魅力永远不会改变。它所书写的爱恨情仇家国天下,不管过了多少年,依旧有人能通过一个个音符体会到,感悟到,为之喝彩或流泪。说到底,古典乐不过是载体,感染人的是隐藏在音符之下的人类的情感。

情感是虚无的,情感也是永恒的。

“累了?”

秋本摇摇头,“不累。你呢?昨天表演赛辛苦了,看你接下来的安排也很紧啊。”

一直忙到年底,今年估计又回不去过年,怕又是要遭彩菜唠叨了。说起来,这人的操作真的太骚了。他自己工作忙没办法回国过年,怕挨彩菜唠叨,居然可以直接把手机丢给她,让她来替他扛雷。以至于每年进入十二月之后,连秋本本人都没办法主动联系他,只能等着他打电话回来。

什么女朋友检查手机,根本不带怕的,他的锁屏密码直接就是她的生日,0524。

有栖羡慕到涕泪横流。

他甚至连锁屏和壁纸都用着十六岁那年和她的合照。

十几年前跟他在一起那会儿,没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啊!

“还行,今年不回去。”

手冢的还行就是忙死。

秋本叹了口气,鄙夷道:“圣诞我已经不祈求了……跨年那两天总能空下来吧?”

最后一份工作在二十九日结束,然后要坐大约十四个小时飞机飞回欧洲。休整一天,应该能陪她出去玩。手冢合上记录了日程的本子,斩钉截铁回答:“有。”

秋本斜眼睨他,“你给我的日程表,和你自己手里那份,难道又不是同一份?”

他每次都给一份空得不行的给她,结果上次她看他好像有空,特地跑到洛杉矶去找他,好家伙他居然在参加双打比赛!搞到最后她只能坐在观众席上,看她看了十几年依旧看不懂的比赛,大脑仅余的内存全拿去给他加油了。

一想到这个,秋本就来气。图的啥啊!图她多给他打电话吗!不能吧?手冢国光会玩这么幼稚的把戏?

秋本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原因之一。

手冢的本子合了起来,借着身高优势,愣是没让她抢到。

“次次都是这样,干嘛不让我知道啦!”

一说到这个,手冢就很有话说。

“五年前你拿了我的日程表,觉得我来回飞太累,一边骗我乐团有演出就在我附近,一边拿休息日跟着我巡回赛一起巡回演出,结果在新年演奏会时病倒,给乐团添了大麻烦。去年你从乐团辞职,你所有的演出都跟着我比赛场地走,最后过劳晕倒进了医院,给维克多和公司添了大麻烦。”

被手冢一桩桩一件件地拎出来,秋本红了脸,强行辩解:“今年不一样了,我比去年稳重成熟了!”

“在哪里?”

“我比去年重了十斤!”

“……”

这算个屁的稳重!

秋本自以为辩解成功,趁机一蹦把手冢的笔记本抢了下来,翻开到红线卡着的一页。

好家伙,全是安排!

秋本向身后的男人偏头:“你这个单打冠军打算拿几个啊?双打也打?太累了吧!多照顾自己身体一点,别逞强哦,我最近都觉得腰不太好使了,你运动强度那么大,别过度消耗自己身体啊。”

手冢:……

仔细一想也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锻炼过了。

“增加些锻炼时间吧。”

“我有啊,最近我都特地去远一点的超市买菜了!每天走五千步呢!”秋本红了红脸,“毕竟胖了十斤,礼服都快塞不下了。”

五千步?

“跑着去。”

“诶?那太累了!”

看来是时候给她规划个运动安排了。

见手冢不说话,秋本心里一惊,怕是他在心里已经规划起了什么每日运动套餐之类的东西了吧!“等等打住!别的都好说,跨年那会儿你不要安排我!我有工作!我昨天刚接下来的工作!真的,不骗你!”

说着她拿出手机,打开工作通知的邮件塞到手冢手里,“我接到了邀请,跨年的时候要在柏林音乐厅和常驻的柏林爱乐乐团合作,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有六张亲友票,你一张,我爸妈各一张……彩菜阿姨方便来吗?要不请她和叔叔一起来玩玩?手冢爷爷年纪大了,估计不太好过来……那最后一张给里美算了。”

算好时间,二人一同给彩菜打了电话。接到电话的彩菜高兴得不得了,正要答应,忽然想到要是她和国晴一起出国过年,那家里就只剩下国一一个人了。

“还是不了……”

“不什么不,难得小辈这么有孝心,你和国晴都去!我年纪大了不方便,我去找弦右卫门那老头子下下棋不也照样打发时间吗?担心我作甚?”

电话那头传来国一精神百倍的训话,秋本和手冢对视一眼,秋本笑了起来,大声道:“国一爷爷!我是云子!这次官方要收录,等碟出了我给您寄一份好不好?”

国一顿时乐开了花:“诶好好好,爷爷等你给爷爷寄!对了,云子,国光那孩子在你旁边吗?”

秋本让了位置,手冢应答:“电话换人接,我是国光。”

开着免提的声音没有丝毫遮挡直接闯入秋本耳朵里:“国光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我曾孙呢?”

手冢面不改色地撒谎:“快了。”

在秋本云子面前说不急,在他面前催命,自家爷爷的双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不知道的是,每次秋本都在他旁边听免提听得一干二净。但她的工作还在上升期,一旦结了婚,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她又是个心思细的,天天被人戳脊梁说她不照顾家庭,别说以前有过扛不住的经历,就是她现在扛得下来,他也心疼。

所以这锅,还得他来背。

国一一拍桌子:“次次都说快了!是不是云子嫌你闷葫芦,不想和你结婚啊?”

手冢向秋本示意,秋本红着脸抱着抱枕靠近电话:“没有没有,国光很好,就是我们工作都忙,觉得暂时不急。”

手冢国一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变:“哎好好好,忙工作忙工作!你说了算!”

转头低声嘀咕:“肯定是国光这小子,太随我了,闷葫芦!”

挂了电话,秋本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手冢国光闷葫芦!我怎么觉得随着年龄增长,你的话可越来越多了呢!”

这得赖秋本云子。吐了十几年的槽,再笨也该学会了。

三个月后,秋本云子站在镜子前。脖子上戴着手冢新买的红色吊坠,为了配这个吊坠,她特地配了一件新的红色礼服。

工作人员敲了敲门,“秋本小姐,请到后台准备。”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长笛,深吸一口气,拉开休息室的房门,跟随工作人员前往后台。

不是第一次站在指挥身边,但却是第一次和这么厉害的乐团合作,也是第一次邀请家人来看自己的演出。

在乐团工作过能跟指挥和乐团高效沟通,从小在舞台边上长大熟悉舞台的一切,连续高强度举办独奏音乐会所培养的适应能力让她迅速进入状态,甚至连总谱都略有涉猎少去了许多麻烦。本身的素质已经过硬,外加秋本为了这次的演出,除了和乐团配合练习以外,更是逮着有栖在家里练习无数次。演出效果自不用说,乐团和指挥对秋本的评价也十分之好。

音乐会取得大成功,结束后秋本睡了两天,陪着玩的成了手冢。

秋本过意不去,第三天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陪着两家父母去慕尼黑。两个累得不行的人坐在英式庭园的长椅上,互相靠着对方的头,把温暖阳光照耀的冬日下午给睡了过去。

秋本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演出成了踏入另一个高度的契机。她先后与多个乐团合作,都受到乐团的一致好评,在她三十三岁那年,她成功进入维也纳歌剧院乐团,更是在两年后,破例得到申请进入维也纳爱乐乐团的资格,并一举成功。

进入乐团以后的第一个跨年演出,受邀而来的钢琴家是秋本和成。

父女二人站在后台,秋本云子拿起长笛,向秋本和成伸出手:“秋本先生,您答应我的为我空出档期,总算算数了。”

秋本和成一笑,握了她的手。

“何止算数,我甚至拉着阿拉贝尔一起主动给协会抛媚眼。”

秋本云子笑了起来。阿拉贝尔·斯卡迪是秋本和成最尊敬的指挥戴维伯爵的徒弟,也是近年来赫赫有名的女指挥,听团员说协会的音乐总监想请她想了很多次了,就是一直没请成。秋本和成自己那么大名气,还拉着阿拉贝尔过来给协会抛媚眼,协会不邀请才有鬼。

工作人员通知准备上台,和成站定,微曲手臂。秋本挽上,另一手持长笛,随着和成前往后台。

随着乐团一起上台,秋本云子坐在金碧辉煌的维也纳金色|大厅内,眼前是闪耀的灯光,舞台前方是秋本和成,舞台下的观众里有手冢国光和秋本佳月。

身着黑色礼服,秋本云子一如既往埋在人堆里。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高中时期收到的两颗吊坠,距今已经二十年了。尽管上头的金属已经暗淡,宝石也没有当年那么闪耀,但这两颗吊坠,对她而言,珍贵无比。

指挥示意准备,她抬起手臂。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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