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晕染,为房间镀了层浅薄橙红。
陆明生无言,只觉得深陷梦中。
眼前少女巧目盼兮,整个人笼入光晕,温柔得像是天边仙子。
他料想得没错,这纱裙的确适合她。
风吹过,拂动轩窗。
黄瑶见他不说话,指尖下意识攥紧裙摆,抿唇道:“其实...我觉得挺合身。”
她悄摸着提点了句,便等待对方回应。
陆明生微怔,垂眸笑道:“好看。”扬手,莞尔招呼,“瑶瑶,过来。”嗓音温柔,似含春水。
黄瑶轻咳两声,学起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提着裙摆,小步朝前走,又大大方方叠手做礼:“相公,有何事要说?”
她眼睛水汪汪的,眸间却隐带魅惑,又纯又欲,竟像猫妖一般。
陆明生呼吸微怔,声音更为沙哑:“没有...”喉结上下滑动,终究只是垂眸莞尔,“我想仔细看看你。”
他声音很轻,话落便散入风中。
黄瑶心尖轻颤,亦收起玩笑心思。她并膝而坐,倾身凑近了些,认真说:“好,看罢。”
她眨眼,长睫如小扇般拂起,忽地吹动心弦。
距离拉近,脸颊感受鼻息。
陆明生呼吸一滞,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如泉水击石。
他望进她眼眸,随之慢慢平定下来,指尖弯起,轻勾她鼻尖,莞尔道:“傻瓜。”
黄瑶蹙眉,嘟囔反驳:“你才傻。”
她抱手,佯装愤怒地起身,“都气饱了,熄灯睡觉。”
话落,屋内灯光间歇。
黄瑶站立没动,在心里默念秒数。
一...
二。
三!
几乎同时,后背靠上温暖。
她红唇紧抿,勉强压住笑意:“你做什么?”
陆明生将下巴抵在肩窝,闷声道:“我是傻瓜。”话落,似在撒娇,“瑶瑶...别生气,好不好?”
黄瑶忍不住笑,微微仰头:“这个嘛。我要想一想。”
“嗯?”
“哈哈哈,别弄,好痒。”
“笑了,就算原谅罢。”
“......”
隔日清晨,屋外传来鸟啼。
陆明生靠在床头,凝眸注视着床畔少女。
他以指尖轻抚青丝,从发梢至发尾,眉宇间好不温柔。
晨光洒落窗台,无意间落向床畔。
陆明生抿唇,微微侧身,伸手替她挡住阳光。
黄瑶大喇喇地打个哈欠,又蹭了蹭了枕头,迷糊间仍未清醒。
她手指下意识前伸,探到些温热,便扬起唇角,懒懒道:“陆明生,早上好呀。”
声音软糯,像羽毛扫过心间。
陆明生莞尔,喃语道:“早上好。”
今日要去平遥,得早些起床装扮。
黄瑶穿上小纱裙,随意竖起个发髻。这些都是在青明山学的,简单几步,还有些模样。
她从木盒中摸出发簪,扬手道:“别站着,来帮个忙。”
陆明生缓步而来,起手接过饰品。
他垂眸看去,却稍稍怔住。这发簪制作精美,顶端还配有宝石点缀,正是他赠予的那支。
物件毫无灰尘,一看就是被细心保存。
本以为事出之后,黄瑶会将其丢弃,或者留在青明山。
却没想到仍被珍藏着。
他加重气力,任由发簪戳弄掌心。
黄瑶等待半晌,仍未听见回答,抬眸在镜中看见他:“愣着干嘛,快帮我戴上。”
陆明生双眸轻颤,如大梦初醒。
他缓步上前,无比仔细地将发簪插入青丝,莞尔间,声音却沙哑:“好了。”
他凝眸看向镜中璧人,正是鸳鸯成双,好不浪漫。
黄瑶左右观察,忍不住夸赞了句:“好看。”
发饰好看,人亦好看。
她美滋滋地想着,却无意瞥见眼底红晕,不觉怔住,愣愣问:“怎么了?”
陆明生垂眼笑,长睫遮掩情绪:“没事,被风迷眼睛。”
他莞尔着,语气似在低哄。
黄瑶侧目沉思,复起身轻抚他肩膀:“走罢,咱们出发。”
她没有再做探究,只将话题停止于此。
陆明生颔首,执起她的手:“好。”
远途出行,坐骑自然是大鹏。
那木鸟仰天啸,翅膀扇得卷起风来。
寒梅飘落,引得幽香阵阵。
傀儡小猫似看见亲人,围着绕着,又蹦又跳。
黄瑶眯眼笑,忍不住感慨了句:“这两位倒成为朋友。”毕竟出自同一人之手,气息相近亦能理解。
她正想提步而去,抬眸时却是一怔。
庭院内,有人牵手而站,正是之前送礼的傀儡。
这两位看着黄瑶,又看看陆明生,继而笑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他们眼神空洞,却难掩祝福,身形映在梅花院落,带有中朦胧的美。
陆明生跨出门槛,只言道:“忙去罢。”
他们躬身做礼,复携手离去。
黄瑶抿唇,稍显羡慕地说:“真好。”
她目送两人离去,唇角微扬,许久都未回神。
陆明生侧目,指尖磨搓她掌心:“我们也会如此。”他像在承诺,语气十分坚定。
黄瑶反握住他的手,莞尔道:“嗯。”
路上,风清雾淡。
云层经过身旁,带了曾浅薄凉意。山河如棋,俯身而看时,真有些飘逸之感。
黄瑶揽过陆明生腰间,询问着:“那些傀儡...来自平遥吗?”
她以指尖磨搓玄袍,嗓音说得很轻。
陆明生轻嗯了声,声音难辨清晰:“都死于当年那场烈火。”
平遥郊外本是富饶之地,虽没有城内繁华,但好歹有百余人居住。杜雷却以除魔之由,放火烧山,随意屠杀,实在罪大恶极。
他说得随意,并未有太多愤怒。
似过往梦魇已然消退,再不会困扰情绪。
黄瑶垂眸,脑袋靠在他后背。
她轻轻蹭着,缓声说:“...辛苦了。”只此一句,却藏起千种情绪。
陆明生凝眸而视,喉结上下滑动,却没再开口。
沉默由此蔓延,心却离得更近。
他们于无声处陪伴,分享着彼此体温。
到达平遥城时,未过正午。
又恰临秋季,空气中带着凉。周围树叶泛黄,摇曳间,已完全遮挡焚烧痕迹。地面有落鸟停驻,半刻又振翅高飞。
黄瑶放眼望去,总觉得有些恍惚,像梦中场景忽然变为现实。
她呆站着,指尖微微发抖。
桃花院落依旧完好,只可惜花树枯萎,再难见往日光彩。
枯叶铺满小径,四处皆为荒芜,欢乐的,悲伤的,全部淹没在时间长河。
陆明生上前,牵起她的手。掌心相贴,温暖拂去秋意。
黄瑶反握住他,缓声道:“走罢。”
走罢。
她像在告知对方,又好似劝慰自己。
陆明生:“嗯。”
过往痕迹皆了无踪影,仿佛此处就是寻常院落。
院中有两座坟,相互依偎,双双而立。坟前桌案摆有素琴,边角依稀可见‘秦’字。
黄瑶走上前,凝眸看去,忽觉得眼眶酸涩。
她忆起之前在暗门时,陆甫曾说的那句:“照顾好他”。
现在想来,才明白是身为父亲关心。
陆明生亦有人疼爱,有人念着,多好。
黄瑶喉头轻动,紧握住他的手,仍吐不出话来。
陆明生拂袖,扫去碑前尘灰,轻声道:“平遥之仇,已经得报。”声音喑哑,像指甲摩擦砂纸,“安心罢。”
他薄唇紧抿成线,许久未在言语。
风很轻,枯叶拂过墓碑,像在回应般得发出细微声响。
窸窸,窣窣...久久未曾停歇。
陆明生握紧黄瑶的手,再启唇时,语气已恢复平静:“这位,是我心悦之人。我来带她,看看你们。”
黄瑶忙做礼,恭恭敬敬地称呼了句。
耳畔发丝垂落,裙角微扬。她抬眸,轻声说:“陆公子,我会做到。”
恰时,枯树摇曳,颤抖着发出哗哗声响。
竟有翠鸟停在枝头,啼鸣清脆。
黄瑶垂眸笑,肯定地说:“他听见了。”
陆明生表情柔和,侧目凝眸于她。
两人无言,仍并肩站于院内。心情却平静,再不起波涛。
风很轻,尽卷走浮尘。
黄瑶仰头望向桃花树,神情隐晦不明。这树身遭遇烈火焚烧,枝干都是漆黑,全然带着死气。
她凝眸望去,许久,忽而道:“蒙尘于此太过可惜,我想试试,”
陆明生微怔,不禁垂眼说:“没用的,无法—”
他话尚未说完,却见白光乍起。
黄瑶抬手,便有灵火从掌心冒出,浅白如游龙般,顺根部而上,飞快缠绕树身。
光晕扩散着,桃树在颤抖中萌生新芽。
浅淡绿色争相冒出,尽数摇曳身姿。
恍惚间,花开仅有一瞬。嫩粉相互簇拥,团聚地占满枝头。
一丛紧挨一丛,瞬间占满树梢。花香四溢,生机勃勃。
黄瑶垂手,终于松下气来。
她眸若星辰,仰头相满树绯红,莞尔道:“你看,多美。”
陆明生侧目往去,眸色稍顿,继而沉寂下来。
桃花如记忆中般灿烂,冲散血气与不堪,至此向阳而生。
他微微勾唇,神色有骄傲,亦含情深。
半晌,风停了些。
桃花摇曳,沉沉点缀枝头。
有些许花瓣落于墓前,轻巧地拂去往日尘灰。
安静中,心跳变得清晰。
陆明生侧过身,声音温柔:“瑶瑶,嫁给我罢。”
他莞尔,任由酒窝泛起,“成为陆夫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