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瑶推门进来,微微怔住。
陆明生正手撑小案准备起身,还有木椅歪斜在旁。
桌案处,粥只喝了半碗。
他听见脚步,仅抬眸瞄了一眼,继而固执地挣扎。刚站起又摔下,尝试几次,浅白内衬染了些灰。
他咬唇,额畔乱发散落,仍想要独自起身。
清风吹拂,翠鸟停歇枝头。
黄瑶匆忙蹲身,想伸手搀扶,可还未触及对方肩膀,指尖便被拂开。
她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掌心,忽感觉心中空落:“师弟...”
少年像攒足怒气,闻言并未回答,瞥了眼她,依旧咬牙坚持。
屋内安静,似听见低喘。
汗水浸透青丝,湿发顺下颚贴在脖颈,发尾抵于喉结。
他薄唇紧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磨搓着攀附桌案,双腿后蹬,终于有起身之势。
偏不如意,桌腿顺势滑动。
少年还未做出反应,好似下一刻将要摔倒在地。
恰时,有手抵住案边。
指尖白皙圆润,带着些浅淡草木香。
他稳住身形,终于踉跄着站起,胸口起伏,仍在平复出息。
自始至终,都没往上看一眼。
黄瑶默默将手背于身后,低声说:“你应当好好休息。”
陆明生手系外袍,声音低沉:“躺得太久,身体都没力气。”
如此回答,似在解释方才行为。
黄瑶还纠结于对方的拒绝,手指落于空气中,感觉并不好受。
她只轻嗯了声,且当做回答。
话落,自是无言。
陆明生蹙眉,忍不住转眸看:见黄瑶垂首,眼神似有失落。
为何失落...
难道是因没与蒋越屏‘树下应邀’?
蒋越屏为人虽差,却没有情况隐瞒,倘若事情暴露,她会不会愈加讨厌自己。
他竟像孩童害怕丢失玩具一般,内心惶惶不安,便将唇抿得更紧,转身时,脚下像踩着风。
黄瑶急道:“你要去哪?”
他紧攥把手,不咸不淡地回答:“呆得烦闷,去树下散心。”
说罢离开,引得门扉晃动。
为何闹脾气,总得说明个理由。
黄瑶咬唇,眉头松开又皱起,终抬眸向窗外瞧。
阳光无比刺眼,地面仿佛都带着烫。这会儿即使有树荫,怕也会被晒得不轻。
昨日术法相搏耗尽体力,怎么就不晓得爱惜自己...
她看向桌案处瓷碗,指尖磨搓腰间玉佩,半晌却沉声叹气。
左右放不下,不如跟随去看看。
黄瑶默念术诀,白光晕染,掌心多了把伞。
伞面绘有淡黄小花,正是陆明生曾赠予的那把。
指尖感受竹柄处纹路,心逐渐变得平稳。
她扬唇笑笑,大步朝外迈去。
还没走到桃树下,却率先遇到一人。
陆甫精神好些,见她还扬手招呼:“姑娘。”
黄瑶一怔,不觉道:“公子不必客气,只以姓名相称便好。”
话落,安静片刻。
陆甫思考许久,却抱歉地笑:“我,我不知道姑娘闺名。”
怎会不知?
分明在暗门已经...
黄瑶心头一跳,不觉凝眸看他。
男子皮肤被晒得泛红,衣领竖起遮挡脖颈,双眸盛满歉意,并不像说假话。
她蹙眉,试探地问:“陆公子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庭院内傀儡,或是暗门后的对话。
陆甫边回忆边答,声音低长:“我打理完院落,便给姑娘送夜宵。之后...”沉思,才道,“之后应该回屋睡觉了。”
不对...
不是这样。
黄瑶上前半步,急切追问:“那避难之所,还有暗门,你还记得多少?”
男子当时更换口吻,不仅出言安慰,还稍加提醒,简直如长辈一般。
为何再次问起,却像全然不记得。
陆甫愣住,继而笑弯眉眼:“既是居家住房,哪里需要避难?”
话落,寒气攀上后颈。
这句话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黄瑶浑身僵硬,忽然感觉恐惧。
长剑破风之声还在耳畔,昨夜种种不可能为梦境。
陆明生还因此力竭,昏睡了整夜。
她还将蒋越屏放任于厅堂,那人抱怨说地板湿冷睡得不好。
挑衅,追赶,以命相搏,湛蓝剑阵似还在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
阳光炽热,晒得头昏。
尽管如此天气,却听不见蝉鸣。
黄瑶撑出个笑容,提醒了句:“那琴呢?你娘子的琴。”
但凡提起与娘子相关,男子记忆总会更清晰。
她凝眸看去,期盼着对方回答。
陆甫莞尔,随手朝后指去:“就在这院内摆着。”
还未等她接话,又道,“姑娘来得巧,我正有事请你帮忙。”
话落,隐约响起电流声。
滋滋啦啦,恰是许久未闻。
黄瑶未能反映,只怔怔地问:“什么?”
陆甫扬唇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琴。我今早起来擦拭,却发现琴弦少了四根。我找不到替换,又恐娘子发现责怪。”
话音刚落,电子音响起,冰冷依旧。
[系统:已接取任务:更弦。]
黄瑶看向面前男子,觉得系统莫名亲切。
陆甫见她不语,又仓促解释:“姑娘若嫌麻烦,我再找别人帮忙。那些,那些个青袍人,也是可以...”声音越说越低,显然没有底气。
黄瑶回过神,颔首答应:“没事,我帮你。”
陆甫顿喜,扬唇道:“谢谢,谢谢姑娘。”
他想起有事没做,又匆忙告辞离去,脚步非常轻快。
有风拂过,引得寒颤。
黄瑶抚摸后颈,正触得满手凉意,尽是冷汗垂落。
她朝院内小亭走去,果真看见古琴,两旁刻纹都与昨日所见无二,偏偏却少了四根琴弦。
这事情属实古怪,像在迷雾行走,摸不得方向。
黄瑶想了想,脚尖更换方向。
凭借记忆而行,一路穿过长廊,再往前走就是厅堂。
她翻手收去灵火,跨入门扉,抬眸却是一惊。
别说寻找什么傀儡线,就连机关残骸都见不到。
堂内干净无比,甚至连浮尘都没有。
黄瑶匆忙闯入屋内,顺着墙壁摸索开关。
指尖抚过一路,却什么也没发现。
阳光顺间隙洒落,在地面留有大小不一的晕。
层层叠叠,好似身处环境。
堂柱没有划痕,也无从寻得暗门下落。
她环顾而视,竟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歇鸟惊起,振翅而飞。
陆明生坐在树下,垂眸逗弄灵火。
暗红如丝线缠绕指根,从拇指顺到小指,再缠绕至腕部,反复几次,最后归于掌心。
他冷眼看着,感不到任何乐趣。似有脚步声传来,才微微勾起唇角。
黄瑶像丢了魂,直愣愣地坐在旁边,双唇轻抿,半句话也不说。
她身上总带些草香,闻着就叫人安心。
陆明生轻嗅,烦躁顿时缓解。
他侧眸向旁边看,却在对方抬头时移开视线,坐直身体,还不忘板脸装老沉。
云层浅薄难以藏光,肩膀晒得发烫。
灼热暖意来袭,才勉强驱散阴冷。可那奇怪感觉,仍萦绕在心头。
黄瑶叹气,幽幽开口:“你记不记得,昨夜发生何事?”
陆明生微怔,一时不懂她话音意思,只侧目,并未答话。
黄瑶仍顾自地说:“帮我们引路,又提供机关相助。可他为何什么也不记得...”
非但如此,记忆竟像断片般,只停留在夜宵那刻。
再往后,却像大梦一场。
暗门内外判若两人,还有那脖颈处的红线...
她思至愈深,不由得打个寒颤:“我觉得陆甫有些问题。”
话落,异常安静。
陆明生眸色隐晦,许久才轻嗯了声:“那师姐怎么想?”说完,有些失控地补充,“毕竟他是蒋越屏口中的魔物。”
后两字极轻,语气狠戾,好似在自我报复。
他不想再担忧,恨不得将所有事情都摆在对方面前。
那些藏于梦魇深处,漫天血气,未曾示人的丑陋,就这么宣泄地倾述而出。
如果她没有离开,他再也不会放她走。
黄瑶没注意,只忆起陆甫谈及娘子时的雀跃。
一双眼眸向来无神,唯有提到爱人像藏起星光。如此情深义重,与寻常百姓并无差别。
要非得说陆甫是魔物,不如说其误入歧途。
她耸膀说:“陆甫举止和善,与我而言算是救命恩人。”又板脸指责,“倒是你,好的不学,尽学蒋越屏说胡话。”
一口一个魔物,听得难受。
半晌,陆明生仍未开口。
黄瑶以为他怄气,再次好生劝慰:“你看蒋越屏,再愤恨又如何?中了招数,不一样是副疯魔样。那他就是魔物了?清醒过来不与寻常一样。”
少女抱手,摆出前辈姿态:“这称呼我不喜欢,你不许再说。”下巴微昂,有几分霸气。
陆明生凝眸看她,心头乌云散去,却抿唇,有些失神。
黄瑶不泄气,指尖抵于他肩膀,一字一戳:“听见没有,赶紧说话。”
语气坚定,半点也没饶人。仿佛他不开口,就能在此耗上整日。
他眸间终于浮现笑意,正欲开启唇回答。
恰时,却有人率先出声。
蒋越屏已更换长袍,还特地擦起香膏。
他昂头走来,步子迈得极其潇洒,显摆地问:“黄师妹,在说我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