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瑶脚步如飞,背影很快消失于帘幕。
轻纱浮动,似遮掩那人身形。
陆明生敛眉,浅藏起眸间情绪。
他缓步走至古琴,指尖轻抚过案边,从边角一路抚摸至刻纹。
待触及,能清楚感受到‘秦’字。
他薄唇轻抿,眸间神色隐晦:“安心,我绝不会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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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瑶奔至帘后,青袍弟子正围在案前。
这几人神色慌张,似在贴耳议论,嘀嘀咕咕地说,声音听不清楚。
她探头瞧,在其中看见殷遥月。
那人身穿浅蓝长裙,面部施以淡妆,头挽发髻,唇点朱砂,俨然是副淑女模样。
倒是眉宇间那股英气,依旧十分熟悉。
陆明生撩起帘布,抱手靠在门边。
他一言未发,只侧目观望。
黄瑶凑近了些,总觉得殷遥月袖中似有古怪。
青袍弟子仍在呼喊,并未发现端倪。
她眯起眼,看了又看,忽而心头一惊。
那五指藏于袖中,指尖绑有假甲,被阴影遮挡,并不清晰。
再看殷遥月身着装扮,不与少女之姿相同,倒像位出嫁为妇之人。
难道她是方才的琴女...
不行。
倘若被蒋越屏发现,定又是番腥风血雨。
黄瑶心头大震,思索片刻,匆忙开口:“各位让开点,给殷师姐些空间。”
她蹲身,边说边朝外挤,“让一让,稳定伤者呼吸。”
语气严肃,倒真有几分样子。
陆明生瞧去,忍不住抿唇轻笑。
青袍弟子面露怀疑:“黄瑶,你什么时候会医术?”
她拉扯衣袖遮掩,一本正经地说:“无事之时,略微读了些书。”
弟子仍不信,转而看向蒋越屏。
后者抿唇,半句话也没说,倒像是默认了。
他们只得无言,不再过多劝阻。
黄瑶悄然以灵火抚慰,将全部假甲尽数摘下。
她装得镇定,额间隐有汗水,小声催促:“拜托,你得赶快醒醒...”
可惜半晌,仍未起动静。
周围有弟子催促,语气都不太好听。
她没理会,将灵火燃得更甚。
几番努力之下,总算得到回应。
殷遥月眼皮抽动,隐有清醒之意,她挣扎着睁眼,视线多有茫然:“你...?”
黄瑶难掩期颐,凑近了看她。
殷遥月仔细辨认一番,忽而瞪大眼睛:“黄瑶,你怎么在这儿!”
神态语气恢复无常,看样子是完全清醒。
黄瑶松了口气,正想启唇回答。
殷遥月又低头看,手指扯向裙摆,嗓音像穿过云端:“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惊声尖叫,一副见鬼模样。
蒋越屏指尖抵在耳窝,仍顾及师门身份:“殷师姐,切莫喊坏嗓子。”
他状似关心,声音去难掩嫌弃。
黄瑶忙岔开话题,轻声问:“师姐,你可记得为何来到此处?”
话落,得一瞬安静。
殷遥月表情空白片刻,喃喃道:“我探寻魔教踪迹,刚入平遥城就发觉不对。此城看似热闹,却四处透着诡异。我于街坊询问,突然听见...”
她话语顿住,双眉蹙成‘川’字。
恰时,陆明生启唇:“琴声。”
他像在提醒,又似在暗示。
蒋越屏瞄了他眼,难掩眸间探究。
殷遥月却松了口气,颓肩道:“对,琴声。后来的事我记不大清楚,再醒来就在此处。”
她说罢,抬眸问:“对了,你们怎么到这里?”
黄瑶回答:“是你来信求救,说要在平遥相见。”
她一怔,显然有些迷茫,思考片刻,复摆手:“也罢,或许是我忘记。”
殷遥月扯了扯衣袖,蹙眉,嘟囔了句:“谁弄得这衣服,也过繁琐。”
蒋越屏闻言,挑唇吐槽:“殷师姐鲜少身着长裙,看着可不习惯。”
他习惯讽刺几句,但碍于身份,说得没算严重。
殷遥月摇晃起身,厉声回道:“倒比你好。蒋越屏,下山没多久,怎么连门派礼仪都忘了?”
话落,弟子多为看热闹。
蒋越屏后牙紧咬,眉头蹙起又松开,半晌才悻悻鞠躬:“殷师姐,多有得罪。”
这一副吃瘪样,再不见往常嚣张。
黄瑶抿唇笑,遮掩似地别开脸,轻咳两声。
让他老欺负陆明生,总算得到报应。
殷遥月懒得理他,正欲转身离开,脚尖微动,却觉得踩上硬物。
她低头看,隐约看见米白尖锐,像是...假甲?
这么想,指尖似有些粘腻。
她缓缓挪开脚,狐疑道:“这—”
话未说完,唇便被捂住。
殷遥月挣扎不能,只能疯狂瞠目暗示:搞什么!快给我松开。
黄瑶嬉笑着答:“方才与魔物缠斗,地上多些傀儡残肢,师姐走路得当心些。”
她说完,又嚷嚷着问,“是吧,大家都可以作证。”
蒋越屏眯眸,神色多有探究。
黄瑶平日不争不抢,倒从未见过如此慌张表情。
如若反常,难道是想遮掩什么...
他轻啧,正欲垂眸看向殷遥月足下。
视线仅剩一寸,被人侧身挡住。
恰时,陆明生开口:“嗯,只是残肢,不必担心。”
他语气淡漠,像在谈及寻常之事,莫名叫人信服。
呵,魔物同党,还敢开口?
蒋越屏恼火,又讽刺道:“嚯,想不到师弟对魔物多有了解。”
字节咬合极重,生怕旁人听不懂意思。
他许是气得上头,忘记有前辈在场。
出言讽刺同门又违背青明山礼仪。
黄瑶垂眼,悄然将手松开条缝。
殷遥月蹙眉,难掩语气不满:“你怎么学的?了解魔物乃青明弟子基本。若连这都不知晓,还修什么剑术?”
她视门规为圣旨,凡事都得尊崇,言辞自然严厉。
才刚见面,就屡次犯戒,倘若落人口舌,丢得还是门派脸面。
殷遥月顾不得其他,满门心思在教导,“出门在外,个人言行皆代表青明山。蒋越屏,你自己多拿捏。”
青袍弟子观之,虽未言语,仍有看戏心思。
蒋越屏脸色清白交替,喉结滑动,愤然哼了声。
他气得不轻,又无法宣泄,只得站在旁边喘粗气,心里暗骂不止,眸间满是戾气。
一副吃瘪模样,简直狼狈至极。
既然找到殷遥月,还是得早些回平遥郊外。
一来完成任务,二来也有些话想当面询问陆甫。
幻境的水车、田野,甚至是院前桃花树,熟悉得像巧合。
难道幻境中场景,就是在平遥郊外吗...
脖颈血痕,腰间剑穗,还有摆放在庭院的古琴。
愈想愈诡异,有想法就欲呼之欲出。
黄瑶敛眉,不忘启唇打圆场:“师姐辛苦多日,还是回去休息。”
她神色温柔,言语间说得真切。
殷遥月瞄了眼她,复想起指尖粘腻,却转眸,终是没有点破:“嗯,好。”
话落,却听得窸窣声响。
又像某物摔落,噼里啪啦地一阵闹腾。
继而,隐有呼痛传来。
“诶呦,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陆明生闻声转眸,指腹轻蹭唇角。
蒋越屏啐了口,猛然挥手:“跟我走,去里面看看。”
他明显压着怒气,话说得极快。
青袍弟子与殷遥月做礼,才抬步随之而去。
男子声音...
难道是周平?
黄瑶抿唇,匆忙道:“师姐,稍等我下。”
陆明生见状,跟随其后。
帘幕后,还有处暗门。
黄瑶凝眸辨认,总觉得万分眼熟。
她轻触碰木框刻纹,喃喃道:“这个标记...我在陆甫家中见过。”
五瓣桃花,旁有绿叶相映。
正是为当初为躲避蒋越屏几人,而藏于厅堂内设立的暗门。
她本以为是无心而留,现在细想,却觉得多了分意思。
魔物汇集之处,刻有桃花印记...
黄瑶一怔,惊讶道:“难道说他真的是...”
陆明生侧目,轻声反问:“是什么?”
她却摇头,笑容有些勉强,“没有,应当是我想多了。”
陆明生垂眸,指尖轻触少女发梢。
缠绕成结又松开,反复几次,乐此不疲。
他抚摸着细软青丝,妄图以此来转移心思:“如果...你没有错呢?”
黄瑶一怔,不觉认真思考。
若陆甫真为魔教之徒,那千万不能被蒋越屏发现。
那人既已隐居于平遥郊外,没有再行害人之事,或许该放其生路。
平遥琴女的惨剧,不应当再发生。过去就让它过去,无需再提起。
她得隐瞒消息,莫让旁人知晓。
黄瑶如此想,便摇头否认:“不,是我错了。”
她复而笑,眉宇间藏起星光,堪比月色温柔。
陆明生指尖微顿,青丝顺手指落下。
他微怔,片刻才收回手。
偏是无言,最能拨动心弦。
黄瑶长袍浸染烛光,耳畔发丝粘上浅薄层金。
光晕顺耳垂落下,停留在锁骨,无意间形成吊坠。
陆明生难以挪开视线,忽忆起湛蓝纱裙。
黄瑶若穿着在身,头戴红珠发簪,皮肤白皙似雪,薄纱裙摆垂落,遮住如玉脚踝。
定是眉眼如画,巧目盼兮,像从仙境而来。
那光晕温柔,似触手可及。
他眸色愈沉,指尖轻颤,将要触碰少女脸畔。
肌肤相邻只有一寸,偏传来‘滋啦’声响。
烛火忽地摇曳,晃动心神。
黄瑶垂眸,神色似蒙了层浅薄光芒。
她启唇,声音像穿过云雾:“陆明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