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唐方阳提了个好问题。
黄瑶朝院内眺望,同样没寻见陆甫身影。
现在天色已晚,他能到哪里去?
黄瑶转眸看向院内桃花,灯火映照下,花瓣泛出浅薄绯红。
于夜色中,像被烈火焚烧。
幻境与现实交叠,终究重合为相同模样。
这桃花院落,便是凤栖楼中幻境发生之场所。
水车、田野、小径,全然一致。
那陆甫呢?
可与平遥琴女有关。
她抿唇想,不由得问:“殷师姐来时是否见过院中主人?”
殷遥月沉思,从怀中掏出信件:“只在亭中发现信件,应是留给你们。”
信封提有几字,正是陆甫笔迹。
黄瑶微怔,匆忙接过查看。
信上大致内容,说陆甫去接夫人归来,大抵明日才能回平遥。空房可随意安排,不必问他意思。
纸页被抽出,这信封还有些重量。
黄瑶提起抖了抖,从中掉出串钥匙,沉沉一大把,多半可开房门之锁。
她与陆甫才相识不久,那人分明已忘记同避风险之事,还能将家宅钥匙交给她保管。
这位陆公子,倒是心宽。
黄瑶叹气,道:“陆甫明日回来,唐公子可要在院落歇息?”
她只是客套,并不求对方答应。
唐方阳却满脸欢喜:“住住住!这等好去处,哪有不住的道理。何况这座院落,本就不一般。”说得兴奋,仿佛就要讲故事。
殷遥月尚在于此,平遥琴女与魔教关联,倘若被她听出端倪,定然会给陆甫增添麻烦。
黄瑶匆忙打断:“劳累整日,其余事情得空再聊。”
她与殷遥月告知了声,起手为唐方阳指路:“唐公子,请随我来。”
后者仍兴奋不已,连说几个‘好’。
黄瑶离开,陆明生提步跟随。
他全程没有插话,长睫遮掩眸色,神情辨不清。
殷遥月看两人离去,便也想起身回屋。
可刚抬步,忽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疼。
她匆忙扶额,脸色煞白如纸,仅靠手臂支撑,歪斜着靠在门栏。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于凤栖楼醒来后,便时常头疼欲裂。
脑中混乱,记忆也不清晰。虚汗沾染衣襟,手指用力到蜷缩。
殷遥月仍咬牙支撑,眉宇间尽是苦楚。
忽传来争吵声,嗓音愈高,谁也不让谁。
她一怔,恍然出神。
好像曾有人亦然如此,脾气暴躁如雷,只因小事也会发火。
到底是谁呢...
殷遥月双眉紧蹙,下唇被咬出血色。
她使劲回忆,却没有半点头绪,额角刺痛更甚,如针扎一般。
她喘息着,任由冷汗顺脖颈低落。
似乎过去很久,偶然吹来凉风。
争吵已停止,院落内外很是安静。
殷遥月才抬起头,眸色恍然,充满困惑。
她仿佛连方才之事也忘记,侧身,缓慢地观察四周。
院外灯火渐歇,仅剩树影晃动。
她驻足半晌,才摇晃着离去。
“唐公子,就是这里。”
黄瑶将门打开,又进屋内点灯,“这房与我们相邻,公子有事呼唤便好。”
她特意挑选这间,有希望青袍弟子监督之意。
唐方阳以衣袖擦木桌,从边到角,擦拭得干净、
他又检查了番,才将古琴摆于案上。
黄瑶笑:“唐公子对此这般珍视,想必是真心爱琴。”
唐方阳:“哪有,只是这物件稀奇,得好生对待。”打了哈欠,已有困乏。
黄瑶见此,也不便多说,只叮嘱他好生休息。
后者答应爽快,并无挽留之意。
这一来一去,分别相当迅速。
‘咔哒’,门被合上,屋内灯熄。
黄瑶伸了个懒腰,懒懒道:“行啦,我也得去休息。”
陆明生颔首,莞尔回应:“嗯,师姐好梦。”
她却蹙眉,竖起手指摇啊摇:“不对,你师姐师姐地叫,都将我给喊老了。”
陆明生微怔:“那...你想如何称呼。”
他严肃时会直呼姓名,但总显得太过生疏。
黄瑶瞥眸想了想,略显烦躁地摇手:“诶呀,你自己去想。”
她提起眼角观察对方反应,耳尖隐有发烫,“明早,不,以后都不许再叫我师姐。”转身,走得潇洒,“我去睡觉啦,晚安!”
她唇角抿笑,眉眼难藏欢喜。
待走到老远,仍听见歌声。
陆明生转眸细思,只将称呼问题考虑得透彻。
小黄?
小瑶?
他磨搓下巴,轻啧否认:“不好。”
或者是...
他将那两字默念几遍,忽而掩唇笑,满意地点点头。
院内安静,听不见虫鸣。
陆明生起手点灯,坐在案旁,阅读话本。
这册《琴剑和鸣》已翻看多次,书页边角留有磨痕。
他轻抚过书页,白皙指尖停留于页眉,却久久未能翻下。
再往后,就是结局。
陆明生凝眸看去,神色隐晦不明。
他犹豫着,正要钩动手指。
恰时,有人推门而入。
烛火晕染,他身穿素雅衣袍,长发挽起,腕戴铜钱挂坠。
真是早前入睡的唐方阳。
陆明生合上书,又将边角推平。
他并未抬头,甚至没有丝毫意外:“来了?”
唐方阳靠在门边,摊手道:“怎么样,我演技如何?”
陆明生将书册放于案角,只道了句:“周平之事,办得不错。”
唐方阳耸肩:“这小子性格我挺喜欢,若他不是青明弟子,还可带在身边□□一番。”话落,又摊摊手,“啧,当真可惜。”
意思隐晦,不知是在为谁叹息。
陆明生观于烛火,以术法拨弄形状:“蒋越屏呢,可派人跟着。”
“当然。”
唐方阳于案前坐下,双手交叠,身体前倾,“不过那蒋姓小子当真厉害,凤栖楼如此困局,还晓得遮掩剑阵。”
本以为仅有三人结阵,定能找出破绽。
他却更换招式,唯恐被人瞧出玄机。不得不说,算有些玲珑心思。
“我借殷遥月之手断他后路,这招妙不妙?”唐方阳竖起拇指,夸得炫耀,“区区青明剑阵,小某不在话下。”
半晌,却无回应。
陆明生抿唇,眸色隐晦,难以揣测悲喜。
此人脾气阴恻,还是谨慎些好。
唐方阳只得板神色,严肃道,“蒋越屏已经离开平遥,看方向应是回青明山。”
陆明生轻嗯了声,似有些心不在焉。
看样子应当没有生气...
唐方阳疑惑,扭头观察房间。
临墙传来动静,像某人脱鞋上床。
片刻,她又想起什么,砰砰砰走过去,吹熄了烛火。
隐约中,听见一句:“算了,还是点着灯睡。”
继而,再传来脚步声。
忙里忙外多为纠结,倒像是黄瑶性格。
他甚至能想像出对方模样,细软发丝垂于耳侧,朱唇轻启,嘟囔着念。
认真沉思,却像只说梦话的小猫咪。
陆明生垂眸,指背轻蹭过唇角。
他忍得颇为困难,眸间难耐笑意。
烛光下,竟显得有几分...
温柔?!
唐方阳被自己想法惊住,瞪大双眸没缓过神。
这个词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却绝对不可能形容他。
他是谁?
自然是陆明生。
这位圣教史上最年轻的教主,未满二八年纪,就凭借其狠戾手段,高超术法震撼全教。
曾有大胆者提出反叛,被他亲手剥骨制成傀儡,哀嚎之声,彻夜未绝。
至此,再无人另怀心思。
江湖早有传言,说圣教行为诡异,喜在各名门正派安插眼线,继而找出破绽,一举歼灭。
可却不知,这些行为只是教主练手的把戏,借此提升技法,以保证最后之举成功。
他最擅掩藏身份,亦最能把控人心。
陆明生从尸山血海中走来,一路未曾有任何差池。
他的心,本应该冰冷如硬铁。
可如此之人,竟会出现‘温柔’表情...
唐方阳震惊不已,半晌却勾唇莞尔。
他斜靠在椅背,把玩桌上瓷杯:“教主,那位小姑娘...”边说,边往墙后瞄。
陆明生抬眸,顺势收敛情绪:“想说什么?”
他摆手,生怕沾染祸端:“稍作提醒而已,担心你陷入太深。”
话落,却听见低笑。
唐方阳一怔:“怎么了?”
陆明生靠在椅背,神色多有感慨:“她猜到了。”
“什么?!”
唐方阳唇角僵住,不由得提高音量,“那你还安心与她同处?”
不应当杀之,或者制成傀儡?
他脑袋成浆糊,着实不能理解。
陆明生勾唇,说得自然:“有何不可?”
他似难藏得意,眸间拥着欢喜。
烛光摇曳,将身影投在白墙。
光晕落在肩膀,陆明生长睫轻颤,唇角隐现笑意。
他没有在雪山之巅时冷漠,整个人充斥着活气。
仿佛不再为圣教之主,只是江湖中的某位寻常过客。
唐方阳呆愣片刻,伸手掐了把大腿:嘶,生疼...
这也没做梦,难道被控制了?
他蹙眉,大着胆子去探对方鼻息。
身体刚前倾,耳边却是一震:“你做什么?”
幻境已散,陆明生正冷眸看去。
他眯眼,眉宇间藏起杀气。
唐方阳动作僵住,讪笑着坐回远处:“我那个,那个...”
实在难以启齿,总不能直言是怀疑他被傀儡替身。
磕绊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唐方阳垂首,乖乖道歉,“教主,我错了。”
他说完,又咂嘴问:“可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