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边传来吆喝,水车发出潺潺声响。
唐方阳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诸位小哥,咱们不能进屋等嘛?”
这大清早就被喊起来,别的事没有,就在这儿等陆甫。
青明弟子挺掘强,就干巴巴站着,说什么都不让离开。
话落,身旁人不答,面色更为严肃。
他扶额叹气,忍不住自认倒霉。
孩童手拿风车跑过门前,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唐方阳兴致缺缺,只得随意敲敲门栏。
没过多久,殷遥月急步前来。
她许是睡得不好,眼下乌青一片,蹙眉张望地问:“何故要守在此处?”
弟子做礼回答:“陆甫信上说今日归来,我们等候,未免错过时机。”
唐方阳又打个哈欠,心思早已跑到天边去。
他斜靠在门栏处,削瘦指尖把玩铜钱,垂眸,长睫掩盖神色。
弟子答得谦卑,言行间并无异常。
殷遥月蹙眉,却迟疑着问:“陆甫是...?”
弟子微怔,继而抱手答:“此处院落主人,我们曾在他身上,发现师姐剑穗。”
剑穗...
殷遥月转眸看去,腰间佩剑果真空落。
奇怪,究竟是何时丢下的...
她凝神回忆,却想不出半分由头。
这剑穗是她亲手所做,自上山学武便一直佩戴身旁,从未取下。
她行事小心谨慎,根本不可能忘记保管剑穗。
贴身之物无故丢弃,却落于从未相识之人手中,无论用何种方式都难以说通。
除非...
是她记忆产生偏差。
殷遥月再去回忆,依旧未解。
她略显苦恼地抬眸,却无意瞥向唐方阳,见那人垂首把玩腕部铜钱,神情隐见不喜。
她微怔,复脱口而出道:“莫要再等,你们回去歇息。”
弟子相觑一眼,继而询问:“若耽误时机,叫陆甫逃跑怎么办。”
殷遥月匆忙摆手,神情不耐:“你都说这是他家,他还能跑哪里去?我说不必等,便不必等。”
她双眉紧蹙,每言字句都带着烦躁。
弟子不敢不从,只得抱手答是。
他们做礼后,复转身离开,相觑间,多有对殷遥月不解。
殷师姐自从凤栖楼过来,行为举止常叫人领会无能。
若今日之事放于往常,她定会要求严格等待,又怎会如此急切地驱赶?
弟子琢磨不出究竟,稍显磨蹭地离开。
唯独周平听话,并无半点猜测意思。
清风吹过,引得树影婆娑。
见人影散去,唐方阳才伸个懒腰,慢悠悠地站直身体。
他欲离开,却听见身后人喊:“等一下。”
女子声音急切,呼唤亦然快速。
唐方阳轻啧了声,回眸道:“殷姑娘,怎么了。”
殷遥月抿唇,掌心浸满汗水。她心尖战栗,似连带着恐惧:“我们...是不是见过?”
唐方阳指弯点上鼻尖,声音缓而长:“据我所知,我应与姑娘昨日结识。”
她摇手,飞快否认:“我不是说凤栖楼,而是...”
话未说完,对方倾身前来。
殷遥月眸子微怔,不觉吞咽吐沫,将话音藏于腹中。
她似有恐惧,身体无意识地颤抖,下颚却紧绷,半分也不让。
既然怀疑他身份,却依旧大胆发问...
呵,这青明弟子虽不聪明,倒还有些鼓气。
唐方阳眯眼笑,眸底诸多调侃。
他再凑近些,以指尖缠绕女子发丝,鼻息带着凉:“姑娘记错了。我们此前...素未蒙面。”
最后几次含在气息中,莫名带种特殊意味。
殷遥月呼吸滞住,下意识想斥责他唐突,
可嘴唇轻颤,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不由得攥紧衣袖,腰身紧绷如弓。
唐方阳勾唇,笑声从喉间挤出,带着低沉回响:“殷姑娘,那小某就先行告辞。”
他说罢径直拂袖离去,挥手感慨了句,“风情云淡,正适合补眠啊。”
念诗声随脚步远去,他已然只步拐进内院。
殷遥月‘呼’地松懈下来,手抓住前襟,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半晌没有回神,只静静站着,眸间恐惧难散。
小风吹得人陶醉,好不安然。
黄瑶耳尖泛红,却轻咳两声掩过羞涩:“你,这是做什么?”
她虽装得副淡定模样,话语仍难藏窃喜,眸间噙起春水,青丝浅挂耳垂,漂亮得像从画下走来。
陆明生眼里只有她,唇畔似保留余温。
他像偷吃蜜糖的孩童,怀念又渴望再品些甜,不觉轻抿唇角。
两人对立无言,却像早已道尽千言万语。
半晌,陆明生从怀中话本:“这个,送给你。”
黄瑶凑前看,微怔道:“琴剑和鸣...不是讲平遥琴女的话本吗?”
他前赠玉佩后送发簪的,怎么今日还给上书册了。
她不解,亦没有伸手去拿。
陆明生轻声莞尔,只讲话本放入她手中:“倘若有天我离去...到时候你再读。”
他说得很低,更像在顾自喃语。
黄瑶微怔,愣愣道:“你...要离开?”
他摇头,轻抚少女脸侧,眷恋道:“或许而已,你莫要着急。”
既然心意相通,某些打算还需早说明白的好。
他不愿隐瞒,也不再想隐瞒。
彼时的温柔飞速消散,此刻如身在冰窖。
黄瑶攥紧衣袖,抢先回答:“为何?是魔教要求,还是...”顿住,继而说得更快,“我们现在就走,去哪里都好。”
魔教即使再诡谲,也不可能对无辜教徒下手。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青明山。
对魔教徒而言,青明山手段狠戾非常。
黄瑶依稀记得李末泣血哀嚎,撕心裂肺,根本不像人能发出的声响。
她胆寒,想象陆明生被绑在铜柱,白皙皮肉划开,露出鲜红血肉。
再而咬牙尖叫,惊起枝头歇鸟。
不,不行。
黄瑶疯狂摇头,猛然上前捉住他手:“我与你一起走,再不分开。”
方才亲吻即使短暂,她亦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真意切。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困难。能将彼此分开?
黄瑶紧盯着陆明生,竟突然明白平遥琴女的想法。
想必那时,女子亦与她想法相同。
她指尖颤抖,却依旧用力,非得从对方口中讨出回答。
恰时,信鸽飞过。
白羽煽动不止,似匆忙投递消息。
陆明生轻笑,手腕翻转,反握住她的手。
五指顺势交握,掌心与掌心贴近。分享彼此体温,在相同时刻共赴沉沦。
他低哄着,声音宛若梦呓:“别怕,我定会回来寻你。”
只简单‘寻’,而不是并肩左右。
黄瑶蹙眉,嘴唇轻颤,正欲再次争取。
话还未出口,恰听见脚步声来。
唐方阳取下信件,只手送走信鸽,抬眸调侃道:“呦,这是将人小姑娘给吓哭了?”
他语气自在,状似没瞧见黄瑶唇间绯红,“小哥,对待女子可得温柔些...”话里有话,摸不清意思。
黄瑶吸吸鼻子,匆忙说:“我先走了。”
她眼眶沾染红晕,复将话本还给陆明生,“这东西我不用,你自己留着。”语气急促,难掩哽咽。
黄瑶实在伤心,甚至愤恨起那个亲吻。
她耳尖涨红,步伐如踩着风,路过唐方阳身边时,还不忘侧目道了声:“唐公子...”
声线颤抖,仍勉强维持住礼貌。
小姑娘跑得飞快,片刻便瞧不清踪影。
唐方阳忍不住回首观望,轻啧道:“诶,你这是说啥了。”
陆明生望向怀中书册,翻手将其藏入袖中:“方才,是青明山的消息?”
这人当真妙算,什么都瞒不过他。
唐方阳打了个哈欠,懒懒伸手,将信件地上前去:“诺,还是个惊喜。”
他说得潇洒,却仍难掩好奇,“你莫不是...被姑娘拒绝了?”初听揣测,藏有调侃。
毕竟圣教教主向来冷漠,鲜少能有人事调动其情绪。
好不容易逮着回,哪有道理轻易放过?
唐方阳这般想,看向陆明生的眼神诸多探究。
他当真好奇,这么位简单的小姑娘,是如何扣住教主心弦。
信件字迹变扭,多为傀儡所书。
整张纸上,由单词拼凑成话:“青明山,杜雷,已出关。”
后半页则言,“蒋越屏,未回,杀否。”
陆明生指节轻动,暗红火光飞速窜起,将绢纸吞噬殆尽。
余烬落入皮肤,如烟尘覆盖白雪。
他沉眸,只随手将其拂去:“此人,我有用。”
唐方阳颔首:“嗯,我这就回信。”
陆明生指尖磨搓,眯眸道:“杜雷...可有异向?”
信件所言并不清晰,只简单讲明结果。
杜雷年初才增进修为,而青明山闭关大都以年来计较。他既选择在此时出关,定是听到些风声。
陆明生冷笑了声,眸色渐沉。
看来李末之死于杜雷而来,并不是毫无影响。
唐方阳沉思,继而回应:“我早些时候派傀儡探查,几次上报都未能发现异常。”
他深吸气,缓而长得试探,“你说...会不会是那老狗良心发现,不予探究了?”
话落,有片刻安静。
陆明生背手而立,仍有清风卷起道袍。
他凝观天,眸色隐晦不明:“棋子已布置妥当,就等他出手。”
陆明生眯起眼,沉声补充:“杜雷是否参与,都不做影响。”
他语气笃定,像没有任何事情能乱其心神。
唐方阳多次偷瞄他神色,忍不住道:“那位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陆明生闻言垂眸,感受唇间余温。
他薄唇轻抿,喑哑道:“此事,无需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