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日雨,天色无比阴沉。
山间百草尽枯,弥漫着死气。
青明弟子仍是高兴,言行间都流露出胜利喜悦。
有布置门派,有邀请宾客,有准备庆宴,整个山间好不热闹。
此次,赢得十分痛快。
不仅捉出魔教眼线,还顺势打破‘魔物入山,必当灭门’的传言。
其余人做不到的,青明山却做到了。
非但没有伤亡,还大灭魔教威风,真乃一举两得。
弟子骄傲着,举止间难掩自豪。
一切都回到过去,甚至比往常还好。
两日后,江湖又起传闻。
说青明弟子万众同心剿灭魔物,令其飞灰湮灭,九转不能超生。
实乃为民除害,匡扶正道之大举,人人应当谢之。
霎时间,青明山地位颇增。
各门各派谈及此事,多是钦佩与赞赏。
杜雷身为创立者,尽享受众人膜拜奉承。
他虽未言明,却大开山门,让诸多访客来往门派。
石阶将被踏破,各方人士皆来请教。
熙熙攘攘,皆在庆贺。
而对于其他弟子,凡有功者,杜雷皆给予奖赏。
提升职位不说,更有甚者还因提升资历,功力大涨,姿态威风。
季南铭身份颇高,又率先设计,在此行立下大功。
众弟子仰望之,并对其敬佩不已。
可在兴奋中,却无人提起山间之事。
仿佛那泣血般的质问,只是痴人笑谈而已。
他们只欢呼着,宣扬着此次重大胜利。
书房内,却是安静。
边角处点烛灯,火光摇曳,光线隐晦。
季南铭抱手站在案前,阴影倾斜,难以看清表情。
他站得笔直,似已陷入沉思。
半晌,敲门声响。
不多不少,正是三下:“季前辈,有人来找。”
季南铭并未转身,只言道:“是谁?”
有女子答:“是我。”
他微怔,继而回过头去:“胡倩...”
烛火摇曳,隐约照亮一削瘦身形。
那人脸色苍白,唇间毫无血气,正是胡倩。
才几日未见,胡倩怎会变成这样...
她虽有功于铲除眼线,但却有背弃同伴之罪责。
众弟子虽不言说,明里暗里却诸多嘲讽意思,大都说她图谋功劳,无所不用。
如今看,想必胡倩日子定是难过。
于她而言,青明山早已不能适合安居。
季南铭抿唇,声音喑哑:“你...”顿住,喉结滑动,“有什么事?”
他尽力保持声音平稳,却难掩指尖颤抖。
胡倩笑,缓步上前:“季前辈,不用如此谨慎。”
她说得很轻,双眸凝望于他,“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自从陆明生死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胡倩曾多次上门寻找,但季南铭皆以各种理由拒绝。
她即使再愚钝,也能感受到对方戒备。
可思念难以克制,愈加啃食理智,像小刀般戳弄心脏。
她知道不应该如此,还是忍不住找人帮忙。
待真正相见,心中竟多为释然。
胡倩肩膀微耸,双手交叉于胸前。
她几番抿唇,声音紧绷:“魔物被了结,前辈应当轻松许多。明日,明日有画展,我们要不要—”
“门派事务繁多,我不便离开。”
季南铭轻咳,又掩饰了句,“胡师妹若想出游,还是另寻他人罢。”语速极快,有避嫌之意。
胡倩微怔,复缓缓点头。
她松开紧握的双手,声音慢而长:“好,好。”又笑,抬眸道,“那前辈先忙,我就...出去了。”
她说完,屏息观察对方反应,安静地似能听见心跳。
半晌,有鸟啼声传来。
季南铭背身而站,听闻只是轻嗯了声。
他站得笔直复,仿佛不会因任何事而触动。
胡倩垂眸,掩去眼底眷恋。
她勾唇轻笑,终是缓慢地朝外走去,一步一步,推门而出。
屋外传来响动,似弟子于她言语。
她并未出声,只是摇手作答。
烛火摇曳,屋内归于平静。
季南铭站立许久,才走到案边,顾自添了杯茶。
他磨搓杯沿,却是手腕微转将水倒下,喃喃了句:“愿来生...两心相同,再无困楚。”
水渍侵染地面,留下清淡痕迹。
季南铭阖眸,用力将茶杯攥得更紧。
他抿唇,许久未做言语。
大雨滂沱,打落山中枯叶。
再周遭喧闹中,却有一人背身离去。
青明山访客众多,没有人注意到胡倩是何时离开。
她并未与旁人告别,行走得十分安静。
毕竟诺大门派弟子众多,她所做的决定,只象征在名录上划去姓名。
无人再提起她,就仿佛她从未存在。
后来某日,同寝舍友在胡倩床畔发现信件,便以为她是吃不了苦,告辞还乡去了。
信封上只提二字‘黄瑶’,笔迹写得十分端正。
却无从知晓内容,任由它归于陈旧。
又过三天,大雨才停歇。
山间满是荒芜,枯草夹杂灰烬,透着死气。
阳光洒落,听得鸟啼阵阵。
黄瑶双肩震颤,猛然从梦中醒来。
她喘息着,眼底难掩恐惧,下意识攥紧床单。
“醒了?”
有女子说话,依稀伴着翻书声。
梦中场景再次浮现,分不清哪处是现实。
黄瑶蹙眉,声音低哑:“谁?”
那人放下书,缓步朝前来:“你昏睡时又哭又闹,可将我担心坏了。”
她于床畔坐下,倾身道,“如何,头还痛不痛?”
黄瑶侧目,顺白皙指尖朝上,路过纤细小臂,终对上双关切眉眼。
她微怔,启唇难掩困惑:“殷遥月...?”
话落,就挨了记毛栗。
她表情木讷,仍未有所反应。
殷遥月凝眸看去,不觉沉声叹道:“你睡糊涂了,都不讲门派礼节?”
她抿唇,撑膝站起,“你等着,我去熬药。”
药...
这字像开关,瞬间激起记忆。
黄瑶凛然,掌心无意识团起灵火。
她蹙眉盯着前方,试探问:“这是哪里?”
看来真受不小打击,连自己居住之地都忘记。
殷遥月垂眸,正欲转身回答。
恰时,却屋内乍亮,有浅白火光迎面而来。
她瞪目,匆忙以长剑做挡,愤然道:“黄瑶,你发什么疯?!”
话落,如小石沉水,未起波澜。
黄瑶眼底猩红,仍扬手攻击,五指拱起成爪,径直攻向她面门。
殷遥月不由得念出剑诀,湛蓝横立于浅白相对。
她凝眸去看,隐约在灵火中辨得黑絮。
这是...走火入魔之势。
她心惊,剑势走向满了一瞬。
黄瑶却依旧攻击,掌心中灵火更甚。
殷遥月咬牙,情急之下呼喊了句:“魔教,我有魔教信息!”
几乎同时,对面攻击渐微。
她握剑手颤抖,不敢再做反抗。
黄瑶微怔,眸间浮现清明。
她似在蹙眉回想,喃喃重复:“魔教...?”语气缓慢,已有苏醒之势。
殷遥月莞尔,声音捏起小心:“对。陆明生,你还记得吗?”
她屏息,却愈攥紧长剑。
话落,忽地安静。
黄瑶表情有一瞬空白,呆站片刻才垂下手。
她眼眶泛红,指尖颤抖,逐渐蹲下身。
“记得的...”
她轻声说,复呢喃般反问,“又怎么能忘?”
殷遥月抿唇,手握长剑,仍未有所松懈。
她见黄瑶没有出击,正想启唇试探。
可她话未出口,就听得句:“殷师姐,抱歉。”声音喑哑,并无戾气。
殷遥月这才松了口气,翻手将剑收入鞘中:“差点闹出血案,你这是怎么了?”
气氛沉闷,她又说句打趣的话,“别是身陷迷惘,还未醒来罢。”
黄瑶垂眸笑,却点头肯定:“嗯,确是场噩梦。”
她深吸气,复转而问,“距离...过去几日了?”
殷遥月席地而坐,手臂搭膝盖,望天道:“嗯...两日罢。”
陆明生身死后,杜雷下达极多指令。
对弟子要求更为严格,想必也是想在江湖中再立威风。
他特别命令弟子看守山间,监管着不让黄瑶离开。
殷遥月还是借头衔之利,才勉强照顾一二。
她侧目,难掩担忧,“最近诸多访客,你还是安心呆在此处。”抿唇,又道,“毕竟杜长老—”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黄瑶眉头微皱,沉声道:“我害怕他做什么?”攥紧衣袖,指甲泛白,“大不了就是一死。”
若能解心中仇恨,便是再好不过。
她难掩愤怒,颇有凛然模样。
殷遥月啧嘴,忍不住摇头感慨:“你于山间大骂长老,可谓是青明山第一人。”
她想了想那场景,复莞尔,“不得不说,还算有几分气魄。”
提起那日,似见浓烟升起。
黄瑶心尖一痛,忽而攥紧衣袖。
怒骂,声讨,诸多纷扰。
有鲜血顺指尖留下,顺小臂朝上看,便对上双温柔眼眸。
记忆开始回拢,似重回噩梦之中。
她脸色唰地惨白,双唇抿起,再次陷入沉默。
风吹来,卷起冷清。
殷遥月垂眸,自知说错了话。
她复掩唇轻咳,仍怎么待怎么不舒服,便起身,朝外指去:“那个,我,我去煎药。”
话落,她正想起身离开。
屋内极静,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个清楚。
“等下...”
黄瑶垂首,指尖似要嵌进肉中。
她喉头滑动,语气难掩苦涩:“我有事要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