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后,礼部为着新帝的大婚典礼就忙开了,以前准备的那些大婚规制都是按太子与太子妃的品级预备的,但现在不同了,萧漓已经称帝,大婚典礼的规制自然就不好再沿用先前的那些了,是以,开年后礼部官员异常忙碌。

相较于礼部官员脚不停的忙碌,作为新嫁娘的沈之娴要轻松许多,她每日里无非就是配合着内廷司来的女官量体裁衣,或挑选一下中意的首饰样式,再不然就是配合着沈嬷嬷与玉儿清点清点要带进宫的物什。

这是内廷司女官第三次到府里来为她量体裁衣了,沈之娴早就不觉得稀奇了,只沈嬷嬷在送走女官后,会念念叨叨说什么,事不过三,希望此次能顺顺利利。

对此,沈之娴一笑置之,她倒不觉得之前的两次没能完成成亲典礼有什么需要忌讳的,由着沈嬷嬷神神叨叨的说着要去灵安寺祈福云云。

只是看着走远的沈嬷嬷,她会禁不住的想,那个即将要迎娶她的人,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她听说了他即位之初连续下发的几道圣旨,雷厉风行之举被朝野内外戏称,比当年的建元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她也听说了,他整个年节一直在克勤克勉的谋划布局,开年后的朝会,又是一溜儿的改革政策往下传递,让底下的官员们有苦不能言。

这样的他,应是很忙碌的吧?

那他可有好好休息?

那他可有与她一样,配合着内廷司为着大婚做准备?

那他可会……想她?

因着大偃朝婚嫁前的礼仪规矩,他们两人成亲前是不能再私下见面的,是以自从萧漓登基后,沈之娴就没有再进宫过,两人也就没有再见过面。

沈之娴想了想,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还是在封府时,他还是太子殿下的身份。

也不知现如今身为皇上的他,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还会如先前的四皇子殿下那样,那般和煦谦逊吗?还是像皇伯伯那样有些严厉肃穆,让人不敢亲近呢?

诶,沈之娴望着院子里渐渐褪去了冬日萧瑟模样的参天梨树,眼中有着隐隐的思念与期待。

她好久没见他了呢,好想他呀,而且不久之后他们就将大婚了,这让她很有些期待。

只是,在这番思念与期待中,在心底某处,她还有些小小的不安。

她还记得逼宫那日,封锦荣出殡那日,萧漓对她的不假辞色,她可以把这些理解为他太过悲痛伤怀,所以无暇顾及到她么?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可还在责怪她?可会原谅她?

一定不会再怪责她了吧?否则他也不会亲口下旨封她为后吧?

嗯,沈之娴望着眼前梨树上慢慢消融的霜雪,兀自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漓哥哥一定没有再怪责她了。

等到春回大地,等到梨花再开,她就要嫁与她,成为他的皇后了。

他说过,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她,会一直一直待她好的,她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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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之初,新帝萧漓下发了当年减免赋税的政策,并亲自任命十余人为督查人员,亲赴各地监督政策执行情况,并把各地各辖执行的情况编制成册,以供核查。

这样一来,很好的杜绝了往年减免赋税时,各地官员私下克扣的弊端,百姓们一片欢呼,对建昌帝可谓歌功颂德。

二月中,萧漓突然下旨,命庞青为镇南大将军,驻守南蛮之地,抵御外寇入侵。

庞青何人?几位为官不久的官员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的建昌帝空降了这么一号闻所未闻的人,驻守在南部要塞重镇之地了。

就连为官多年的老臣子们眼中都有些疑惑,仔细回忆,依旧不能确定这位庞青到底是何人。

最后,还是吏部官员回去翻查历届官员名册,才从多年前已经泛黄的名册中查找到了庞青这么个名字。

可是见着了名字,吏部官员眼中的疑惑更甚了,名册中的庞青是西北军的原少将军,建元十九年封大将军在上京城中被宵小刺杀身亡后,其扰乱京城治安秩序,被建元帝撤去西北军少将军头衔,贬去了南蛮荒地。

这,建昌帝所说的庞青,是这个庞青吗?

萧漓所任命的庞青就是当年的那位西北军少将军,当年他本是想让封锦荣去劝说庞青不要再蛮横抵抗,以免做无谓的牺牲。

可是庞青此人得封大将军收养抚养长大,当时乍然听闻噩耗,心中积怒难消,又怎肯听封锦荣的相劝?

恰在此时,萧漓得到密报,建元帝意在重新任命西北军大将军的人选,如若此时,让庞青继续留在西北军中,以庞青的脾性,也许并不能与新任大将军和谐共处,而且西北边疆,地处遥远,万一有什么情况,他们鞭长莫及。

是以,萧漓私下出宫,秘密与庞青详谈了一夜,无人知晓他们的谈话内容,只知道,两日后,庞青再次命人堵住了上京城出城的各城门口,叫嚣着要为封大将军讨回公道。

五日后,建元帝下旨,庞青由此遁去了南蛮之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就连建元帝这样一个心思细密之人,都没有想到过,这一切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

去了南蛮之地后的庞青,陆续联络了原西北军中的将士,有些因着封大将军的这一变故流落在外的人,直接去了庞青的麾下,这几年间,庞青秘密重组了一支新的少将军队伍,论实力与战斗力,丝毫不在南蛮驻地守军之下。

而且,这些年来,关于西南东南的密报,都是通过庞青之手传递到上京城封家的手中,再辗转到达萧漓面前的。

当然,这些隐情,萧漓自然不会提,他任命了就是任命了,根本不会去在乎底下的官员们如何猜测如何作想。

现如今,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需考虑如何维持平衡,如何打消各方猜测的,那个无权无势,无所依傍的四皇子了。

在众人还在为这位空降的镇南大将军反复琢磨寻思时,二月十九,萧漓再下旨,命隐藏在上京城郊外秘密之地的,原西北军统领徐涛为禁卫军统领,守卫皇宫内院。

同时,隐藏在上京城外的原西北军统一另行收编,赐名骁骑营。

骁骑营与京畿营不同,京畿营隶属兵部,守卫的是整个上京城的安全,而骁骑营为皇帝萧漓的亲卫队,只对萧漓一人负责,也只听萧漓一人的命令与调遣。

骁骑营统领为原西北军副统领陈煜,陈煜此人还有另一身份,他最早为萧漓暗卫第一人,是萧漓最心腹的几人之一。

骁骑营收编获赐名第二日,萧漓诏见陈煜,吩咐下第一桩任务,命陈煜亲自带人前往蜀地,调查前工部尚书,已经告老还乡的史尚书史忠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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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五,沈之娴带着玉儿前往昭和寺,见已经在此居住了近两月的二公主萧浵。

沈之娴原不知萧浵搬来了昭和寺居住,还是前几日去封府拜访时,才从门房处得知封家夫人,二公主殿下并不在府中。

到达昭和寺后殿厢房时,萧浵早就知道了她的到来,备置下了茶点,招呼她入座。

沈之娴偷偷打量了番萧浵的神色,坐到桌案的另一侧,眉眼间都是忧色,“浵姐姐怎的住在这儿了?”

萧浵神色如常,饮了一口茶水,淡声道,“这里很好,每日里晨钟暮鼓,清净又宁静。”

沈之娴听她如此说,眉间的忧色更甚了,张了张口,口中辗转几番,低下头,歉疚道,“浵姐姐,对不起。”

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想亲自对萧浵表达忏悔的,当时事发突然,她都来不及与萧浵好好说上话,后来萧浵小产,她晕倒,封锦荣出殡时又有封锦绣的阻挠,再后来她又病倒。

一直到如今,才算是有个机会,让两人都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让她好好表达一番歉意。

萧浵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何意,低头用碗盖去拭茶盏中的茶叶,以掩饰住眼眸中的复杂之色与不期然浮上来的温热水汽。

须臾后,萧浵放下茶盏,再抬起头时,她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摇了摇头,“与你无关。”

这都是她自己早年种下的孽因,才得到的果报,与阿漓无关,自然也与阿娴无关。

“浵姐姐……”萧浵越是这样平静,拒她于千里之外,沈之娴就越是自责与愧疚。

她下月就要进宫了,往后少有出宫的机会,她不想与她自小交好的浵姐姐之间有任何的龃龉或隔阂,哪怕是现下浵姐姐打她骂她,她都心甘情愿的受着,只要浵姐姐能原谅她。

萧浵叹了口气,抬手覆上沈之娴搁在桌案上的手,目光对上她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娴,我没有怪你,这件事是个意外,与你无关,与阿漓也无关,真要怪,怪的也是萧沣,但萧沣已伏诛,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还有她,她自己的错,又如何能怪旁人呢?

沈之娴看向覆在她手上的萧浵的手,有些哽咽,她的浵姐姐,对她还是这样的宽厚。

“浵姐姐,那,你的身子,现在如何了?”

“无事了。”

沈之娴悄悄拭了拭眼角,擦去漫出眼眶的湿意,一个期待中的孩儿,一个血脉至亲,一个唯一的希望,失去了,又岂是轻飘飘的一句“无事了”,就能够抚平伤痛的?

这句话后,两人一时无话,往日里那样的亲密无间终究是再难再续。

大约一炷香后,萧浵想起什么,看着沈之娴问,“阿娴真的愿意入宫为后?”

“浵姐姐何出此言?”沈之娴看向萧浵,有些不解。

萧浵到口的话斟酌几番,道,“我自小生活在宫中,最是知道那样的日子了,宫中生活并不适合阿娴,自古红颜悲白发,后宫不过就是个巨大牢笼而已,如若阿娴不愿,可以不入宫的。”

沈之娴不知萧浵为何会说这些话,默默想了一会儿,弯了弯眉眼,朝她笑得温婉,“阿娴还是愿意入宫为后。”

即使宫中生活可能不适合她,即使后宫是个巨大的牢笼,她还是愿意的。

因为,那儿有漓哥哥在。

有他在的地方,她都愿意相随。

萧浵看着满心满念都是萧漓的沈之娴,只能低叹一声,再无他话。

只希望,他们两人都能好好的。

只希望,她当初刻意的撮合,不会有任何人为此受到伤害。

见过了萧浵,沈之娴自后殿厢房内出来,路过通往后山的小径时,想到那年那日与萧漓一块儿登山之事,嘴角牵起一抹羞涩的弧度,略想了想,脚步一拐,往住持大师的佛堂而去。

他赐她金册凤印,许以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她身无他物,就为他祈祷一生安康长寿吧。

是夜,福泰宫中依旧亮如白昼,油灯下,萧漓依旧在批阅着奏折,有暗卫悄无声息的入内,在萧漓桌案前站定,拱手行礼。

“何事?”萧漓头也不抬,淡声问。

“今日沈小姐出府,前往昭和寺看望二公主。”暗卫回禀。

萧漓登基后,在朝中重臣们的府邸周围都安排有暗卫监视其动向,右相沈翰声的府邸周围自然也有。

“嗯。”萧漓应得漫不经心。

此暗卫是新培训出来的,在萧漓面前回话还是头一次,听到皇上只应了一声,以为这是对他的回话不满意,想了想,又多说了几句,“沈小姐出厢房后,又去了住持大师的佛堂,后来由小弥僧陪着,还爬了昭和寺的后山。”

萧漓批阅奏折的手微顿,抬头看向暗卫。

暗卫一惊,额上冒出薄汗,吱吱唔唔道,“后,后来,沈小姐,下山后,就,就回府了。”

萧漓复又低下头,“下去罢。”

暗卫拱手后忙退了出去,实在是受不住皇上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威压。

暗卫出去后,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萧漓看着笔下的奏折,有些微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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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礼部在朝会上回禀,三月初十的大婚典礼一切准备就绪,萧漓淡淡点了点头,并无特别的喜悦之色。

朝会后,萧漓带着安公公往御书房去,迎面有两人路过,见着他,退避在一侧,朝他恭敬行礼,“皇上圣安。”

萧漓本没有理会,走过时,眼角余光扫过其中一人的面容,眼眸微顿,停下了脚步。

退避在一侧的两人眼见着皇上走过了他们,直起身预备离开,不想此时又见到皇上停下脚步,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

萧漓走到其中一人身前,打量几眼,淡声道,“苏先生。”

面前人再次拱手,回道,“微臣苏子成见过皇上。”

萧漓扫了一眼苏子成身上的官服,“苏先生如何会在宫中?”

一旁的太医院官员忙回禀,“回皇上的话,苏太医刚入太医院,微臣正带他熟悉宫中各宫殿的位置。”

萧漓又扫了一眼恭谦行着礼的苏子成,扫过他衣袖中时,看到里面有一道黄色符纸的边角,像极了城外昭和寺内惯用的样式,目光一凌。

再转回苏子成的面上,萧漓的眼神冷了下来,薄唇微抿,冷声开口,“苏太医真是有心了。”

话落,不再看两人一眼,萧漓脚步一转,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安公公茫然的看了眼面前的两人,又看了眼走远的皇上,赶忙小跑着跟上,刚开春的气候还冷着,他却生生的沁出了一层薄汗。

心里禁不住犯嘀咕,皇上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停下又突然走了?照他多年来伺候这位主子的经验来看,皇上这可是发怒的前兆啊,可是,怎么回事呢?

萧漓的脚步越走越快,耳边似乎缠绕着两道声音,追着他交替响起:

“漓哥哥,我们去爬后山好不好?”

“漓哥哥,这符纸是我特地为你求来的,你戴在身上,可保安康的。”

“沈小姐出厢房后,又去了住持大师的佛堂,后来由小弥僧陪着,还爬了昭和寺的后山。”

萧漓的脸色愈发暗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垂在身侧宽袖中的手攥紧成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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