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一,钦天监观星象选定的大好吉日,萧漓在太庙正式登基称帝,为大偃朝第四位君王,年号建昌。

这一日,天色极好,断断续续落了二十几日的雪停了,天光放晴,旭日高升,衬得屋檐上树梢上的积雪一片粼粼金光,雪后初霁,端的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子。

登基大典上,萧漓着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冕冠,庄重肃穆,面容威严,在太庙祭拜了天地后,一步一步朝着太庙后方那道最高的阶梯走去。

走至顶端,萧漓回身,望向底下站着的群臣以及观礼众人,眼神淡漠,透着股疏离感,叫人难以靠近,却又忍不住想要臣服。

高公公手执建元帝遗诏,跟随在萧漓身后,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此时看到萧漓回转过身,在下面两格台阶处站定,同样面对底下众人。

不敢耽搁,高公公展开遗诏,朗声唱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萧漓,人品贵重,克勤克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底下群臣以及观礼众人听完遗诏,同时拜倒在地,恭敬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公公随着众人一块儿拜倒高呼,手中遗诏高举过头顶,呈于萧漓面前。

萧漓接过遗诏,一一扫过底下众人,可能是站得高的缘故,他的神色中有股睥睨天下的高贵与倨傲之感。

几息过后,萧漓沉声道,“众卿平身。”

声音不大,却因着习武的关系,穿透力十足,震在底下每个人的耳膜深处,叫人不由得一个激灵,被震慑住,心下惶然。

站起身后,有胆大的人偷偷抬眼去打量站在高阶之上的人,视线接触到他的面容,又赶忙撤开,不敢再看。

高阶之上的那人,神情冷漠清淡,眼神锋利威压,再也不是他们往常印象中的那个身子孱弱,温润谦逊的四皇子殿下了。

那个人,从今日起,是手握生杀予夺权利的皇帝,是整个大偃朝的主宰。

登基大典的仪式结束,萧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步履沉稳,英姿勃发,走过众人面前时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在观礼众人间一点一点搜寻过。

众人依礼低垂下头,不与新帝的视线接触,也就无人发觉,这位新帝在人群中搜寻过后,脸色微微发沉,似有些不悦。

在走过右相沈翰声身前时,新帝脚步略停了一息,扫了一眼拱手垂眸的右相大人,眉间微微蹙起,却抿着唇角,不置一言,从他身前走过,徒留下一片随风飘扬的明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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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漓的登基大典沈之娴并没有前去观礼,照她的原意,漓哥哥这一生如此重要的仪式大典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前往观礼,在底下默默的为他庆贺的。

可,天不遂人愿,封锦荣出殡那日,她前去祭拜送行被劝出封家,又在封家外头驻足多时,之后还跟随着封家一行人走了大半个上京城走至城门口,那日气候格外的阴寒,还有簌簌落下的雪花透着股冷冽气息,她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后来眼看着队伍出了城外,她再不好相随,苏子成过来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再逞强了,慢慢的步履蹒跚的跟随苏子成往回走,不再强撑,由着苏子成搀扶住她,也是借他的力,才不至于跌倒。

回到府里后,她自知身子不适赶忙用药,但寒气已经侵入了体内,加之之前受的伤还未好利索,身子骨虚弱着,更助长了寒气在体内的积聚,导致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她就又一次病倒在榻了。

她这一病就病了十几日,高烧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凶险时还烧得人都糊涂了,爹爹与苏子成就更不同意让她出席萧漓的登基大典了。

登基大典在室外,万一为着个观礼,导致病情加重,那真正是得不偿失了。

何况,登基大典观礼者众,多她一人或是少她一人,看上去也并无差别。

沈之娴看着几日来为着她的病情反复面露忧色的爹爹,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违背他的意思,在萧漓登基大典当日,依旧卧榻休养。

只是当吉时到时,她望向窗外的目光,不免带上了满满的向往与遐想。

当他接过遗诏,终于能得偿所愿时,可会满意?

当他站在高阶之上,龙袍加身,从此就是这大偃朝最高的主宰时,可有想些什么?

当他目光巡视过底下匍匐在地的众人时,可会发觉到她的缺席?

这样的胡思乱想终究是不会有答案的,沈之娴只能耐着性子等爹爹回来,然后缠着他细之又细的问各种登基典礼上的细节。

可沈翰声毕竟是个男子,又是朝中重臣,自然不好逾矩的去观察新帝的诸多细节了,所以能告知沈之娴的内容也就不甚令她满意了。

沈之娴听罢后,不由得轻叹口气,眉间铺陈着惋惜之色,错过了漓哥哥这么重要的时刻,将会是她一生的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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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漓登基之后几日内的朝会上,多道圣旨连连下发,雷厉之举让底下站着的当朝肱骨之臣们脑门冒汗,面面相觑,却不敢有任何置喙,或是妄加议论之言。

第一道圣旨,列举了叛贼萧沣的诸多罪行,褫夺其康王封号,收回府邸,宗谱中除名,其后人三代不得参加科举,其余参与逼宫人等论罪量刑。

第二道圣旨,遵先帝遗诏,赐废妃曹氏毒酒一杯,立即执行。

第三道圣旨,先帝五子萧渊,意图抗旨带废妃曹氏出冷宫,并有协助萧沣逼宫之意,其罪当诛,念及同胞之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责其幽禁天牢,永世不得出。

第四道圣旨,刑部尚书曹斌包庇唆使叛贼萧沣,罪大滔天,依罪斩首示众,并抄家诛九族,曹氏后人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第五道圣旨,赐贵妃沈氏太妃封号,迁居寿宁宫,享太后同等尊荣。

第六道圣旨,庆王萧澈救驾有功,赐嘉庆王封号,赏食邑三千,着其即日返回封地湘北。

第七道圣旨,原禁卫军副统领,永安侯封锦荣救驾有功,赐谥号特一品永安王,其后人享宗亲王室尊荣。

第八道圣旨,提拔兵部侍郎陈光为兵部尚书,提拔礼部侍郎孙宁为刑部尚书,提拔原翰林院陈康为吏部尚书。

五日后,高公公面见新帝,自称年事已高,对宫中诸事力不从心,请求退守皇陵,陪伴在先帝身侧,萧漓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隔日,小安子顶替高公公之位,为新帝身边第一总管太监,人人尊称之安公公。

腊月三十,建元二十四年最后一日朝会,新帝萧漓下旨,遵先帝遗旨,册封沈右相千金沈之娴为大偃朝皇后,开春之日行册封大典。

同时宣布,为先帝守孝期间,取消除夕之夜君臣同庆新年宴席。

这是大偃朝建国以来,第一次取消除夕夜宴。

同时也标志着,大偃朝第四位君王,建昌帝的时代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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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昌元年元月首日,萧漓摒退了前来恭贺新年的朝臣们,先去看望了趟沈太妃,然后带着暗卫私下出宫,前往上京城外的昭和寺。

这昭和寺他先前只来过一趟,还是几年前陪沈之娴来祈福的,此次前来,却是为着二公主萧浵。

自封锦荣离去后,萧浵参加完萧漓的登基大典之后,就搬来了人迹稀少的昭和寺,带发修行。

萧漓到时,封锦绣正陪着萧浵说话,两人见到萧漓入内,一道起身参拜。

萧漓如今已是皇帝,礼仪规矩不可免。

起身后,封锦绣见着萧漓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福了福身,退出了厢房,只在回身关门时,目光落在某人的身上,带着点不为人知的恋恋不舍。

照萧漓的原意,是不同意萧浵来此地的,不管她是在封家或是在皇宫之中,他都能护她周全,如何需要她这般年纪就一心向佛带发修行了?

可萧浵却眼神无波的道,“在此地,每日里念经诵佛,我可安心,就当是为锦荣祈福,为孩儿祈福罢,愿锦荣在地下可以照顾好孩儿,等将来有一日,我可去与他们团圆。”

萧漓静默片刻,不再多置一词,他想护她安好,不止是为着锦荣所托,更是因着她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了,可若在此地她能得到安宁与希望,他愿成全了她。

“听闻,皇上已经定下册封皇后之日了?”萧浵端着茶盏,拨了拨茶叶,状似随口一问。

她人虽居住在昭和寺,但并不代表她耳塞目盲,身为当朝公主,她自有她的侍卫与消息来源。

萧漓并没有立即应声,他同样端起茶盏,拨开茶叶,饮下一盏,方道,“嗯,定在开春之日。”

萧浵捏着碗盖,思索再三,劝道,“阿娴入宫之前是内院女子,入宫之后是后宫嫔妃,朝堂诸事与她无关,望皇上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萧漓看向萧浵,嘴角慢慢牵起一抹弧度,挑了挑眉,“皇姐倒是看重她。”

萧浵摇了摇头,“我不是看重阿娴,只是在立储之事上,到底是我们利用了阿娴,倚仗了阿娴,为着这一点,不管如何,我们都该好好待她。”

萧漓的眸色倏地冷了下来,嘴角的弧度不再,讥嘲道,“皇姐所言甚是,沈之娴的后位既是父皇所赐,朕定当好好饯行圣旨之意。”

“阿漓……”萧浵听得心惊,不由唤了声萧漓的名讳,可刚开口,就被萧漓打断。

“皇姐与朕,除了她,别无他话了么?”萧漓冷声打断。

今日出城,天色晴好,可不知为何,他却想起了封锦荣出殡那日,漫天的飞雪中,相偕漫步而行的那两道背影,令他心下烦躁不悦。

现在听到萧浵不断的提及那人,怎能还让他有好脸色?

萧浵闻言一滞,收了声,在心底微微一叹。

她何曾想不断的提及沈之娴,只是照她一个过来人的眼中看来,她的这位四皇弟,可能并不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无意于沈之娴。

她只是担心,当局者迷,将来有一日,他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可,如今他毕竟已经是皇上了,旁人的言论他怕是不会再听入耳的罢。

只希望,是她多虑了。

萧浵心思辗转,面上却不显,扫了眼桌案上另一只已然冷却掉的茶盏,转开了话题,“我如今在昭和寺一切都好,皇上可放心,但锦绣尚在封府内,望皇上能多多照拂。”

萧漓沉吟片刻,点头,“好,朕答应为她做三件事。”

一次为师傅,一次为锦荣,一次为皇姐,只要她提,只要合理,他都能应允她。

但,也只有三次。

萧漓如今毕竟是皇帝,政事繁忙,即使新年伊始,朝会尚且休停,他还是不得空闲,是以,坐了没多会儿,他就离开了。

走出后殿厢房,萧漓抬步往前殿寺庙门口的方向去,路过通往后山的小径时,他随意扫了一眼,脚步微停。

现下隆冬时节,入目所见,到处一片白雪皑皑,迎面一阵阵寒风凌厉,就连参天大树都只剩了个萧瑟的光秃秃的树枝,不复盛夏时节,一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连微风中都漂浮着热意的景象。

察觉到自己的出神,萧漓有些懊恼的皱眉,转回头,继续抬步往外走。

刚走出没两步,后面传来一道女声,耳熟的声音,阻了他的脚步。

“皇上。”封锦绣刚刚得知萧漓离开,赶忙托了个借口谎称要回府,也管不了嫂嫂眼中的欲言又止了,急急匆匆的跑出来,幸好,看到他还没走远。

萧漓侧首看向跑来的人,“何事?”

封锦绣急喘了几口气,然后朝萧漓福了福身,直接问,“皇上可是回城,可否送臣女一程?”

萧漓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下来。

封锦绣看向已经先一步往外走的人,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笑,脚步轻快的跟上他的。

马车里,两人一路无话,萧漓是惯常的淡漠性子,而封锦绣是想找话与他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也不说话,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悄悄的在他身上转悠。

萧漓是习武之人,又怎会察觉不出她的小动作,思量片刻,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封锦绣。

封锦绣不妨他突然的动作,被抓了个正行,急急忙忙挪开视线,掩耳盗铃般,脸颊却不由得微微泛红,心口也在突突急跳,不由暗忖,不知他有没有发觉她的偷看呢?

既怕他发觉,会使她感到羞赧,又怕他没发觉,让她的一腔爱恋空付。

“封锦绣。”萧漓淡声道。

“臣女在。”封锦绣赶忙收敛住心神。

“朕答应了皇姐他们为你做三件事,你想好了可告诉朕。”

封锦绣有些惊讶,心下一喜,思索一番后,问,“任何事都可以么?”

“只要不违背礼仪伦理,不违背祖宗法典,只要朕做得到,都可以。”

封锦绣募地一笑,笑得恣意洒脱,“皇上金口一诺,臣女自然是相信的,现在臣女就有一事,望皇上应允。”

“何事?”萧漓端起一盏茶,饮了几口后问,问得漫不经心。

“臣女想进宫。”封锦绣收起笑意,直视着对面的男子,眉目含情,认真道。

萧漓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盯视了她片刻,声音沉了下来,“你可知你所说的是何意?”

封锦绣点了点头,看向萧漓的目光丝毫不露怯,“臣女知道,臣女想进宫,做皇上的妃子。”

“你确定?”萧漓再问,眸中的冷厉之色显现,是不悦的先兆。

封锦绣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硬着头皮不被萧漓周身的冷寒之气吓退,语气坚定道,“臣女确定。”

话出口,心口处“砰砰砰”直跳,有些期待盼望,又有些不安惶恐。

萧漓眼神锋利,就这样逼视着她,不置一言。

直到马车停在封家府邸门口,封锦绣心里惴惴不安的下车,在马车继续行进前,她才听到萧漓透过车窗传来的一声回复。

淡漠又毫无情绪的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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