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元年三月初十,开春时节天色日暖,虽然风大但挡不住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这一日,是大偃朝第四位君王萧漓,与当朝右相沈翰声之女沈之娴的大婚之日。

封后典礼繁复程度不亚于登基大典,礼部掐着时辰有条不紊又谨小慎微的按着礼仪规矩来。

建元帝在位时并未封后,所以即使是为官最久的礼部官员都没有前例可参考,封后大典到底该做到何种程度,只能再往上找典籍,翻阅出大偃朝第一位与第二位君王封后时记录下的典礼规制,再做些细枝末节的调整,作为建昌帝封后的礼仪规范。

巳时中,沈之娴由着内廷司女官的搀扶,一步一步朝着太庙台阶之上的那个等候着的人走去。

行至萧漓身前,沈之娴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

他一身绣有五爪金龙图腾的大红色喜服,配上他冷白的肤色,此时威严尽显的面容,真正俊美无俦英挺霸气,他就那样随意一站,周身已有磅礴气势,让人忍不住的想要臣服。

而且,她竟不知,他穿如此鲜艳的大红喜服也这么的俊朗,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着绛红色常服的,偶尔会穿墨黑色的。

由于萧漓当日的登基大典她并未出席,之后也并未进过宫,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有别于那两种颜色之外的服饰。

只要想到,他这样的穿着是独独为了她的,是为了他们的成亲之礼的,沈之娴心里就不由得冒出点点的甜蜜。

“吉时到,请皇上皇后祭拜天地。”内廷司女官在旁边开声。

萧漓扫了一眼眼前之人,面无表情的伸出手递到她面前。

沈之娴看着面前人的手,突然间心跳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般。

这双手,从今往后,就将要陪伴着她一起走接下去的人生了,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一生,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将与他休戚相关。

不过须臾,沈之娴抬头,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眸,把手放入他的手心,弯起眉眼笑靥如花,朝他轻声唤着,“漓哥哥。”

只要是他,只要是她的漓哥哥,这一生,不管前路如何,她都心甘情愿相随。

萧漓垂眸扫了一眼放入自己手心的白皙柔嫩的小手,再抬头看向她温婉柔美的容颜,眼眸暗沉一片,内里似是有着极难看懂的情绪。

没有应她,也没有说别的,萧漓沉默的带着沈之娴在太庙依礼祭拜了天地,然后去往太庙之后的高阶。

上次来此,还是三个月前的登基大典,那时的他以为,他才是运筹帷幄机关算尽之人。

现在,不过才短短三个月,却被他知晓了,原来,自己不过是旁人眼中的一颗棋子,而他的母妃,他的心腹,他的外戚,不过是旁人手中的弃子罢了。

好一个沈家,竟然把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们是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知道真相的罢?

真好啊,接下去,换他来,换他还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他们一个罪有应得的下场,好叫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大偃朝的主宰。

萧漓侧眸看向身边与他牵着手,并肩一同走向高阶之上的,身着大红色百鸟朝凤图腾喜服的人,眼底一片暗色。

沈之娴,他的好皇后,他一直以为她是纯良的,乖巧的,毫无心机的,皇姐也一直认为她是无辜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害死了锦荣,一路与他相伴走来的,他当作是至交兄弟般的锦荣。

她到底是真的被萧沣所利用?还是听从了沈家的指示,为着扫清他身边的羽翼而将计就计的?

呵,萧漓嘲讽的勾了勾唇角,目光如冰冻般冷寒,他居然才发现,他竟然看不透她了。

是她隐藏的太好了么?还是她天性如此善于攻心计?

想到那夜暗卫的回禀,想到那日他无意中在某人的衣袖中发现的黄色符纸边角,萧漓募地攥紧了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行至高阶顶端,内廷司女官搀扶着沈之娴在萧漓身前跪下,安公公在台阶下两格处站定,展开手中明黄圣旨,朗声唱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相之女沈之娴,温婉循礼,德才兼备,持躬淑慎,今举行大典,册皇后位,授金册凤印,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安公公收起圣旨,转身呈于萧漓面前。

可等了片刻,皇上依旧没有动作,安公公不由得侧目去看,发觉皇上居然在出神,盯着跪在身前的皇后娘娘出神。

内廷司女官也正疑惑,可到底不敢出声打扰,以免触怒了皇上,但眼见着吉时将过,只能朝安公公使了使眼色,有些请求的意味。

安公公心软,心内叹息一声,低声咳了咳,小声提醒,“皇上。”

萧漓回过神,目光清淡的扫了安公公一眼,明明是随意的一扫,却压迫感陡增,安公公缩了缩脖子,尽量缩小存在感。

萧漓这才收回视线,取过他手上恭敬呈于自己面前的圣旨,交于跪在地上之人。

有内廷司的女官端着托盘躬身候在另一侧,上面安放着金册凤印,萧漓接过,一同放到跪在地上的沈之娴的手中。

沈之娴双手接过圣旨,又接过金册凤印后,才在内廷司女官的搀扶下起身。

皇后冕冠沉重,压着她的脖子,她并没有抬头,也就没有注意到刚才萧漓异乎寻常的出神,此时起身,才侧目看向身边与她一同站着的人。

有礼部的官员立于安公公身旁,见着皇后起身,与建昌帝站在了一处,朗声道,“礼成!”

高阶下方的文武百官与观礼众人,并高阶之上的礼部与内廷司官员,安公公等人,一同跪伏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之娴没管众人,只看着萧漓,朝他笑得愉悦羞涩,她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弯起,里面像是盛着璀璨的黑曜石般黝黑光亮,又如同落入了正午灼热阳光的碎金般的光芒,如此绚烂夺目,让人禁不住被吸引入其中。

她终于成为他的皇后了,不管她的寿命还剩多少时间,但至少,老天爷对她还是不错的不是?他已经赐给了她一个对她最最好的漓哥哥了。

她,与愿足矣。

萧漓也在笑着,看着沈之娴笑着,眼眸深邃,嘴角微勾,笑得高深莫测又意有所指。

盏茶时间后,萧漓淡声道,“众卿平身。”

声音不大,但因着用上了内力,清晰的传到了高阶之下乌泱泱跪倒一片的人群中,每一个人的耳畔。

众人起身,抬眼打量并肩站在上方的大红色龙凤喜服的一双璧人,有人心悦诚服,有人欣赏赞叹,有人暗自计量,有人嗤之以鼻,总之,众生百相,各不相同,只不过,没人愚蠢的表现在脸上罢了。

沈之娴见着众人都起身了,不好再明晃晃的直直的看着萧漓了,依着宫里嬷嬷先前过府来教习过她的规矩,微微低着头。

两人站得近,她低下头就能看到两人交叠在一块儿的随着大风摇曳着的宽袖,沈之娴心念一动,悄悄伸出手,调皮的去勾他隐藏在袖中的手掌。

反正众人离得远,他们之间又有层层叠叠的被风吹得分不清彼此的宽袖遮挡,并不会叫人发觉了去,她才会如此大胆。

萧漓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微微一愣,眼内滑过一抹讥嘲,快得让人抓不住,掩在宽袖中的手却不动声色的反握住她的,把她的小手收入自己的掌心中。

再抬眼朝底下的人看去,可能是站得高的关系,他能很轻易的搜寻到,底下人群中,百官末尾处,那个不出挑不显眼的年轻温润的男子。

也可能是同为男子的关系,他能很轻易的从那人的眼内捕捉到那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经意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爱慕与倾心。

萧漓无声的“嗤”笑了下,看向那人的目光如数九寒天的霜雪般凌寒,又如出鞘的刀刃般带着锋利的冷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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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天地与昭告天下的仪式完毕后,沈之娴已是大偃朝在位皇帝建昌帝的皇后了,晚间君臣同庆时,沈之娴被宫女们引着去了早就布置一新的福熙宫,她从今往后将要居住的宫殿。

此时的福熙宫内,入目皆挂满了红色吉祥的“囍”字,红屏风,红窗花,龙凤红囍烛,就连她现在待着的寝宫里,也满是红色,红帐幔,大红色鸳鸯戏水的锦被,龙凤呈祥的红绣枕,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热烈喜庆的气息。

沈之娴由着宫女们给她重新描画了一番妆容,然后盖上绣有凤朝凰图腾的喜帕,等着她的漓哥哥的到来,两只涂着红色丹寇的手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的绞在一起。

她相交握着的手中有一道黄色的符纸,是她今日特地随身带着的,想要在等会儿私下时第一时间送给漓哥哥的,想要告诉他,这是她特地再次爬了昭和寺的后山为他求来的,她唯愿他这一生都能安康长寿。

“娘娘,您要不要用些茶水或是点心?”玉儿在一旁小声问道。

她是沈之娴的陪嫁婢女,只不过,如今进了宫,依着宫里的规矩,她不能再称呼沈之娴为小姐了,而是改口称作了皇后娘娘。

沈之娴端庄的坐着,轻轻摇了摇头,额前有珠帘晃动,皇后冕冠沉重,一日下来压得她脖子酸疼的厉害,不过,想到那个曾牵着她的手许以重诺的人,那个白日里在太庙中带着她跪拜天地的人,那个在高阶之上亲赐她金册凤印的人,她就觉得这些酸疼都不算什么了。

其实今日整个繁复细琐的流程下来她已经很是疲惫了,可她内心深处却是欢喜的,她终于嫁给了那个自小对她最好的,她最最心心念念喜欢着的人了。

这样的欢喜让她即使一整日下来只囫囵用了几块糕点喝了一盏茶,也丝毫不觉得饿了或是渴了,一颗心不自知的兴奋又紧张的跳动着。

现在,她坐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等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他曾经许诺过的一生相伴的未来。

此时寝宫内没有旁人在,玉儿也显出了几分在相府时的活泼样,在沈之娴身边打趣着,“娘娘放心,皇上马上就会来了,到时候看到如此明艳照人的您,一定啊会称心如意的。”

沈之娴被她说中了心事,羞红着脸扯了扯她的衣袖,主仆两人皆笑意连连。

戌时末时,外间响起了推门声与渐近的脚步声,沈之娴立即的就猜到是谁进来了,一颗心脏倏地“砰砰砰”的跳快了几个节拍,盖着喜帕的脑袋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朝寝殿宫门的方向侧了侧头。

不多时,寝殿的门被从外推开,几道杂乱的脚步声中,沈之娴侧耳听了听,依稀能辨别出好似有他的脚步声。

很快,渐近的脚步声就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从喜帕下的缝隙中看到了一片大红喜服的衣角,是他的。

沈之娴微微弯了弯唇。

他终于来了,她终于等到他了。

如果说白日里的那些繁复隆重的册封仪式是让她成为大偃朝的皇后,那么现在的她,即将成为他萧漓的妻了。

她不在乎是否坐上这个后位,可他曾经想要这个皇位,如今他已是这大偃朝的皇帝了,那么她愿意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成为大偃朝的皇后。

只因,她想与他在一起,她想要成为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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