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成为了陪她而被杖责的事沈之娴是不知情的,此时的她正因感染了风寒而抱恙在榻。
昨夜站了一夜,吹了一夜的冷风,虽说现下正是炎夏,但夜晚的温度到底不比白日,而且她心绪低落,更易使寒风入体,早上回到寝宫后不久,她的身子就受不住了。
午后,玉儿见沈之娴高烧不降反升,人都快烧迷糊了,再不管她的劝阻,立即吩咐小宫女去太医院传太医诊治。
此时刚刚受完二十大板刑罚的苏子成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听闻来传人的是福熙宫的宫女,在方院使指派人前,先一步上前开声,“大人,微臣请旨前往。”
方院使见是苏子成,下意识的看向他刚刚受过刑的伤口位置,不赞同道,“你?”
苏子成拱手,面色虽苍白了些,但神色还算如常,“微臣早前为皇后娘娘请过平安脉,这几月来娘娘的身子也一直都是微臣在看顾的,微臣对娘娘的病况比之其他人要略微熟悉些,由微臣前往诊治,再合适不过。”
“可你的伤……”
“微臣无恙。”
福熙宫内的沈皇后看着风光无限,可成婚不过三日,建昌帝就下旨选秀,丝毫不顾及这位沈皇后的颜面,这几月来,众人间早就有所猜测了,怕是这位沈皇后并不得建昌帝的喜欢。
昨日建昌帝于大殿之上册封了四位佳丽,夜里更是安置在了锦贵妃的宫中,众人只觉往日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在这深宫之中,帝王的喜好往往就是驱使众人行为的风向标,这样一位不得圣宠的后妃,即使她贵为皇后,也是得不到众人的巴结示好的。
如今,皇后抱恙,又是在这样一个毒日头的午后,太医院里的诸人自然是不愿前往的。
现在有苏子成甘愿走这一趟,其他人乐得背转过身,假装忙碌,并不予以理会。
方院使在这皇宫中待了一辈子,看尽了世态炎凉,又怎会看不透这些人的想法,斟酌片刻,只能点头应允了苏子成前往。
苏子成到福熙宫时,沈之娴烧得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着热气,脸上通红一片,犹如煮熟的虾子,苏子成紧皱着眉,沉声问,“怎么会这样?”
玉儿看到来人是苏子成,心里踏实了,竹筒倒豆子般据实以告,“早上回宫后不久,娘娘已经发觉到自己感染上了风寒,奴婢想去太医院传人的,但娘娘拦着不让,说是她自己喝碗汤药就好了,可午后,奴婢眼瞧着娘娘都快烧糊涂了,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这才大胆做了主。”
“胡闹。”苏子成低斥一声,撩起官袍,坐在榻椅上近前诊治。
坐下的那刻,苏子成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纸,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片刻后,掐了掐掌心,强撑着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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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烈日当头,明晃晃的灼热日光笼罩在整个皇宫上空,就算是傍晚时分,外头的毒日头都不见撤去,伴随着一片知了声,扰人心神。
福泰宫内,皇帝萧漓正在桌案后批阅着奏折,不远处放置着祛暑消热的冰盆,安公公陪侍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缓了速度。
他自小跟着这位主子,对他的情绪变化比之旁人,要来得能更早的发觉出不妥,哪怕只是一两分。
今日早朝时他就察觉出了皇上的心情不佳,果然,下了朝会后皇上就给他下了一道口谕。
而现在,他依然能感觉到,皇上虽然面色淡定如常的在批阅着奏折,但周身可都在冒着“咝咝”的冷气,竟丝毫不输那盆冰块。
他就有些迷惑不解了,昨日夜里皇上明明安置在了永宁宫那位新册封的锦贵妃处,一夜到天光大亮才回的福泰宫,期间并无任何异常啊。
难不成,这位新进宫的锦贵妃也不能让皇上满意?
安公公还在独自琢磨着,门外有暗卫求见,安公公抬眼去看依旧不动如山的皇上,然后缩着脑袋,悄然退出。
暗卫入内跪拜行礼,并不出声,等待上首那位的吩咐。
萧漓批阅完三本奏折,才分了一个眼风给底下的人,沉着声音发问,“何事?”
暗卫拱手回复,“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感染风寒,病情稍重,太医院御医苏子成前往诊治,方才离开,娘娘此时尚未醒来。”
萧漓听到前半句,批阅奏折的手微顿,抬起头,看向底下的暗卫,眸中滑过一抹不知名的深色,再听得后半句,眼中的深色渐渐闪烁出冷寒的光,嘴边逸出一个“嗤”笑,“呵。”
很短的一声,却带着凛冽的寒意,听得底下的暗卫一个激灵。
良久,萧漓把手上的奏折往批阅完的那摞一掷,冷声道,“下去。”
暗卫不敢耽搁,利利索索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候在门外的安公公入内,他明显能感觉到皇上周身的气压比之方才又低下去了几分,更是万事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着行事。
酉时中,夕阳的余辉终于撤去了最后一丝热浪,萧漓也批阅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安公公忙着收拾桌案规整奏折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言,二十大板的杖责受完后还能行动如常,是朕太仁慈了还是下手之人太仁慈了?”
安公公心里一突,手上抱着的奏折滑落到桌案上,他顾不上去拾起,仓惶的抬头看向萧漓,嘴里嗫喏道,“皇上,奴才……”
上午的口谕是他去传的,皇上这是在怪责他办事不力么?
萧漓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端起茶盏饮下一口,随即皱眉,把茶盏往桌案上一推,漫声道,“安公公如若连斟茶这般小事都做不好的话,那不如退位让贤。”
安公公忙跪下,嘴里一叠声的道,“皇上恕罪,奴才该死,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面上尽是慌乱害怕之色,但他心里却如明镜似的。
这茶水是按着皇上夏日里的喜好备置的,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皇上却偏偏在此时向他发难,这……分明是在迁怒。
而迁怒的原因,安公公思量几番,双眼不由得瞠大。
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
还不待他仔细想明白,萧漓已经起身了,丢下一句,“去永宁宫。”
走至门口,又冷声吩咐,“命人把宫里的知了都处理掉。”
然后先一步出了福泰宫,安公公赶紧应声跟上,无暇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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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娴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三日,而这三日,萧漓晚间都会去往永宁宫,新入宫的锦贵妃处。
后宫里渐渐传出了些闲言碎语,说是锦贵妃得蒙圣宠,皇上夜夜留下安置,沈皇后无力相争,遂称病避居福熙宫中闭门谢客。
三日后,亥时初,永宁宫中,萧漓饮尽最后一口茶,放下茶盏,边起身边淡声道,“你的第一个要求,朕已经做到了,希望这是你想要的。”
说着,人往外走去,毫无留恋。
封锦绣听着他的话,心下一突,猛然间醒悟到,他如此说,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来她这永宁宫了,她脸上闪过慌乱,赶忙去拦,“皇上……”
萧漓侧身站停,脸上是面无表情的冷淡,“何事?”
“我……,”封锦绣张了张口,想到现如今身处的地方,赶忙改口,“臣妾,臣妾想……”
萧漓脸上浮出几分不耐烦,不过想是顾及到什么,他并没有甩袖离去。
封锦绣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她自然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浮于表面的不悦与厌烦,也能从他清淡无波的眼眸中,明明白白的看出他对自己的无情与冷漠,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进宫,想要做他的妃子,不单单是要这“锦贵妃”的封号,也不单单只是要这三日他日日前来用几盏茶然后夜深时离去,更不是想要日后一人独守宫殿孤独终老的,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他的陪伴,她想要他的宠爱,她想要做他萧漓的女人。
她更想要,他的眼中他的心中,有她的存在,更甚至,只有她的存在。
眼眸闪过几缕渴望,封锦绣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自缓了几口气,再开声时已镇定了不少,“皇上,臣妾已想好了第二个要求。”
“说。”薄唇吐出一个字,真正的惜字如金。
“臣妾想要这后宫之中独一份的盛宠。”慢慢来,只要他能多陪伴她,她总有比旁人多一分的机会,让他喜欢上她的吧?
萧漓闻言一怔,继而倏地一笑,笑得讽刺,“你,也配?”
封锦绣愣了愣,脸色一下煞白,咬紧牙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看清他眼底真实的嘲讽后,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却倔强的不甘示弱的逼自己不撤回目光,不怯场,继续道,“皇上误会了,臣妾的意思是,只要让这后宫之中其他人都相信臣妾承蒙了盛宠即可,至于私下里,端看皇上自己的意思。”
萧漓挑了挑眉,薄唇勾出一抹讥嘲的弧度,“封锦绣,即便这盛宠只是做戏,做给他人看的,你也依旧要浪费一个要求么?”
封锦绣更用力的掐紧自己的手心,眼中依旧是满腔执着的神色,“是,即使只是做戏,臣妾也甘愿。”
做戏做得多了,也会有一日假戏真做的是不是?
她可以期望有朝一日,他会真正喜欢上自己的是不是?
萧漓盯视了她一瞬,半晌后,凉薄开口,“如你所愿。”
说着,仿佛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似的,抬步往外走,再不顾身后细碎的脚步声。
走至寝宫门口,萧漓停下脚步,没回头,似是不解的道,“朕还真是疑心,你真的是师傅的女儿锦荣的妹妹么?”
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嘲讽般,话落,也不待身后之人回答,就径自离开了。
身后的封锦绣有些怔忡,回过神来后,眼内渐渐漫出不甘与深情的神色,交织着,汹涌着,缠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