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娴虽然承了个皇后的封号,但因着皇上的不喜,也有自己身子的原因,在宫中素来低调,平日里那几位妃嫔的请安都是能回绝就回绝,拒绝的次数多了,那几位妃嫔,尤其是锦贵妃,就来得少了。

连皇上都不喜这位沈皇后,她们自然也是用不着上赶着讨好她的,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多琢磨琢磨如何留住皇上的目光,甚至是皇上的人,对于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还来得有用的多。

沈之娴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她自知自己不过就是萧漓摆在后宫的一个摆设,可有可无,如若无,对他来说,恐怕是更好了,他就可以把这个后位给他最喜爱的那个女子了。

这一年多来,沈之娴很低调,平日里最常去的不过就是御花园,闲逛几圈,看看树看看花,看看湛蓝的天空看看幽静的池塘,有时候也会逛到报春亭外,可每次她都只是远远的扫一眼那座安静伫立着的亭子,眼中偶尔会有怀念的思绪滑过,却一次都没有再踏入过。

自从一个多月前接到爹爹的信函后,沈之娴越发的低调了,竟是连福熙宫的宫门都未曾再踏出过一步,真正的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每隔三日,太医院会有御医为各位后妃请平安脉,每次来福熙宫的都是苏子成苏太医。

这一年多来,太医院里的众人也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位医术高超很得方院使赏识的苏太医,对于功名利禄并不看重,甚至是排斥的,他只对一件事上心,那就是皇后娘娘身子的康健。

一开始众人会以为这位苏太医是为了上位在讨好皇后娘娘,可眼见着皇后娘娘因着皇上的不喜渐渐失势,这位苏太医还依然固我,众人就有些不明白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并不待见这位苏太医。

皇上的平安脉向来是由方院使亲自把脉的,每一次方院使都会带上一位御医一同前往,他年事已高,再过几年就预备告老还乡了,今后皇上的身子自然是要交给这些人其中的一位的,现在带着他们旁观也算是一种教习了。

在方院使的心里,最佳的人选自然是苏太医了,可每次提及,皇上都会拒绝,次数多了,方院使也就明白了,皇上并不会接受这位苏太医为他请平安脉,也就闭口不再提了。

于是,方院使通常都是带着太医院里其他的几位御医前往,直到每一位御医都轮流去过了几次,还没见着方院使带苏太医去过福泰宫,众人也就渐渐明白了过来,怕是当今圣上不待见这位医术高超的苏太医吧。

这之后,太医院里的众人看向苏子成的目光中,每每总会带着点可惜遗憾再夹杂着点不屑轻视。

对此,苏子成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进宫的唯一目的就是看顾好娴儿的身子,只要娴儿安康,其他人,甚至是那人待不待见他,允不允他请脉,他自是不在意的。

自此,他也算是整个太医院里最逍遥闲散又最不受重用之人了。

“微臣见过娘娘,娘娘万安。”苏子成入得福熙宫内,就看到沈之娴一人站在宫院内,对着一棵已经落光了花叶已然一片光秃的梨树发呆,微叹了口气,近前行礼。

福熙宫里伺候服侍的下人并不多,候在门口的小太监们早就熟识了这位每三日就会来请一次平安脉的苏太医,这一年多来的相处,在无外人的情况下,早就不需再通传,直接放了他入内。

沈之娴回过神,见是苏子成,嘴角微勾,淡淡笑了笑,“子成来了。”

“嗯,”苏子成应了声,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询问,“娘娘方才在想什么?”

“无事。”沈之娴由着玉儿搀扶着她落座在院中一处软塌上,无意多说。

让她如何说,这样一棵开败了的梨树让她觉得像极了如今的自己,困守在后宫又无望的自己。

苏子成转眸又深看了一眼那棵梨树,随她扯开了话题,“微臣为娘娘请脉吧。”

苏子成掀袍落座在沈之娴对面,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中取出软垫与锦帕,凝神为她探脉。

片刻后,苏子成拿开手,脸上的神色轻松下来,淡笑道,“这几日娘娘的身子无恙,正常用药即可。”

沈之娴拉拢衣袖,不甚在意的“嗯”了声。

六月下旬,傍晚的天色还亮堂着,有舒爽的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沁凉,苏子成看着沈之娴久不展眉的容颜,思索一瞬,问,“微臣陪娘娘手谈一局可好?”

沈之娴抬头望向他,慢慢笑开,“好啊。”

这一年多来,他们俩经常会在请脉过后对弈上几局,倒是比以往在相府时还多。

一旁侍候着的玉儿很快为两人摆好棋盘,沈之娴依旧执了白子,苏子成执黑子。

黑白子落满半幅棋盘时,苏子成再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的道,“前几日微臣派人去过天牢,据回禀,五皇子依旧把东西都仍了出来,并不接受。”

沈之娴执着白子的手一顿,眼内闪过无奈之色,一边落下棋子,一边道,“渊儿这性子,算了,过几日再去吧。”

当年逼宫之祸,萧沣带着原禁卫军统领张刚与刑部兵将等人直闯福泰宫,并不见萧渊的身影,沈之娴以为萧渊并不牵涉在内,后来才得知,原来,萧沣是派了萧渊前去营救曹妃娘娘。

可惜,事情败露,萧渊被守候在冷宫外的,陈家陈光的姻亲,原户部侍郎带人给拿下了。

那场祸事之后,萧渊被登基不久的萧漓打入天牢,关押了起来,圣旨上还言明,永世不得出。

这样一个从没受过苦又平日里行事乖张的人自然是受不住天牢之苦的,不过几月,已显出了颓唐之色。

沈之娴受册封之后,虽然自己的境况也不见好,但总想着要照拂他一些,可她如今的身份行事不便,只能拜托了苏子成去替她办。

虽然萧渊自小常常欺负她,可她一直都记得,皇伯伯曾经说过,渊儿比她小,让她要像对待自家弟弟一般对渊儿,如今,皇伯伯已经不在了,她就想,在她力所能及之处,她能多关照他一点就多一点吧。

可惜,萧渊并不领她的情,每每她让人送去的衣食物饰,他通通都能当场给掷出来,不愿接受一分一毫。

沈之娴落下一枚棋子,听到乌鸦掠过屋脊发出的“嘎嘎”声,抬头望了眼,随着它飞走的身影望向远处的天空。

傍晚落日时分,远处的天空中铺陈着缤纷绚烂的晚霞,可就是这幕如此波澜壮阔的晚霞中,还藏有一片肉眼可见的云翳。

沈之娴收回目光,吩咐了玉儿一句,然后朝苏子成交代,“我近日新得了一本西南之地的游记,你带出宫,帮我托人给澈哥哥送去吧。”

自从萧漓登基后,萧澈被赐封为嘉庆王,即刻前往了封地湘北,自此后她就再也未见过他了。

她一直知道他志不在一个封地藩王,更不在那个高位,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行遍大偃朝的万里河山,去见识一下各册游记中所描述的奇闻轶事。

可生在帝王家,他有着人人艳羡的身份,却更有着自身的无奈,藩王不能出封地,他怕是此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踏遍万里河山了,只能把一腔向往寄情于游记的笔墨字迹中。

沈之娴从小便听他说过他的愿望,看到过他眼中的希冀之色,最是知道他如今会有的无奈愁苦了,是以,每每得了有趣的游记,都会托人给他送去湘北,聊以慰藉罢了。

“好,”苏子成点头,看着满盘黑白交错的棋子,斟酌片刻,问,“娘娘与皇上,近日来可还好?”

沈之娴闻言一怔,捏在手上的白子突然不知该如何落下了。

这段日子来,萧漓每月会来福熙宫两次,用几盏茶,坐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两人相敬如宾,她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好。

至少还算安稳的吧。

他有他的爱妃相伴在侧,她宁愿一人独守福熙宫,他有他的鸿鹄之志,她宁愿独自偏安一隅。

这深宫之中,就如同这九重宫阙微翘起的重重檐角般,处处有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她并不欲参与其中。

更何况,他与她只是众人眼中的皇上与皇后,却是两条并不相交的直线,各自渐行渐远。

远处的天幕渐渐转为幽深的蓝,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视线受阻,并无人察觉到,后方那处无人的宫殿高处,不知何时,又有了那道黑影。

明明是初夏的微风拂面,到了他的面前,被周身的真气加持,吹得他的衣袍猎猎生风。

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成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中尽是讽刺锋利的光芒。

她那一手师承自他的棋艺,竟是拿来同别的男子同坐对弈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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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酷暑难挡,午后,玉儿遣了小宫女去内务府取冰块降温。

因着近日来异常的酷热,来取冰块的人多,内务府分配冰块的小太监非常忙碌,除了福泰宫与御书房所需,其他各宫之人都需排队等候,包括皇后宫中的人。

小宫女也自知自家娘娘虽是皇后,但并不受宠,对于等候才能取冰块之事并没有微辞,反而与熟识的小太监闲聊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小宫女总算取到了冰块,怕热化了,急匆匆的往外走,并没有注意到与她擦身而过的,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安公公。

倒是内务府里的小太监眼尖,忙笑着奉承,“什么风把安公公您给吹来了?”

安公公看了眼走远的小宫女,回头问小太监,“刚才那宫女是福熙宫里的?”

“正是,为皇后娘娘来取冰块的。”

小太监醒目,自是知道安公公也是来取冰块的,一边利索的给他装冰块,一边讨好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道,“小宫女刚才还在说,这皇宫内院倒是没有知了,据说皇后娘娘夏日里最怕的不是这暑热,而是知了的扰人声。”

“小的就笑了,宫中如何会没有知了呢?以往夏日里可多着呢,不过也不知怎的,从去岁开始倒是真没有了,小的还正奇怪呢。安公公,您说是不?”

小太监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安公公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小太监,又诧异的转过头,看向此时已无人影的内务府门口,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去岁某日那位主子冷着声音的吩咐。

“命人把宫里的知了都处理掉。”

所以,这是为了……

不会吧……?

安公公瞠大双眼,眼内有着满满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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