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录取的名单没有公布,曹闺当晚收到了一块令牌，和一份通往鬼斧楼的线路图。
翌日。
“是曹闺师妹吧？”鬼斧楼入口的墨家弟子领她入门内，屋里陈设简单,最多的是柜子，那是机关。
动了几个开关后,一阵长长的石板摩擦声过后,鬼斧楼的师兄侧过身,朝正厅中央的地面一指：“沿着石梯往下,走到头就是了。”
鬼斧楼居然设立在地下！
曹闺朝他一拜：“多谢师兄,我去了。”
地道的空气没有曹闺想象的闷,反而有一丝丝初夏雨后的清甜，石砖石壁也不潮湿,干净整洁。
一路上,曹闺路过了五扇紧闭的木门,甬道里照明的工具是萤石，纯青山庄真是一点也不缺萤石。
拐角处,没有路了，那里有一座悬梯。
悬梯里有一处矩形镂空的图案,透过它，可以看到可在石壁上的文字——“此处最高层，拽铃往下”。
铃铛的绳子就在矩形左边，曹闺拉拽一次，心里默数到五，悬梯开始缓缓往下，又过了三十秒,“咣”的一声,停在了“鬼斧楼”层。
出了悬梯门,曹闺面前又是一个甬道，四周同样没有人，她继续往前走，空气中只有脚步的回声陪伴着她。
前方越来越亮，还能听到瀑布的声音，出口快到了。
又一次拐过转角，拔地而起的鬼斧楼就像利剑，出现在曹闺的面前，他们中间，还隔着一片宽阔平坦的石砖空地，她听到的也不是什么瀑布声，而是玉石打造的喷泉。
观四周之景，曹闺发现这里是一处深谷，长廊时而附在山体上，时而腾空，时而老实地呆在地面，像住在深渊的灰龙，檐上的瓦片就是它的鳞片。
过了玉石喷泉，她终于看到人了。
江回雪听见了脚步声，转身回望：“曹闺？早。”
“……”曹闺回道，“早。”
“我知道你一定能通过考核，”江回雪主动找她搭话，“广场上展出了论文你看了吗，我有个……”
一到年轻温润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来，含笑说：“二位师弟师妹来得挺早啊！”
江回雪先和他打招呼：“师兄早。”
“我是同你们一块上课的师兄，我姓崔，名禾，禾苗的禾。”崔禾说，“一起上课的还有几位师兄师姐，大家都是前几天刚被选入非攻院的。”
江回雪立刻就听懂了：“原来我们是沾了师兄师姐们的光。”
如果不是崔禾他们新入非攻院，他们今年的弟子交流大会也不会有这次考核，他们五人也没有入鬼斧楼旁听的机会。
崔禾一身黑衣，两侧手臂上绣上文字，左臂“兼爱”，右臂“非攻”。
他往课堂的方向指去：“时辰尚早，课堂就在一楼唯一一单开门的房间，直直进去就行。”
曹闺和江回雪再次谢过崔禾，之后一路摸索着找了过去。
“这里。”曹闺指着回型楼的深处大开的木门，天井的另一侧，“江师兄。”
教室很宽，比曹闺以前去过的任何一个阶梯教室都要宽。
习惯使然，她挑了第一排四分之三处的座位，远离大门，又不会离讲台太近或者太远。
江回雪没有挑座位，直径走到曹闺身边坐下：“你那七篇论文我看了，展出部分有些问题，我觉得你的图纸不齐全……”
“曹闺——”
杜韫像一阵小旋风般破门而入，动静巨大，她一把抱住曹闺，哭嚎着：“昨晚收到了令牌和线路图，我还以为是做梦……今早差点迟到了！还好赵祺师姐叫上了我！”
杜韫身后跟着的赵祺也笑着走进来：“还好我昨晚看到送信的师兄在你屋外停了一下，杜师妹这一波三折的……”
小队三人组其乐融融，江回雪很明显是个局外人。
他不再追问他的私人问题，虽然面色不好，但还是默默走开，选了第二排，和曹闺斜对角的座位。
再找机会吧……
第五个进来的，是三十来岁的师兄，和其它四人差了点辈分，他姓龙，是京城据点来的铸剑师。
五位来自交流大会考核的弟子到齐后，纯青山庄非攻院正式听课的弟子们才走进来，曹闺还看到了，在下甬道前接引她的第一位师兄。
崔禾和赵祺视线相撞，赵祺率先侧过头，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
一位先生抱着一个木盒子走进来，他是考核当日，坐在第一排中间的那个。
“学生们好，我是你们这两个月的主教先生，我姓路，路守廉。”
堂下听课的墨家弟子们齐声问候：“路先生好。”
路守廉把盒子里的上课模型拿出来，放到讲课的案几上：“这是一根非攻柱的模型，你们见过的，卿尧给你们发布任务用到的机关幕布。今天，我们主要看幕布收纳功能的结构设计……”
一堂课从卯时三刻讲到午时开饭，非攻院的饭专门有人去取，不用他们来回跑。
“就一块幕布，先生都讲了半天。”等饭的空档，杜韫目瞪口呆。
她和曹闺唠着，完全不知道背后有个五篇论文的光景学霸，正不爽地盯着她，抱怨她的喋喋不休。
江回雪：一个人能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赵祺！”崔禾远远地叫了一声。
赵祺纵使百般不愿，也还是朝他走过去了：“你们先聊。”
看着赵祺明显拒绝的背影，杜韫觉得有点糟心：“师姐不乐意和崔禾师兄接触，干嘛还要过去？”
曹闺摇摇头，她还看向杜韫背后的江回雪，他们之间的两次谈话都被打断了，这位江师兄似乎快忍不住了……
正当曹闺想和杜韫说点什么，江回雪开口了：“饭到了，曹闺，和我去领饭。”
“好的师兄。”曹闺拍下杜韫的肩膀，“师姐，我和江师兄去拿就好。”
杜韫：？
路是江回雪带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领饭？曹闺只能跟着他走：“江师兄，你要问我什么？”
江回雪长舒一口气，他终于能单独问出来了：“我想问你的七篇论文，是不是图纸张贴不全，我在考核时问过了先生们，他们说你画全了，只是没张贴出来。”
“不全吗？我没去看……”曹闺说着，一半意外，一半不可置信。
七天前，曹闺从钟家出来，碰上了钟况。
“曹闺，我是钟蘖的大哥，有件事需要告诉你。”钟况目的性很强，是专门在等她的，“你已经被盯上了，之所以让你知道，是因为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曹闺干巴巴的眨眼，还好她早有心理准备：“赵祺是不是间谍？”
“还挺聪明？我们山庄里间谍，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吧。”钟况欣慰一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特殊的制图风格，最好是——能让他造成一些美丽的误会。还有，不要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
纯青山庄张贴出来的论文和图纸曹闺没有看过，但钟况跟她保证，消失的图纸会由先生们补上，用来迷惑参与大会的弟子们。
能看到纯心山庄的先生们绘制的图纸，他们也都算没有白来了。
只是……曹闺看着眼前这位目光坚定的师兄，到底是没有瞒过他，江回雪的技术实力和洞察力都过于优秀了。
她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看到江回雪的第一眼，就把他和钟况联系起来。
钟况现在在情报组织，实力过硬，他们的气质有很明显的重叠部分。
这两天，鬼斧楼的课程主要围绕着机关术，非攻柱的表面构造、功能来讲。
和曹闺她们五个人纸上谈兵地学习理论不同，在课堂上，最爱提问的是非攻院的师兄师姐，他们有过实践经验，每一句话都是奔着解决问题的目的去的。
所以，每节课都会以“纸上得浅，事必躬行”作为结尾。
“崔禾，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龙师兄下课后追上去。
崔禾年纪比他小，不敢当他一声师兄，所以让龙师兄今后直接叫他的名字。崔禾冶金很厉害，做一名铸剑师，龙师兄遇到问题总是找他，而崔禾也会为他耐心的解答，从来没有推拒过。
“赵祺师姐！”杜韫坐到她的身边，神秘兮兮的说，“我看那个崔师兄性格挺好的，上次没有欺负你的吧？”
赵祺假笑：“你都说他性格好了，欺负我倒不至于，就是我单纯的不想接触他。”
“……哦。”
第三日，路守廉坐在讲台上，望着大家：“赵祺呢？”
杜韫起身：“回先生，赵祺师姐在医馆。”
曹闺低头看着手里的字条：曹闺、杜韫二位师妹，我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提前去医馆了，你们先去鬼斧楼，不用等我，稍后见。赵祺。
这是她在赵祺的窗台上发现的，杜韫看了后，还猜：“可能是月信到了，和师妹一样很难受。”
下课后，大家议论纷纷。
尤其是非攻院的师兄们：“崔禾也不在，他俩不会是要去干什么吧？”
毕竟，崔禾追求赵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可能啊，崔禾今早上也没来，路先生问也没问，他俩肯定不在一起。”
“轰隆——”
一阵惊雷在大家的头顶炸响，距离很近，可雷声过后，不见下来一滴雨。
大家，仰头看向晴朗的天空，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杜韫：“晴天霹雳？”
非攻院师姐：“秋天打旱雷？”
师兄：“最近不算很干燥呀？”
“咚——”
“咚——”
“咚——咚——”
两声长，两声短，之前为大家领路的师兄面色严肃：“是山庄的召集钟，走了，去广场。”
“那是崔禾！”
“庄主都出来了……崔禾犯了什么事？”
曹闺能赶到的时候，原来卿尧所站的高台处跪着一个人，他身上还套着非攻院的院服，左臂“兼爱”，右臂“非攻”。
他背后，站着纯青山庄几乎全部的精英，包括早上还在给他们上课的路守廉。
站在她前面的师兄大惊：“他是间谍！对不对？！”
杜韫猛一抬头：“谁？”
“曹闺。”钟况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把旁边的墨家弟子吓了一跳。
众人：“钟、钟况师兄？”
钟况没有分神搭理旁人，抬手招曹闺跟着自己：“你是物证的主人，跟我上台。”
“我！！”曹闺环视四周，她瞬间就走不动了，“我……可不可以不……”
钟况无奈：“庄主在上面呢，你等会儿站到非攻柱后面，他们就看不到你了。”
“那走、走吧。”曹闺努力地克服自己的怯场心理，毕竟，这是非常严肃的场合。
崔禾背对广场下面的弟子们，他和庄主之间，摆着许多盒子，有的上了锁，有的已经被撬开，稿件的内容摆出来，无一不是纯青山庄的机密技术。
庄主鼻梁上斜斜刻着一道疤，黑亮的胡须垂至胸前，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站得稳稳当当：“其他的我都知道，唯有这个，你盗的这个……是什么？”
剑锋指向曹闺的那个紧闭的书箱，上面印着——“机械外骨骼助行器”。
崔禾还懵着，他今早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赵祺给他引开曹闺，蹲守快七天，才绕开了监视的墨家人，从曹闺屋里摸出了那一盒叫“外骨骼助行器”的东西。
那不是钟家要搞的……
“曹闺……”崔禾声音恨到发抖，他想通了，曹闺是故意的，这是她下的套！
此时，钟况在高台旁禀告：“庄主，曹闺带来了。”
路守廉往后让了让：“让她过来吧。”
这里站着的，全是墨家的大佬，尖端人才。
曹闺有些紧张，为了不让自己说话太磕巴，语速放得很慢：“弟子曹闺，见过庄主、各位前辈。”
纯青山庄的庄主在面对她时，已经收敛了一身的压迫感：“不要怕，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这书箱上的锁是裴有原的吧？”路守廉，看着她解锁的过程，才恍然，“那小子的锁具有非常强的迷惑性，如果误解，说不准会受伤。”
崔禾动了动他的食指，他以为这只是寻常的连环锁，没想到只是披着连环锁外衣的有原锁，一把解触禁锢的小小飞刀差点把他的指尖削掉。
“解开了。”曹闺几乎快要贴上非攻柱了，她解开有原锁后，赶紧把手里的书箱退出去，引开众人的注意，在角落里松了一口气。
看到画法几何的图纸，崔禾的表情瞬间裂开。
这什么东西？赵祺，不是说亲眼看曹闺把图纸放到书箱中的吗？
钟况替她解释：“曹闺的弟弟先天有腿疾，这是她研究的助行器，希望家人能够站起来的机关。”
几位先生欣慰地点头：“嗯嗯～看着不错！大方向是没有问题的，相比裴有原也给过不少指导了。”
“外骨骼的设想非常大胆！”
“这个动力源想法不错不错，如果说要用发条的话，我到时可再以指点一下。”
“你们……”崔禾一个老牌卧底，都快打进非攻院了，没想到在曹闺面前摔了一跤，“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盗取的情报从来没有被人抓到过，就连他藏匿情报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被搜查出来。
庄重一声冷笑：“既然不能让你知道的，带下去，关起来。”
一抹血从崔禾的嘴角流出来，随后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钟况上去查探：“咬舌自尽的。”
与此同时，齿轮轮也出来了：【天祸恶人】通缉榜单已更新，请账户点击查看详情。
榜单……更新了……
从齿轮轮提供的快速通道点进去，曹闺先是松了一口气，没有添加新角色，令她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头像黑掉了，红色的“完成”印章戳在上面。
“汪魏……”曹闺将视线移到面无表情的崔禾脸上，两张脸没有一处相似点。
她头皮发麻，身上开始发冷，手开始颤抖。曹闺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如今安静的躺在善元县东山上的秦扬师兄。
“曹闺？”钟况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离开柱子，朝众人面前的尸体走过去，很明显的，小师妹的身体在颤抖。
他没有阻止，所有人和他一样，默默的看着，都想知道曹闺究竟要做什么？
她的脸色已经发白了，比倒在地上的崔禾还要恐怖，但曹闺没有停止，她在尸体面前蹲了下来，抬起的手颤抖更加明显，冷汗已经淌到下巴。
只有曹闺自己知道，要克服对死亡的恐惧，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念。
高台上下，成百上千人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小姑娘，流着眼泪和冷汗，手指碰上了间谍的耳根。
“撕拉——”
庄主的脸一瞬间黑了下来，比雷雨季的乌云还要黑：“人|皮|面|具……崔禾……”
一位先生难过到声音都哑了了：“他们杀了崔禾……他！们！”
“他是谁？”钟况盯着那张陌生的脸，把曹闺手里的人|皮|面|具拿走。
既然曹闺知道这人带着面具，肯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曹闺感觉自己的声带好像发炎了，说话特别难受：“汪……魏。”
她的手掌一片汗淋淋，索性用指尖在地上写起的字。
“汪魏？”钟况又问，“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
曹闺又写到——“赵祺”。
钟况依旧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仰头问：“庄主，赵祺抓到了没有？”
“已经派人去了，第二道山门比较远，折返需要一些时间。”
司南山第二道山门，一名弱冠少年在树林间疾行，城墙被他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赵祺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他早知道第二到山门是人造的山脉，曾经来这里踩点过数十次，只是一直没有越上山顶的城墙。
这是第一次，只要他逃出去，朝着西方，就能跑出司南山，回到屈阳郡。
“好久不见啊，赵祺……师弟。”机括声咔哒咔哒一阵，千里弩的瞄准镜对准了赵祺的眉心。
赵祺立刻作出备战姿势，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努力控制住呼吸，可他仍然在发抖：“没想到来的是你，卓月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