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祺浅色的眼珠透着疏离,五官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可在卓月的眼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个为情所困、性格柔软,名叫赵祺师妹的影子。

“跟我回去,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被他们放弃了。”卓月轻声哄他。

赵祺抿紧了发白的嘴唇,坚定地摇头抗拒。

纯青山庄。

汪魏的尸体已被处置,庄主说明间谍事件后,分组大家保持警惕,命令众人散去,各行其事。

曹闺是被钟况扶着走向高台的。

路守廉叫住钟况:“曹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你先把她带回去休息,再给她找点安神药。”

钟况:“是。”

钟况还有其他的任务,杜韫虽然担心她,但还是要服从命令,回了鬼斧楼。

曹闺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巨石上发呆,她把黑壳间横在膝前。

听说赵祺跑了,钟况的师弟来高台禀告,他是往第二到山门跑去的。

“第二道山门……”曹闺没有去过,但他知道要往司南山的深处走。

一阵山风吹过,“谁!?”曹闺变得敏锐至极,她立即发现了身后有动静,起身转头看,阔别两年,她还是没有忘记,眼前这个人给她带来的创伤。

她恨急出声:“胡途!”

胡途只是神秘一笑,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处。

曹闺提剑追了上去:“站住!”

狡猾的杀父仇人再次露面,曹闺哪能容许他再次逃逸,拔腿紧追。

夕照昏黄,泛着冷意,一道城墙进入曹闺的视野,她被那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速度也慢了下来。

胡途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也停下来,他站在城墙下,像饿狼一般盯着追上来的小姑娘:“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曹闺,你不是想报仇吗?来啊。”

墨家的守卫早被胡途的人引开了,第二道山门的附近冷清到只有他们两个人。

说完,胡途启动了城门的开关,两扇铜门缓缓打开,他后退一步,曹闺就往前踏一步:“没错,想为你爹报仇,就追上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曹闺追着胡途进了山林,观察中发现他的体型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壮如小山似的人,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消瘦。

颧骨凸起,手臂几乎小了一圈,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用走近也看得见了。

他这样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妙,曹闺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不小的胜算。

在这里面,齿轮轮已经完全失联了,迎着夕阳的方向,曹闺只知道他们一直在向西跑。

有一瞬间,曹闺听到了脑中齿轮啮合的声音,不过只有一瞬间,在那之后又消失了。

曹闺推测,他们可能正在磁矿脉的边缘,这才导致齿轮轮的信号接收及其不稳定。

夕照的光芒热烈似火,可高处不胜寒,曹闺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她的黑鞘剑也被覆上了一层冷气。

胡途停了下来,他侧过身,曹闺看到了前方的悬崖。

又听胡途变态般的笑声:“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仇,看谁先成功?”

“……”曹闺尽量控制着自己喘息的幅度,在士气上不能他一等。

曹闺身后的树稍上,落下一个人:“胡途,你又擅自行动!”

胡途看到了他,脸上笑意尽失,人也变得烦躁无比:“你还想管老子?!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曹闺两边都要警惕,新来的这个和胡途不对付,跟她也是是敌非友的关系,曹闺按兵不动,看看他俩会不会先打起来。

太阳已经落入云海中,东边的天空已经黑掉了,最后紫色铺盖了整片西天,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司南山的深处已经掀起了小范围的风暴,已经半个世纪无人靠近的中心,那里立着一只高速旋转的巨型金属环。

两仪阁上,一只铁针周身附着电流,电压堪比自然雷电,没人敢接近这里。

“轰隆——”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这一次的雷声更久,在这里,比鬼斧楼听得更清晰,距离近得多了。

第三人轻飘飘落在地上,他抬头望向东边的天空:“又是两仪阁的雷信。”

胡途又开始发出阴森的笑:“是雷震子启动了……你们谁都跑不了!”

第二道山门处,光影晦暗。

卓月一身黑衣,站得笔挺,手臂上搭着千机弩也不见晃动半分:“听见了吗?两仪阁的雷信。雷震子已经启动了,只要你们的人还没走出司南山,雷声过后,必死无疑。”

“什么雷信?与我无关……”赵祺只想回家,“让开。”

卓月的任务是活捉赵祺,她的准星已经移到了赵祺的腿上:“雷信是雷震子启动的信号,司南山处处是白骨,墨家耗尽人力财力造出的第二道山门作为保护的屏障,是不会让你轻易越过的。”

那些黑衣白骨,无一不是墨家的殉道者。

秋风掠过山林,处处透着萧索,一支箭从山林里飞出来,悄无声息。

“!”卓月背上中了一箭,靠近她的胸口处,钝痛让她闷哼一声,眼前的影像开始旋转,一阵恍惚后,她倒在了地上。

箭上有迷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僵局被打破。

同一时间,山崖处,第三人向曹闺发起进攻。

曹闺拦剑挡下:!!!

胡途知道他们内部较量会放在曹闺之后:“杀了她!”

第三人一脚把胡途踹到悬崖边:“我要活的。”

那样最好,曹闺立刻抓到他说话时的破绽,转守为攻,把第三人逼退足足五步。

一个回合后,胡途还躺在地上,他的肩膀已经抵在悬崖边。

第三人意外被黑鞘剑划伤,抹掉脸侧的血痕,他渐渐兴奋起来:“卿尧大人的剑呐——果然是把好剑!把它送给尚书大人,我必能拿到赏赐。”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移到曹闺面前的,横腿一扫,曹闺像一个小石头,被人踢飞,撞撞到了树干上。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曹闺鲜血和胃水一道吐了出来,脊椎火辣辣的疼,但还没有断。

西方的太白星已经很亮了,第三人悠闲的走过来,就像巡场三不一样,举起了手中的剑,要劈向曹闺。

白剑在夜中看不真切,只能听见呼啸的风自山林间吹过来。

第二道山门处。

“师姐!”赵祺几乎是下意识喊出来的,他想往前走两步,想要跑过去看看卓月的伤情。

“咻——”“咻——”

接着两支箭自赵祺身后射出来,一支穿过树林;另一支钉在了赵祺的腿上,促使他单膝跪在原地:“唔!”

两边用的箭不一样,墨家的重箭把赵祺的膝盖骨射穿,牢牢的钉在了地上,让他痛得发不出声音,浑身颤抖着,冒着冷汗。

前后脚的功夫,林中传来动静,那支箭也射中了伤害卓月的人。

赵祺跪在不远处,咬紧了牙关,他知道墨家的人已经到了,抬头望着卓月,见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凶吉。

城墙上,陈瞰的眼神恐怖慎人,她冷着脸,放下了长弓和重箭,对身边其他穿着黑衣的墨家弟子说:“……别忘了救人。”

——

剑停在了曹闺脸上一寸,她的嘴角和眼眶都要撑裂了,黑鞘剑早在撞上树的时候已经飞了出去,她几乎凭着求生的本能,以自己都不可思议的速度,套上了互手软甲。

空手接白刃,这是曹闺最后的一次挣扎。

“看着挺瘦弱的,力量还不小,身上的宝贝也挺多的。”第三人不屑一笑,“不过没有用,你死了,护手软甲也归我了。”

他握着剑,使劲往下一压。

曹闺几乎闭上了眼睛,所谓命悬一线,就是剑刃离她的额头,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铛!”

身上的压力骤减,曹闺猛地睁开眼睛:“师——”

钟蘖一身黑色单衣,不是外穿的那种,更像是在路上把外套脱了剩下的。

“钟蘖?”第三人被突然出现的钟蘖一脚踹开,他也快到了崖边,恶狠狠的说道,“上次让你跑了是意外,现在还上赶着过来送死!”

钟蘖并没有搭理他,提剑往上冲,仿佛那里没有悬崖。

第三人拦剑要挡,结果“咔”的一声,他的剑让钟蘖的剑斩断了,他就像看到了幻觉,一样,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在墨家,没有什么不可能。”钟蘖站到了第三人和曹闺的中间,把曹闺护在身后,“我们一般不杀人,除非你们太过分了。”

曹闺已经习惯身上都痛了,并不是感觉不到痛,而是痛的程度太高,已经有些麻了。

她像一位骨质疏松的老人一样,颤颤巍巍的拾起地上的黑鞘剑,挪到钟蘖身边,一副“我还能继续打”的样子:“师兄,你怎么找过来的?”

“看到你留下的剑痕了。”钟蘖的语气瞬间回温,听得出来他是在夸小师妹聪明,知道用黑鞘剑的剑痕留下标记。

悬崖边空无一人,胡途又溜了。

第三人捂着腹部,踉跄起身,退回安全领域:“……”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节省体力,走为上计。

他慢慢地往后退着,就在曹闺以为他要开溜的时候,第三人忽然又冲上来。

和他一起的,还有身后蛰伏已久的胡途。

“小心!”曹闺替钟蘖挡住了胡途的剑,现在他们半斤八两,身上都带着伤。

曹闺一脚踹在胡途肚子上,她自己也被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

胡途本就站不稳了,往后退了两步,碎石被他踢下了悬崖:“……疯子。”不怕死的疯子。

“曹闺!”钟蘖被另一边牵扯到,每次要去打胡途,都被这人绊住,“滚开!”

第三人不做声,他左右都是死,能拉一个垫背是一个,最好……最好四个一起死!

“哈哈哈,这里……是司南山的最西边……”他苟延残喘着,嘴巴里都是血沫子,但依旧锁着钟蘖的腿,“悬崖下面,就是我们西北大营,就算不死,你们也要栽了!”

胡途也看见了钟蘖的困局,他给曹闺一个眼神,让她等着,便朝钟蘖走去:“你小子在运河码头杀了我三个兄弟,现在就下去给他们磕头吧!”

“你跟我打!”曹闺视线都开始模糊了,还要踉跄地去给钟蘖挡剑。

任凭钟蘖腿力强劲,也耐不住敌人以死相拼,他发狠心斩下第三人的手臂,在惨痛的哭嚎中给了胡途一脚。

“噗——”

胡途没想到钟蘖来这一招,利索地半空翻身,往外飞的途中手掌撑地,猛然改变了方向,地上多了一个血印,胡途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出现在曹闺面前。

“曹闺!”

曹闺也发狠了,她把黑鞘剑抽出来,拿在手里,她今天就要杀了胡途,以告慰因他而死的父亲、秦扬在天之灵。

在钟蘖的惊呼声中,胡途被曹闺刺中了左胸,可惜——没有刺中心脏。

“一起……”死。

胡途咧嘴一笑,兜不住的血沫往胸脯掉下来,他毫不犹豫,在钟蘖追过来的上一刻,扣住曹闺的肩膀,两人翻下了司南山最西面的悬崖。

钟蘖直接飞扑过去,手再伸长一点!再伸长一点就够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大半部分的身子倾出悬崖,人也在往下坠。

一根精铁长绳如蛇般游到钟蘖的腰间,缠住之后向后一缩,把他拽到地面上。

绳索的另一端就像有弹力一样,要和他替换了位置似的,拽着绳子就往悬崖下坠落,被拽上来的钟蘖这一刻又变成了安全绳的固定桩。

钟蘖要往前一步,紧接着被人拦腰扣住,呵斥:“别动!”

钟况禁锢他的行动,右手顺便握牢钟蘖腰间的钢绳,盯着悬崖下方:“老实等着。”

山崖并不是垂直的峭壁,沿着山体向下,有许多层缓冲的地带。

第三人被赶来的墨家弟子收拾走了,剩下的人站在钟况身后,原地待命。

“……”钟蘖明显感觉到腰间的拉力,他示意钟况让他蹲下,降低重心,“我再往前……”

钟况再次吼他:“绳子够长,你呆着别动!”

“刚才是谁下去了?”钟蘖没时间看清,对方的速度也非常快,那就是一道残影。

“我师弟。”钟况又补充道,“给你传递任务的梁鲲,铁马阁的人。”

太白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从司南山深处传出来的风声比鬼泣还要恐怖。

“梁鲲师兄怎么没动静了?”钟蘖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动一动绳子,希望梁鲲能给他回应。

钟况也不敢放松,但他是这里掌控全局的人:“别急……悬崖挺高的,绳子那端没有空,再等等。”

钟蘖:“嗯。”

胡途半死不活,不会对梁鲲师兄造成危险,可能是曹闺还没有找到……他用心地感受着绳索的拉力,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人的份量。

杜韫知道曹闺出事后,连跑带爬地上坡,看到曹闺小屋黑黢黢一片,心凉了半截:“不是吧……是不是没点灯?睡下去了?”

她的心跳好快,比等待考核那天还要紧张焦虑。

小屋前是有一块巨石的,曹闺平时很喜欢坐在那里,看天,看山间的云雾,和山下来来往往的弟子。

十五已经过去了,月亮没有那么圆,但还非常的亮,把巨石上的人影拉得很长。

真的回来了?

杜韫跑过去,愣住:“江、江回雪?”

江回雪守着一只书箱,偏头往下望,眼珠子快和月光一样透明了。

杜韫赶紧改口:“师……师兄!”

“嗯。”江回雪把书箱抱在怀里,翻身跳下巨石,又递给她,“钟家没有人,先生让我把曹闺的书和图稿送回去,男女有别,你进去放吧。”

江回雪下午没有去鬼斧楼,他一直跟在路守廉身边,帮他整理各种各样的情报信息,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有铁马阁的人前来接替,他才抽身出来。

书箱也是情急之下,被托付给他,直到看见曹闺紧闭的房门,他才想起身份的事,索性坐在石头上吹吹风,平息一下今天的情绪,顺便等个女弟子过来。

杜韫刚从食堂回来,听到的消息不少:“卓月师姐今天在第二道山门处拦截赵祺,受了重伤,陈瞰师姐和周边的住的几个师姐都没有回来,辛苦师兄了。”

江回雪听到赵祺两个字,又问:“你还听到什么?”

“听到了两仪阁的事……”

杜韫和江回雪又坐回巨石上,分享彼此收到的信息,江回雪不得不承认,这同道师妹看着呆呆的,打听消息真有一手,而且记忆力好,思路清晰。

司南山深处,尸横遍野,每一把刀剑都横着躺在地上,这里没有动物,爬虫也没有,但植物生长得极为茂盛。

金属圆环还在高速旋转着,它所呆的地方,是磁矿脉的中心——一处断裂的大峡谷。

两仪阁的主殿,供奉着数不清的排位,一名铁马阁的墨家弟子肩担霜雪,呵着白气站在门口:“钟先生,间谍事毕,庄主有请。”

钟弛上完最后一柱香,转身出门:“我去停下雷震子,然后跟你下山。”

司南山西部十里外的小山坡上,贾字军旗迎风招展,篝火里,皇旗少得差不多了。

一名女兵问:“将军,河唐主城已经清扫完毕,明日进城么?”

贾檀霜望着远方高不可攀的司南山:“进,让明舒带着大部队先去,我带人再捡捡漏。”

女兵:“是,我这就去通知明舒小姐。”

梁鲲的绳子被往下用力拽住,他嗖的一下窜上来:“掉下去了……有血迹,不知道是谁的。”

钟蘖不死心:“会不会天太黑。”

梁鲲:“师弟,前三级山壁没有,基本就是落到底了。”

“……”钟蘖垂着头,也没了生气。

钟况起身,解下缠绕在弟弟腰间的绳子:“回去了。”

路上,梁鲲和钟况说:“师兄,我看到西北大营没火光了,但它的边上我看见了几簇星火。”

钟况不假思索:“贾檀霜的,她知道西北朝廷内乱,兵部今晚要搞我们纯青山庄,她趁火打劫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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