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齿轮轮不在,系统的功能还是能用的,相当于就是少了一个AI客服。

最近几日,铁匠铺的人都已经眼熟了这位叫曹闺的女孩,首先第一印象便是她那双独特的眼睛,其次她是太守府的,明舒大家都认识,曹闺和她走得很近。

“她是天眼吧……而且她站那么远,就看出了我的孔打歪了,要不是我是当事人,我活见鬼了也不信这事。”老师傅的大徒弟叫大成,虽然已到而立之年,但他没有出师自立门户,而是留在铁匠铺里,帮助老师傅打理生意。

他在和刚拜师的小师弟说悄悄话,分享自己憋在心里的吐槽:“别说你师兄我了,就是咱师父,第一次看到曹姑娘的控温水平都被吓到了。”

小徒弟才十五岁,他懵懵地摇头:“我见识少,我不知道。”

“风箱停,金属现在的临界状态可以记一下,我们的锡马上就要融化了,虽然停了风,但这时候炉温还是在上升的,大概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半柱香,这段时间的温度会趋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足够将它熔融。停风操作主要可以节约燃料,但请注意每次需要熔融的量。”

曹闺操作的时候,没有驱散旁人,谁想看都可以,她还能附赠讲解,但她会点名让谁给她打下手,听讲总得付出点什么。

老师傅的经验多,焊料他懂,但从节省燃料的角度看问题是他没有想过的,一看边上一动不动的徒弟学徒们,真是恨铁不成钢:“记什么笔记啊——接着愣住啊!”

这些小伙子们终于回过神来,纷纷低头拿炭在大字本上写写画画,一个传一个:“快记下,记好……”

“主要是曹姑娘讲得太好了,听入迷了!”

“讲得很通俗易懂!节约,这就节约!”

老师傅:“……”你们听懂了个屁。

“水银呢?”曹闺一开口,老师傅的动作比他的弟子反应快得多了,立马走开,去取早已制备好、除过渣的松香汞来。

曹闺即便有九宫和星斗的加持,在倒水银的这一步,也要小心翼翼的,她的动作异常缓慢,生怕倒多了,或者好死不死,就差那尴尬的一丢丢,需要重新找一只细棍来蘸取。

弟子们也是大气不敢出,老师傅的脖子抻得老长,就想看看曹闺添加的手法和锡汞比例。

全场屏息凝神,曹闺一只手匀速搅动,一只手倾倒水银,松香汞的流速缓慢,一条银线落入熔融的高锡熔浆里参匀。

放下装水银的器皿,曹闺才说:“水银一定不能多,比二成要少,比一成要多,水银太多,出来的汞齐容易碎,那是镀镜子的材料,当焊药就有些赔本。”

锡是用来焊接的好材料,而且黑鞘剑乃是锡铜剑,剑中锡的成分百分比居于第二,有将近十分之一。

锡铜在古代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青铜。

老师傅看曹闺的手法,眼睛愈发明亮,与徒弟讲解:“这叫铜小焊,焊药是锡汞齐,不需要点焊那么高的温度,乃是汞齐焊的一种。虽说汞齐焊的焊口相比点焊更光洁平整,但焊接的手法才是最主要的。”

曹闺:“嗯,汞是有毒的,但汞齐是没有毒的,汞齐常用来镀金银、镜子。”

说起来,锌汞齐可以做电池,但曹闺在齿轮轮图书馆里看了一下,马上就学废了。

事后还自我安慰,不学也罢,没事还是不要玩汞了,顺便想想钟蘖师兄的谆谆教诲,生命最重要。

“老夫一看就知道,最后出来的效果绝对严丝合缝,这铜小焊的手法您练了多久?我铜小焊三十余年,也觉得不能及你。”

看看这焊点的精准准头和稳当的手艺,没有一滴焊药是多余的,也没有一处焊缝不被照顾到的。

“这是成了么?”大成悄悄问,他还怕这嗡嗡的声音惊扰到曹闺。

剑身归于完整,它在光照下呈现淡淡的金黄色,偏白,曹闺再次将它的锋芒藏在黑鞘内:“还没有,还要镀一层金其它的金属,保护焊口。”

众人又才回过神来:“这剑一看就很厉害啊!”

老师傅却激动地不行,完全没了平日的稳重:“这剑!这剑我见过!刚才是断剑,我没看出来,你把它收进剑鞘的那瞬间,我又想起来了!这是卿大人的剑!”

大成疑惑:“师父,卿大人是谁?”

卿大人,卿尧大人……司南山的悬崖上,也有人提到过,曹闺直接问:“卿尧到底是什么官?”

老师傅只是在单纯地忆往昔,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挺意外的:“姑娘,您认识啊?他是月朝前一任兵部尚书啊,距离上次见他,快十年了吧?”

“他……按辈分,算是我的大师兄。”曹闺说,“十年前,他才二十多岁,尚书?”

老师傅深吸一口气,朝四周呵斥道:“都干活去!不想要钱了是吧?!”

——

回到太守府,曹闺在主厅等到太阳快落山,才等来贾檀霜,见到她的第一句,就是开门见山的要材料:“我要纯青山庄的材料镀剑,只有纯青山庄的钟蘖才有。”

贾檀霜看好戏般,挑起眉毛:“你这很容易让我乱想啊,山么东西,只独独他一个人有?”

“铬。”曹闺把早已准备好的信交给她,“不服你就自己去找,但帮助修复黑鞘剑是你主动答应我的事,大将军可不能食言而肥。”

“当然……”贾檀霜看完了信,把它交到亲卫手中,“让底下的师傅们看看,找不到在告诉我,限期三天……你去哪?等会儿就吃饭了。”

曹闺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硬邦邦地怼回去:“不吃。”

“……行吧,不吃就不吃,”贾檀霜无奈地说,“小孩子就容易闹情绪。”

夕阳的余烬下,天空飘起了小雪。

曹闺在渐渐发冷的小院子里,拔出黑鞘剑,这一招一式,都是钟蘖亲手教的。

地上的影子变得模糊,变淡,变细长,晦暗的天色里,曹闺剑招变得凌厉起来,斩破阵阵朔风,而她心中还再回放铁匠铺老师傅的声音。

“十年前……也没有,七八年这样,老了,记忆模糊了。

当时的河唐边城岌岌可危,我们本地人不想再议和了,草原人不讲信用的。后来所有人一鼓作气,竭力反攻,把攻打进来的草原人又一次赶了出去。

老夫还记得,当时主战派是太守,他的名字我们也都还记得,叫常照。哈哈!也是年纪轻轻得罪了人,被打发过来守城的,现在想来,那些人是想要他的命。”

城外一座山里,我们偷偷修了座小亭子,里头有块碑,也是我们本地人一起刻的,我们不会忘记他那一腔孤勇。这事现在可以说了,现在,哼!狗皇帝倒了,倒了好!”

“唉?你说卿尧大人是你大师兄,那你也是墨者咯?”

“那会儿还是有墨者,为我们老百姓留在西北守城的。

领头的那个,据说是巨子堡长老,反正听起来,辈分很高的样子。他姓路,道路的路,手底下的也大多是姓路的墨者。

草原人凶啊,朝廷的粮草迟迟不来,最后他撑在前面,让常太守带我们逃出城,敌人攻破的那一刻,他殉城了,那些墨者们也、也没走出来。”

“我们现在那城墙的台阶,本来有一条‘墨路’的,狗皇帝新认命的狗尚书一来就把它铲了。不过也不要紧,贾将军一来就把他头砍了下来,真是大快人心!”

天全黑了,模糊了院中草木凋敝的墨色剪影,曹闺的剑越舞越慢,她手中剑增重一钱,手感都出现明显的变化,霜雪淋湿了布衣和葫芦辫。

“那会子,我们都到了最最绝望的时候,好在军饷和武器终于到了,是尚书大人亲自押送过来的。而且啊,他又带来了一群墨者,大家都来不及给自己人收尸呢,又齐齐打了回去。”

“死了好多的人呐……”

“卿尚书也是个年轻小伙子,长得很好看的,还有本事,带我们搞了个很厉害的兵器,把草原人打退了。这把剑的剑鞘我是眼熟得很,尚书大人从不离身的。”

……

明舒打营地回来,进门后看见那一桌三菜一汤,又退了出去:“怎么曹闺没来,我去叫她。”

贾檀霜:“回来!我们先吃,小姑娘今儿发脾气了,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呢,小心你们两个打起来。”

“哈哈哈哈!”明舒给小姨和自己倒了酒,“她打不过我!”

贾檀霜笑说:“这可是我未来的兵部尚书,你好生看待着。”

明舒:“去什么兵部?去工部才对吧?”

“墨家人去工部,你可真会糟蹋人。”贾檀霜问她,“曹闺要的东西有消息了吗?”

明舒摇头:“没有,那几个老师傅说闻所未闻,可能是各个地方叫法不同,我已经派遣探子去纯青山庄了,要真如曹闺所说,便亮出身份,大大方方找那个钟蘖要去。”

“小姨,你知道那个……那个卿尧的事吧?”明舒见贾檀霜没什么反应,进一步试探,“铁匠铺的老师傅今天都告诉她了。”

贾檀霜喝了口酒:“知道啊,卿尧嘛,太后见他好看,要皇帝封他做兵部尚书,他当年才二十七岁……好像是。大伙儿都等着看他热闹,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的,太后更高兴了。”

明舒来劲了,给贾檀霜续杯:“小姨,你给我说说呗!我都不知道这时呢!”

“你才多大?和你说多了,怕你要弃戎从墨。”不过贾檀霜还是给她说了,“狗皇帝要夺权,狗尚书当年就想踩卿尧上位了。

宦海凶险呀,不出半年,河唐郡请调粮草装备,狗尚书当年还是兵部侍郎,大好机会,以权谋私,扣下粮草装备的锅全甩到了卿尧头上,还给狗皇帝充了私库。

“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我就不说了,太后斗法输了,狗皇帝一上位,先把珣王罢免,又立刻将他打发到了北方去,所以我和我爹也跟着一起滚了。

卿尧被派来河唐郡,亲自督送粮草,美其名曰将功折罪,实则是要把他和常照一块交给草原那群人处理了。”

“常……好吧。”明舒被小姨横一眼,老实闭嘴,殷勤添酒,“后来呢?那师傅说,草原人都打进来了,城门都塌了,还有墨家死守的事是不是真的啊?”

贾檀霜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面不红心不跳:“真的啊,他们的任务就是来守城的,人在城在,墨家的人啊,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重了。”贾檀霜仿佛亲眼见过一样,谈及守城战死的路家,一时唏嘘不已,“虽然路家赔进去不少人,不过后来铁马阁的人来了,双方人马遇上,一道驰援,打退了草原入侵者。”

明舒又摆出正紧八卦的姿势,小声问:“砍……砍手指也是?”

贾檀霜终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么砍手指……哦,这是京城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没在场,也是道听途说的。”

纯青山庄庄主亲自出马,在兵部当面处罚被小人坑了的卿尧,他拔出黑鞘剑,递给卿尧:“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入仕,还是回家。”

卿尧跪在地上,缓缓抬起了右手,心灰意冷地用左手接过了自己的剑:“弟子知错,接受责罚。”

剑出黑鞘,锋利无比,四指在一瞬间离开了卿尧的身体,骨肉分离之痛从他的嘴里溢出来,浑身冒着冷汗,人已经匍匐在了地上,久久没有动静。

庄主身后的墨家弟子们齐刷刷跪倒在地:“恭迎大师兄!”

“恭迎大师兄!”

围观的官员们被震慑住,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气不敢喘,他们望向那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尚书,血在他的袍裾之下晕开,像是官服退了色,染在了地上。

初雪夜,月冷星疏,曹闺脱离跌坐在檐下没有湿雪的石阶上,俯首望着剑身上微不可查的焊缝……这座城下是墨家弟子累累的白骨,如今城里恢复了和平安定,除她以外,却再无一位墨者。

墨者不得议政。

第一次听到,还是在三法工坊,陈坚语气极其严厉,他平日里也是个宽厚的人,连钟蘖离家追梦都能纵容,却在这个问题上毫不让步,把他们吼得大气不敢出。

钟蘖还说过,入仕是卿尧大师兄的梦想,可梦想被腐朽儿戏的朝廷粉碎,断指归墨,他被社会伤了个彻彻底底。

现在她也是如此,不同于卿尧的主动奔赴,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贾檀霜依旧想让她打造攻城机械,这绝不可能。

曹闺瞥一眼自己的手,不禁握紧了黑鞘剑,突然又开始发狠,不如断臂吧?

这想法刚冒出来,又被自己吓了回去,不至于不至于……更何况贾檀霜戎马四方,也不可能让她区区断臂给吓退了。

“曹闺!”明舒忽然出声,把正在想“大事”的曹闺先吓了一跳,“你不饿吗?”

曹闺拍拍裤子站起来,收了剑,摇摇头,问她另一件事:“铬呢?”

“已经去纯青山庄了,”明舒收了伞,也挤到檐下,晃一晃手里提着的食盒,“这会能安心吃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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