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年多年前,一个青年人带着仆从找来,他想要荣华富贵,泉漓本无兴趣,他那个仆从却是个长了脑子的。
仆从不过少年人模样,却是知道不少陈年秘事。
“我知神君有个对头,他那人爱收集天下名器,何不在此下些功夫?”
于是给他出了定阳珠的主意。
泉漓一听觉得可行,虽说以江景止的本事,这点伎俩可能伤不到他分毫,但给他添些堵也是不错的。
主意收下了,泉漓也是个讲规矩的,当下就与他主人做了交易,只是荣华富贵这种俗事难得,泉漓想了半天,也只能叫他做个鱼商,自己在海里面协助便是了,代价就是付起要拿自己的半数性命来换。
主仆二人自然就是付起与逐青,而几年后,王迟寻过来,泉漓的主意终于落到实处。
故事虽说对上了,时间上却是不对。
她皱了皱眉,问:“你与付起的交易是十年前,那为何他却是一年前突然衰老?”
泉漓眼神一飘,“这本君就不知了,当时本君确实是抽了他半数寿命。”
言歌不说话,江景止也靠着椅背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泉漓一虚,随即挺直了腰背,虚张声势道:“本君只说全盘托出,又没说世事皆知,言出法随,你们二人该不会要赖账?”
言歌冷哼一声刚要开口,江景止一抬手阻止了她。
“自然不会,只不过还有一事。”
江景止抬眸看了看泉漓。
“你可还记得逐青身上有股阴邪的兵戈之气?”
泉漓思索片刻,“确有其事。”
虽是十年前的事了,但那股气息实在是让人想忽略都不行,也正是如此才让他到此时还印象深刻。
江景止点点头,随即屈指一挥,一道光从泉漓的鱼尾处慢悠悠升起,逐渐飘到江景止手中。
是道符。
符咒离体,泉漓感觉周身一松,不由喜上眉梢。
江景止那双桃花眼带了点笑意,他隔空点点泉漓,“下次再糊弄长辈,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你了。”
泉漓恢复几分法力,说话间都有了底气。
“不过是个非人非鬼的老怪物,也到本君面前说长辈?”
言歌倏地沉下脸。
她将腰间的挂饰摘下,转瞬间玉石剑就出现在手上。
“你这臭鱼,当真是欠些教训。”
说着,言歌眉目一冷,一个侧身剑指泉漓。
泉漓的笑意也散去,同样冷着脸看着言歌的这副姿态。
“百年小鬼也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兵戈相向,江景止叹口气,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也不知这两个人是不是命盘里就带着不和,一百年间只带言歌来过两次,两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梁子,每次见面都要互呛一番再以打斗收尾。
泉漓现下法力恢复了二三,单打独斗言歌本不是对手,幸好她有凶剑在手,也不至落了下风。
那边两人已经打了起来,江景止无法,只能给自己竖了道屏障,以防这飞沙走石脏了衣角。
小打小闹过去,江景止琢磨二人差不多都消了气,这才起身。
“好了。”
他拉过言歌,她精致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粉嫩的裙边也沾满灰尘。
江景止暗暗叹气,今日算是白白给她打扮地这么娇俏了。
他冲着泉漓一伸手,“长-枪拿来。”
泉漓模样好不到哪儿去,原本柔顺的秀发现下整个炸开,远远望去像个怒气冲冲的海胆。
他昂着头,本想冷嘲热讽几句,却被江景止瞟来的眼神打断。
“我现下能解你一层,自然也能再封你一层。”
泉漓不说话了。
江景止接过被雾气裹着的长-枪,细细感受一番,确认其中灵气尚存,这才露了点笑意。
“你倒是做了些好事。”
这枪被养了这么几年,已非凡物,若有朝一日能寻个适合它的主人,怕是会有不小的作为。
“对了,”江景止抬头。“收回长-枪也是逐青给你出的主意?”
问到这儿,泉漓也没什么隐瞒,当下给逐青卖了个干干净净。
“是他,他说若你受着伤来最好,若没受伤也能给你添些堵。”
比起江景止,泉漓实则对逐青更为不喜,此人心机深沉,不可深交。
江景止若有所思。
这样看来,这一切竟像是逐青从十年前就开始布的局,为的就是让他来到此处解开槐树封印。
他究竟是何人?
言歌与他想到了一处,只不过现下还有其他事要做。
“三皇子殿下,可否替婢子将这长-枪送回客栈?”
她弯了弯眼,嘴角微微翘起,又是那副娇憨又机灵的模样。
这倒是提醒了江景止,当下也笑弯了眼将□□递出。
泉漓咬了咬牙,念在封印的份上忍过了这一回。
目的达成,江景止收了鲛珠拉着言歌就要离开,言歌乖乖跟上,却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她笑意盈盈地转头,看着坐在王座上犹自气愤的泉漓:“哎呀,衣服上沾了脏东西,得出去买点新的才是,你呢……就抱着你那脏兮兮的破鲛纱再过个几百年吧。”
鲛纱上破了几个洞的泉漓:“……”
他脸一黑,实在没忍住尾巴一扫又是一股气劲拍来,然而到底晚了一步,两个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泉漓更气了。
江景止确实给他解开了一层封印,他好像赢了,却又没有完全赢。
回到岸上天色还未晚,言歌对着水面把一头秀发理好,又沾了水把裙边洗干净,这才起身。
她有些不满地对着江景止嘟囔,“主人,你为什么不教训教训这条臭鱼啊。”
江景止把她扶过来,那把扇子已经被他顺手扔了。
“你以为我刚刚说是他的长辈是在说笑?”
言歌微微睁大眼。
江景止想起故人,叹了口气。
“老鲛皇与我本就是故交,算起来,泉漓当真该叫我一声伯伯。”
看着言歌惊讶的表情,江景止不由笑了出来。
“泉漓是鲛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你当我本事真有那么大,说封印就封印了?”
言歌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主人在我心里自然是无所不能的。”
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江景止却还是吃这套。
他点点言歌的额头,“你呀。”
他不再言语,言歌知道他不想多说,也不再问。
过了一会儿,江景止还是开口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本不愿提……三百年前鲛族与人族的战争,远比流传出去的惨烈。”
从他口中,言歌知道了鲜血淋漓的真相。
鲛族本不善战斗,泉漓仿佛是集了所有人的法力,其修为空前强大,他在一日,人皇就不能安心攻打。
而后泉漓能瞒人耳目独自上岸也并非巧合,实属有叛徒里应外合,为的就是将这员大将调虎离山。
能得到鲛族全族的珍宝,牺牲些低贱的臣民实在是微不足道。
泉漓一走,人皇就命早就寻好的世间大能发起战争,鲛人平民尽数虐杀,鲛人皇族被囚禁,圈养在不知名的水域。
江景止在鲛人灭族后半月才收到鲛皇以秘法传来的消息。
他知自己命不久矣,将这一切告知了江景止,只盼他能保住泉漓一命,同时送来的还有自己的逆鳞,有这与泉漓血脉相连的鳞片在,他便能压制泉漓。
江景止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只能完成故友所托,然而他也知道泉漓的脾气,全盘相告定是换不来委曲求全,只怕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这才有了后来他假意与人皇交易,由他来封印泉漓,人皇也不会再对其赶尽杀绝。
言歌没想到那条讨人厌的臭鱼竟有这么个身世,不由有些动容,她问道,“那人皇如此可气,主人为何不杀了他为故友报仇?”
江景止想起鲛皇也是一阵叹息,只是有些事可做,有些事却不可为。
“有清有浊才是人间,何况人皇身上背着山河气运,非你我能插手。”
言歌也跟着一叹,“那泉漓算清算浊?”
江景止想了想泉漓那副什么也不知的天真样子,怕是此刻他还觉得自己的族人在远处等着他回去。
“非清非浊,痴儿罢了。”
言歌琢磨了一下这话,了然了。
哦,傻子。
“主人,逐青为何知道你的事?”
这也是江景止疑惑的,“若他是铃铛的持有者,那知道我本是正常,然而……”
然而他与鲛人的往事已是三百年前,知道的人大多已做尘土,逐青究竟从何得知?
“还有一事。”
江景止思索片刻。
“那匕首十年前在他身上,为何现下我们却未发觉?”
主仆二人难得的双双陷入迷茫。
苦思无果,言歌小手一挥。
“算了!等找到逐青不就知道了!”
说罢又愁眉苦脸。
“但是该去哪里找呢……”
逐青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那日之后再没了痕迹。
江景止垂着那双桃花眼,听泉漓所述,逐青此人实非善类,放这么个不知底细的人在外,恐生事端。
“倒也不是全然无法……”
他有些迟疑,“只是你得受些累。”
言歌一听有办法,眼睛亮了起来。
“放心吧主人,我最能吃苦受累了!”
江景止一听,没忍住敲了她的脑袋。
好像当主人的克扣她了似的!
当夜。
江景止带着言歌回到了付起的院子,槐树虽倒,这地的阴气却依旧比旁处重了许多。
他扫了片干净的地出来,借着月光画了个奇怪的阵法。
言歌虽学艺不精,但也依稀认得这是个聚灵阵,只是又与寻常聚灵阵略有不同。
江景止让她站到阵中。
“这是聚阴阵,你本就是阴体,聚阴效果更佳。”
言歌点点头。
这便是江景止想出的法子,言歌认不得食过魂丸的魂魄,但她认得那匕首的兵戈之气,只消加固她的感知,便能在极大范围内搜出那匕首的位置。
虽说现下不确定匕首是否在逐青身上,但两者有脱不开的关系是肯定的。
本由他来搜逐青的魂魄才更稳妥,只不过他的神魂不比从前,这聚阴阵恐怕吃不消。
江景止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倒是个好天气,圆盘似的月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毫无遮掩。
江景止错开眼,子时已到,他将符拍在了言歌身上。
这符是个媒介也是个提醒,有了它阴气能更快入体,但一旦到了一定程度,符咒自行爆开,江景止也好将人拽出来。
“若受不住记得说。”
言歌点点头,随即闭上眼感受汹涌的阴气疯狂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