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止在阵外一眨不眨地盯着言歌,全然不见平日的云淡风轻。
按理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他不愿赌。
言歌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难怪有人费尽心机追求力量,阴气入体的瞬间,虽略有不适,但更多的是仿佛取之不竭的力量。
从前她滴出灵血不过才能感知半座山的范围,现下她神识散开,整个镇子的脉络都清晰铺现在眼前。
来时那条街,他们住的客栈,逐渐延伸到海边……
没有,全都没有。
汗沿着额角流进了衣襟。
阴气更加汹涌,言歌神念一动,转而向城外铺开。
终于,在城外一座茶亭她察觉到一丝略显熟悉的气息。
就是此刻!
当下,她收回其余所有神识,专心铺在这缕气息上。
那气息微弱,却到底有迹可循。
她顺着这缕气息,绕过官道,最终到了城隍庙门前。
言歌觉得这里便是关键了,然而此时已有些力竭,她一咬牙,催动着身体更加疯狂地吸收阴气。
言歌探到庙里,那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她差点以为自己的神识瞎了。
突然间,黑暗中有猩红的光一闪而过,言歌察觉不妙猛地收回,然而还是不敌那道光的速度,言歌感到自己的魂魄被重重一击。
江景止面色一变,猛地伸手将她拉出来,不待睁眼,言歌一口猩红的血就吐在了江景止的白袍上。
与此同时,言歌背后的符爆了。
她猛地咳起来,半天终于止住,她睁开眼,来不及擦嘴角的血渍,紧抓着江景止的手臂忙道,“在城外,城隍庙。”
话音未落,她有些怔住。
江景止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从容不迫的,现下这面容难看的人,倒叫她有些认不出了。
“主人?”
她迟疑地唤了声。
江景止冷硬的眉眼这才逐渐柔和,有了些平素的懒散模样。
“嗯。”
他回应,把废掉的符从言歌背后摘走,随即小心地揽住言歌,祭出符咒缩地成寸,转瞬就来到了城外小路。
此时若不追来,怕逐青会更寻踪难觅,只能先委屈言歌了。
言歌倒没在意,她本是恶鬼堆里出来的,不过娇养了百年,这点小伤还不至大惊小怪。
城隍庙就在前方,江景止拉着言歌躲在树后,他有些不放心,侧头叮嘱。
“我进去查探,你切记不要冲动,在这儿等我回来。”
“嗯嗯知道了。”
言歌嘴里答应着,一双眼却不住地往庙里瞧,显然就是在敷衍。
夜色已深,一眼望过去庙门黑洞洞的,仿佛里面藏了个吃人的怪物。
言歌舔了舔唇,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腥气,玉石剑已被她握在手里,是个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见她这副模样,江景止心知管不了她,盯了半晌也只能作罢。
他踏着月光走出,果不其然言歌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显然没将他方才的嘱咐放在心上。
江景止叹气。
城隍庙门户大开,言歌又想起刚刚被割伤的感觉,不由地咬了咬牙。
旁人不知,这主仆二人是实打实的记仇,言歌伤了一份,她自己会报回去两分,江景止还会再补个四分。
踏进门前言歌一个健步举剑挡在了前面,虽说跟在江景止身后才是最安全的,然而他到底没个兵刃,还是由她开路更为稳妥。
江景止也是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双眸紧盯暗处,防着有什么变故。
二人做足了准备,却没发生想象中的任何事。
这庙中安静得出奇,竟不似有活人。
待适应了黑暗后,庙中的轮廓显现出来。
看得出这庙冠香火应当不太旺盛,祭台上空无一物,以言歌的眼力还能看得到城隍爷冠上的蛛网。
言歌嗅了嗅,那股腥臭气犹在,只是不那么明显,显然是已经离开。
她放下剑,转头看向江景止,“主人?”
江景止却没看她,眯着眼看那城隍像,言歌也跟着扭头,到底看不出个所以然。
江景止拍了拍她,示意她放下剑。
言歌皱皱眉,知道江景止这是确定此处没有危险了。
“主人,你的缩地成寸是不是不好用了?”
不然怎么没来得及抓住人?
江景止哼了个气声,言歌到底不是寻常鬼物,这会儿活蹦乱跳得仿佛刚刚吐血的不是她一样。
他跳上贡台,绕到城隍像背后,整个人一顿。
那里倒着个人。
一个死人。
言歌不明所以,见状也跳上来看看,这一看不由双眸睁大,差点惊讶出声。
惊的自然不是这人已没了活气,而是这人的身份。
逐青。
言歌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力想找的人此时会以这么个状态出现。
江景止探出白皙的手掌,那手指细修长,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这样的手看过去绝不像个有力气的,而就是这只手,没费丝毫力气拎住尸体的衣襟,轻轻一甩就将人甩到了前方。
这粗-暴的举动让言歌也沉默了一瞬,她想了想提醒道,“主人,说不定尸体上有线索。”
江景止掏出个白色手帕,仔仔细细把刚刚拎尸体的手擦干净,漫不经心回道,“无妨。”
两人跳下贡台,言歌这才能看清尸体全貌。
尸体方才的模样不提,现下是整个人趴在地上,正是如此,他的背部整个暴露在二人眼中。
一道狰狞的伤口豁然贯穿整个背部。
言歌蹲下去,用玉石剑小心翼翼挑开碍事的衣服仔仔细细查看。
“利器所伤。”
江景止示意她再看。
言歌迟疑一下,还是微微低头嗅了嗅,她一挑眉,“是那个匕首!”
江景止点点头,陷入沉思。
本是追着匕首的线索来到此处,然而逐青却被匕首所杀。
何人所为?
言歌又看了看伤口,那上面的血液已经有些凝固了,显然人已经死了有些时候。
“先回去吧。”
江景止又看了看周围,确认那人没留下什么线索,决定先带言歌回去从长计议。
江景止本要揽着言歌离开,视线一瞟却顿住,他指了指玉石剑。
“把它收起来。”
言歌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他主人那娇气病又犯了,这是嫌她的剑碰过尸体。
她面上露出个笑来,老老实实把剑缩小挂在了腰上。
回到客栈,二人也没惊动旁人,只前面守夜的店小二看着两人大半夜的回来面露微妙。
到了门前,言歌脚步停住,那柄长-枪此刻正老老实实躺在门口。
是了,房间的禁制那臭鱼进不来,泉漓现下不知怎么气急败坏呢。
言歌把长-枪拎进屋,她早就备好了包裹,就等着长-枪入鞘了。
“主人,我先把这兵刃安置好。”
江景止坐在桌前,揉揉额角示意她继续。
言歌于是不再管他,把长-枪包好,许久不听背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江景止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言歌迟疑。
江景止最近的状态属实不对,不说之前,便是此刻,按照他的习惯也会将手洗个十遍八遍再嘱咐她把玉石剑洗干净才会去休息,更何况现下情况不明,他竟来不及多说一字便睡着了。
言歌生出了迟来的担心。
但江景止不说,她也不便多问,只能打了水将江景止的手洗干净,又给他净了脸,这才拖着他放到了床榻。
折腾这一番,言歌总算可以好好休息,然而各式各样的面孔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想到一个人。
梁文修。
先前他们以为这人是逐青编造的,但倘若不是呢?
那逐青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言歌想不通,也无人能给她解答,只能强行闭上眼,一切等江景止醒来再从长计议。
虽说恢复的好,但确实实打实地受过伤,言歌第二日竟比江景止起的还迟。
她是被一阵香味馋醒的,睁开眼,江景止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啃着包子,身上的衣袍已经换了一件。
也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这位爷居然屈尊亲自去买吃食了。
“婢子该罚,居然起迟了。”
这话的内容不错,如果没有配上一副懒洋洋的口气的话会更显真诚。
江景止自然是没有怪罪的意思,听了她这么句装模作样的话,扯了扯嘴角并未答话。
言歌翘着一头乱发,慢吞吞地系着衣扣,待洗漱好了才坐到了江景止对面。
江景止点了点包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现在那包子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言歌也不客气,夹起一个咬了一大口。
这口下去她整个人一愣。
这个味道她太熟悉了。
刚被捡回来的那些年她不懂厨艺,江景止又是个贪口腹之欲的,每每都是他进厨房烧出那么一桌子好菜来。
这包子是江景止做的。
江景止不欲多说,只简单说句借了客栈后厨。
言歌不再多问,只低下头啃着包子。
江景止出手的包子自然不同,也不知他加了什么料,两个包子下去,言歌虽已愈合但还隐隐有些刺痛的魂魄此刻竟毫无异样。
她垂下眼。
收拾妥当后,江景止慢悠悠抛了个惊雷出来。
“匕首鞘不见了。”
言歌双眼睁大了。
“可我们下过禁制……?”
江景止颔首。
“所以不会是有人从外面放进来的。”
言歌皱眉,不太懂他的意思。
江景止解释道,“这禁制只能防人从外面进来,却不防屋里出去。”
他顿了顿,继而说道:
“有人从一开始就在这屋子放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