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语自然是没有触到皇帝,她自己也好似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沉默地收回了手。
让言歌没想到的是,皇帝缓过神后,居然郑重其事地对着几人鞠了一躬。
“不论如何,多谢几位。”
无妄侧身避开了,江景止却是一动不动心安理得地受下。
于他而言,世间没什么人的礼数是他受不起的。
人皇弯腰,看来皇后在他心里的份量不可谓不重。
这一礼他的身份不是帝王,而是个普通的丈夫,一礼过后,便是同这段缘分彻底告别了。
只是这位假皇后该如何处置倒叫人犯了难。
皇帝看了她一眼,假皇后仍是个不卑不亢的模样,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她的生死。
言歌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知这位生前是个什么身份,才能做到如今这般冷静。
“暂且先叫她在这儿吧,有朕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便是叫这假皇后顶着皇后名头的意思。
皇上可以失去妻子,却不能没有皇后。
“还有一事。”
无妄道。
“皇后娘娘身陨的那处别院,积了许多白骨,似有蹊跷。”
皇上一听,眉目冷了下来。
“朕知道了。”
他没再多说,眼中的意思却明白。
天子脚下有这种腌臜地方存在,即便不是为了皇后他也会肃清一番。
闲话不叙,几人告辞时言歌向后瞧了一眼,假皇后与皇帝并肩而立,倒是像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茗语也最后看了一眼,她现今的记忆太长,这绿瓦红墙或许只占了那么一个很小的地方,但也算是这么多世数得上来的温暖。
出宫后无妄便离开了,茗语也被收进了拘灵符,天色渐晚,言歌与江景止也回了客栈,江景止看出言歌似有心事,问:“怎么了?”
言歌挠挠头,也不知该如何讲。
“主人,皇上和那个假皇后以后会变成真夫妻吗?”
江景止想想今日的情形:“或许吧。”
言歌其实有这种感觉,假皇后看起来也是个知理的,皇上日后同她假戏真做也不是没可能的。
何况今日来看,两人相处似乎也不错。
茗语即已放下,也不会在意往后的事,只是言歌到底有些说不上的不平。
江景止似乎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人间的情感便是如此,你一早就知道,这会儿怎么又不开心了。”
言歌叹了气:“主人,那你说梁文修爱茗语吗?”
江景止靠着软塌,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忙碌一天,他也有些困意:“最开始定是爱的,不过后来应该是些莫名的执念了吧。”
言歌见他困倦,撇撇嘴去把床铺铺好,嘴里也没闲着:“我觉得他那个不是爱,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会一世一世舍得那么伤她呢?”
她歪头想了想,冷哼一声又道:“皇上对皇后可能是爱,但是一定没有那么爱,不然早就跟着皇后殉情了。”
她这话当然是气话,世间凌驾于情爱之上的事情当然有许多,身为帝王更是有江山压在身上,哪能说殉情便殉情。
不过江景止也没急着反驳,斜歪歪地靠着,一双眼水光粼粼,带了点促狭的笑意:“就是,至少得跟我们言歌一样,主人死了她也活不成。”
“就是!”
言歌本就一心二用,听了这话下意识答了,只是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对。
她停下手上的活,转头带了些恼羞成怒:“那不一样!”
江景止本是随口调侃,见了她这反应反而来了兴致。
“你倒是说说怎么不一样。”
言歌张了张口,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她也知道这人是有意逗弄,当下掐着腰怒气冲冲道:“这床你不睡就让给我!”
江景止见把人逗急了,也知适可而止,当下闭嘴,耸耸肩乖觉地歇息去了。
夜间言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这个主人好像一天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叫她详细说说,她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
也或许是她的心态变了。
言歌默默回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是从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开始。
言歌沉默一下卷着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滚。
这事不能提,提了她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对于江景止先前刻意隐瞒一事……
言歌在黑暗中眯了眯眼。
她自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这种大事说谅解就谅解了,只是眼下不是算总账的时候,待日后尘埃落定,她自会一笔一笔把这账算个干净明白。
即便是为她好,也该给她个选择要还是不要的权利。
不过按当时来讲,江景止于她只是个陌生人,牺牲陌生人的一魄来救自己,言歌深知自己的脾性,是绝不会拒绝的。
虽说她不愿欠下人情,但事关重大,大不了她日后还回去便是了。
不过欠江景止的能不能还清就不一定了。
除却那一魄,恐怕先前她在玉石剑中的百年,江景止为了让她融合异魂也费了不少力气,加上后来种种,言歌也算不清了。
言歌一愣。
细算下来竟是她亏欠江景止良多。
她抿抿嘴,心想,既然他其实对自己还算不赖,那日后算账的时候少记他一笔便是了。
江景止现下确实虚弱,虽这一天发生许多事情,他理应一件件盘算清楚,但是头一沾枕头便陷入了昏睡,连言歌在外间翻来覆去的声音抖没能将他吵醒。
但他这夜到底难以安眠。
天色蒙蒙亮,江景止猛地睁开眼,喉咙中一阵腥甜,他控制不住歪身猛烈地咳嗽,胸膛仿佛有团火炸裂开,再一张口,猩红的血色便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这阵动静当然被言歌听见了,她本就睡的不沉,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进了里间。
“主人!”
言歌连忙给他顺着背,只觉惊心。
她从未见江景止这样咳过血。
江景止眼前阵阵发黑,手撑着床面才不至于倒下去,言歌忙去倒了茶水放在一边,汹涌的痛意过去,江景止才缓过气,脱力一般倒在了床上。
言歌将他唇边的血色擦干净,纵然焦急也无法。
“好些了吗主人?”
眼前恢复清明后,江景止点点头,顺着言歌搀扶的力道起身,端起茶杯漱了漱口,勉强将口中的锈味儿冲下去。
白日还好好的,言歌实在想不通怎么突然就这副模样。
江景止见她担心,用力咽了下喉咙,没有那般疼痛了才开口:“是封印反噬。”
言歌皱眉。
见她没懂,江景止补了句:“泉漓。”
言歌愣在旁边。
她本以为是江景止缺魂虚弱,怎么也没想到会关系到千里之外的泉漓。
此事非同小可,江景止深呼几口气,感觉回了几分力气便开始穿衣,竟是一副现在启程的架势。
他解释道:“泉漓冲破了封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他那个性子,怕是出世便要惹出些祸乱。”
他尚且虚弱,说完这番话没忍住又咳了两声:“我们得在他闯出大祸之前找到他。”
言歌立刻正了神色,心知这事确实早一刻便少一些风险,转身收拾起行囊。
泉漓虽被封印,但若是全力一拼自然是有冲破封印的可能。
只是也不知发生什么变故,才让他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江景止自然是担忧的,一是怕累及旁人,更怕的是泉漓失去理智做些什么害了他自己的事情。
不能为故友报仇本就是他的一个遗憾,若是故人之子他也护不住,那他还算什么鬼仙。
封印反噬本不会叫他受此内伤,只是现下他的状况经不起摧残,这反噬犹如枯木遇烈火,烧地他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置。
他一边穿衣一边咳嗽,言歌看得焦急,恨不得以身代之,却也只能在一旁团团转。
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二人匆忙下楼,小二还在打盹,见着二人的架势愣了愣:“二位这是……?”
没工夫寒暄,言歌三言两语讲明了状况,处理好后便扶着江景止上了马车。
江景止大口喘了几息,苦笑一声,心道自己何时如此狼狈过。
他掏出无妄送来的舍利,心道对不住了,这东西只能迟些再送回了。
马车驾得急,到了城门却还未到开启时辰,言歌扭头:“我们怕是只能再等片刻了。”
已到此处,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江景止点点头,手握着舍利,指望着这舍利暂且缓解神魂上的痛楚。
京城的城门开的比旁出早些,言歌二人没等多久,城门便在一片晨幕中缓缓拉开。
只是他们倒不是唯一等着城门开的,门的那边竟已经有人在等。
言歌驾着车越走越近,那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竟是个灰袍僧人。
待能看清面目时言歌不由惊讶了一瞬。
这人竟是无妄。
无妄也不多说,打了招呼后便自行上了马车,言歌虽疑惑,但也来不及寒暄,驾着车便快马加鞭向着蚌洲去。
“方向错了。”
无妄开口,还没说明来意,便是这么一句。
言歌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无妄道:“你道那鲛人还会在原先那处?”
他竟知道泉漓的事。
江景止这会儿恢复了些精神,这时也皱眉:“你怎会在此。”
无妄笑笑,指了指天。
江景止不再会推演,他却还能看星盘。
蚌洲那边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想来也只有那个不听话的鲛人了。
不过他跟着二人倒是为些别的事。
“芷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