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一片寂静。
京城离栖凤城确实不近,来时便用了月余,此刻即便几人心里再焦急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赶。
不过这对言歌来说倒是个新奇的体验,她心里想着,这般匆忙赶路倒是同活人一般无二了。
行人匆匆忙忙,也不过就是因为寿数有限。
从前对她和江景止而言,最不缺的便是时间,向来是走走停停,如此马不停蹄还是头一遭。
几人焦急,不眠不休地赶了近半月的路,这就苦了无妄。
言歌与江景止本就不是活人,不吃不喝也没什么影响,无妄却是个实打实的肉-体凡胎,舟车劳顿也只能拿些干粮充饥,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言歌看在眼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是芷夭的心上人,若是消瘦太多,只怕到时候不太好交代。
何况江景止也是个不能吃苦的,这些天虽然忍着没说,面色却不太好看。
言歌有心叫二人休息一日,但泉漓那边实在耽误不得,她分-身乏术,实在难开口。
她默默叹气,不知是第多少次恼恨自己没好好学些本事了。
哪怕是去买些好吃好喝的给二人补补也好过在荒郊野外的风餐露宿。
她这边恼着,却不想瞌睡有人送枕头,路程行至一半,闭眼诵经的无妄突然睁开眼。
他放下转着佛珠的手,掀起车帘向外瞧着,嘴角为不可见地向上翘起,眉间藏着的红痣也更显眼了。
言歌不知他这是闹哪出,也跟着往外看,可目之所及还是山连山的景色,实在瞧不出什么。
江景止见状却是了然地笑了。
言歌凑过去:“怎么了主人?”
寻常时候言歌都会备上香甜的瓜果,这会儿什么也没有,言歌自觉这个仆从做的不到位,对着江景止下意识多了些关注。
江景止十分受用,虽是舟车劳顿,笑容却是比从前还多。
他将言歌额前的碎发拨开,带着些神秘莫测:“一会儿就知道了。”
言歌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额前被江景止蹭到的地方好像有些痒。
言歌无事可做,又觉得车里闷热,干脆钻出去同傀儡坐在一处,吹吹风果然头脑清醒不少。
不对劲,不止是江景止,她也有些不对劲。
言歌同江景止确实学了不少本事,比方遇事不决时习惯抽丝剥茧从事情本质中提取些真相,此刻她就下意识想分析最近不对的状况。
言歌虽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却也不是个傻的,种种情况似乎也只有与一个解释……
真相近在眼前,还没等她灵光一闪,便被突然砸到旁边的东西打断了思路。
言歌立刻警戒起来,又有些恼怒。
太大意了,她只顾着自己的心事居然没发现周遭有人。
她与傀儡中间本是个空位,这会儿端端正正摆了个不小的包裹。
言歌摸不准这包裹里的来历,也不敢擅自乱动,正犹豫是丢掉还是叫江景止出来一探究竟,就察觉到肩膀似乎落了什么东西。
言歌没动,肩膀上落的那物见她不理睬,在她肩膀蹦跳两下,又发出“啾啾”两声。
言歌神色柔软起来,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
她伸出手,把那小东西接到手掌。
果然,是个白白软软的小白啾。
失踪的芷夭竟然找上来了。
联想到方才那般动静,言歌明了,原来是无妄感应到了佛珠的靠近。
她有些自豪,江景止不愧是她的主人,竟一眼看出无妄的不对是为何。
言歌把芷夭捧到眼前,小心翼翼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
“你跑哪儿去了,叫人担心。”
不知是修炼不到家还是妖族都是如此,芷夭雀身似乎不能口吐人言,听了言歌带着关切的质问也只是缩起了小爪子,蹲坐在言歌手上,一副‘小山雀听不懂你说话’的模样。
言歌失笑。
她捧着芷夭钻进车厢,兴奋道:“看看谁来啦!”
无妄已经又捻起了佛珠,一副专心诵经从不为外界所扰的模样,倒是江景止,做了个惊讶到夸张的表情。
“呀,无妄你瞧,这不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芷夭嘛。”
他这副做派叫言歌看得一阵无语,无妄更是直接停了转佛珠的手,带着嫌弃看了他一眼。
江景止被嫌弃了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开怀。
他这个人小气又记仇,还记得先前无妄嘲他是病秧子的事情呢。
言歌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懂,为何这二人碰到一起甚至不如她打水漂时遇到的那几个半大孩子稳重。
芷夭不知为何,进了车厢也没恢复人身,端端正正地在言歌手心坐着,言歌把她捧到无妄面前,她黑豆一般的眼睛一闭,转了个圈,继续用尾巴对着无妄。
言歌一愣。
这是闹脾气了?
无妄显然也没想到这一遭,眉眼间带了些困惑。
他看向江景止,江景止对着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毫不知情。
女儿家的心思最为难猜,他连言歌的心思都不清楚,又哪能为旁人解惑呢。
看出芷夭不想理无妄,言歌也没勉强,笑笑把手收了回来,扭头把落在车厢外的包裹拿了进来。
这包裹显然是芷夭带来的,方才言歌来不及细瞧,一入手却觉得香气扑鼻。
她心里有数,拆包裹的时候就带了些夸张。
“哇!居然是吃的诶!”
这般模样同方才的江景止别无二致。
语气是夸张,惊喜却是真。
这包裹拆开,满满当当是荤素美食。
或许是怕磕碰,这些吃食大多被油纸包着,现下拆开竟然分毫未损。
言歌先是拿出个香喷喷的烤鸭,入手竟还有余热。
等言歌一样一样拿出摆在车中小案上,饶是江景止都有些食指大动。
他确实从未像现在这样委屈自己过。
等言歌备好茶,一桌好茶好菜就在这荒郊野外突然地出现了。
言歌把芷夭从肩膀接下来,亲昵地用脸庞蹭了蹭:“我们雀雀真能干!”
芷夭眯着眼睛贴了贴言歌的脸颊,挺起蓬松的胸膛,张了张喙发出声“啾”,她愣了一下,好似这才想起自己不是人身,不能开口讲话,别扭片刻后飞到一旁的座位,转眼就成了大家熟悉的少女。
她好似刻意不去看无妄,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在旁边城里买的,快吃吧。”
言歌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还没吃东西?”
芷夭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无妄,随即迅速别开:“……反正就是知道啦,算算时间,你们怕是快马加鞭才能这时候出现在这儿,肯定没好好吃饭。”
言歌问这问题的时候本是真的不知道,见她眼神却是明白了一二。
那颗佛珠莫不是能与无妄互相感应的?
江景止与无妄都不客气,这会儿已经动起了筷子,言歌没什么胃口,拉着芷夭说话,见芷夭一副不想开口的模样,她想了想,打断了江景止的愉快进餐。
“主人,有隔音符吗。”
话一出口又想起梦境中作为季言歌时他用隔音符吓唬自己的举动,不由冷哼一声。
她这一冷哼叫江景止有些摸不着头脑,与无妄对视了一眼,无妄学着他之前的模样也耸了耸肩膀。
江景止无奈,也猜出她要隔音符做什么,从包裹里掏了两张给她。
“贴在门上便可。”
言歌接过点点头,拉着芷夭去了车外。
车厢里,江景止放下筷子,也没了食欲,无妄倒是悠然自得。
江景止瞧他这模样有些生气,冷哼一声:“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就不好奇芷夭发生了何事?”
无妄手里拿了个鸭腿,装模作样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芷夭若是想告诉小僧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小僧也没办法。”
他眯了眯眼:“还有,不要从小姑娘那儿受了气就撒到小僧身上。”
说完他学着江景止的模样,冷哼一声还了回去。
江景止:……
他没说话,无妄这副样子,江景止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他也知道,无妄多日来担忧芷夭的安危,这一刻是他多日来最放松的时候。
不论芷夭发生了何事,此刻她平安便好。
不提这四目相对相顾无言的二人,言歌将芷夭拉了出去,在车门上贴好了隔音符,拍了拍手,示意芷夭此处可以放心说话了。
亏得先前不愿委屈自己,这马车买的十分华丽,这会儿傀儡芷夭言歌三人坐在这儿还显宽松。
芷夭被拉出来,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言歌也没急着说话,等着芷夭自己开口。
果不其然,芷夭开口了,语气里满是难过。
“我在幻境里看到前世了……不止是前世,应该是从遇到无妄的第一世,生生世世我都看到了。”
言歌一愣。
虽然她猜测芷夭定是看到了些什么才会显得如此反常,却是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将从前的事看了个遍。
芷夭同无妄的过往言歌也只听江景止讲了个大概,这会儿见芷夭如此难过,言歌也只能小心试探:“……那你有何想法?”
她也知这话问的奇怪,芷夭的想法全然写在了脸上。
果不其然,这话一问,芷夭的眼眶又有些红了。
“你说,和尚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这话言歌还是能回答的。
她想了想无妄每每提到芷夭的态度,极其肯定地摇了摇头:“他自然是没有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