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日头正盛,言歌怕芷夭梦里觉得热,洗了帕子给她擦擦额角细汗,却见她睫毛动了动,言歌一喜,知道她这是要醒了。
她忙用手搭了个伞遮在她眼睛上,果不其然,没片刻的功夫,芷夭的眼就颤颤地睁开了。
言歌怕出声吓到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适应了环境后,芷夭才真的清醒。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稍稍一侧,就见一旁关切瞧着自己的言歌。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背破腹取物的那一刻,这会儿见了言歌不由一愣。
随即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救出来了。
被抓走时她没哭,被剖开肚子时她也没哭,这会儿见到言歌,芷夭却撇撇嘴角,到底没忍住大滴的泪珠。
“言歌……”
她的声音本该清脆,这会儿却沙哑地叫人心疼。
言歌忙伸手给她擦了擦眼睛。
“没事了没事了。”
她说着,扭头喊外头的人。
“主人!和尚!芷夭醒了!”
话音刚落,两个大男人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芷夭委委屈屈地落着泪,言歌在一旁小声安慰,过了一会儿,芷夭终于控制住了情绪,也有了些精力问这几人。
她先问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眼就看到了无妄手里拎着的东西。
“和尚,你怎么拎着这个长-枪呀……”
无妄肉眼可见地顿住,随后视线不自在地移开。
“没什么,练练手罢了。”
他不说破,江景止也不拆穿,似笑非笑往旁边一站。
无妄却觉得他这双眼把什么都说了。
芷夭这么一提,言歌这才注意,她也有些疑惑,虽说之前主人就提过这和尚八百年前是个枪法绝伦的,但早就立地成佛了,这会儿拿起了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芷夭方才也不过是见了有些好奇,随口一问,没有个正面回答也不太在意。
在旁人面前躺着总觉得怪怪的,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腹间疼痛逼地坐了回去。
“好疼……”
“好好躺着!”
言歌一急,忙轻轻把她按下去不叫她乱动。
言歌不知芷夭身体状况,也不敢贸然发问,反而是芷夭知道他们焦急,先说了这些天的状况。
“我那天被个长得好奇怪的人抓走了。”
言歌面色微妙。
泉漓怕是这辈子第一次被形容‘长得奇怪。’
一切跟言歌先前打探到的一样,那日芷夭照常去买些吃食,没多会儿被个人叫住了。
这人自然就是泉漓。
芷夭自然不是没戒心的人,本没想着同他走,却被泉漓一句话哄骗了去。
泉漓倒也没说别的,他那个脑子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骗术来。
奈何芷夭也是个不聪明的,人家轻飘飘一句同言歌与江景止认识,且有梁文修踪迹就把人骗走了。
说骗也不对,毕竟细细一想,他说的竟是实话。
进了小巷后,芷夭自然是察觉到不妙,然而为时已晚,她本就不是泉漓对手,被泉漓照着脖子一敲,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言歌听到这儿咬了咬牙。
这条鱼身上的账又加了一笔。
“之后呢?”
言歌关切问道。
“之后……”
芷夭陷入回忆。
“中间我一直晕着,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再睁眼睛时就到了一个山洞。”
又是山洞。
言歌倒有些无奈了。
王瘸子是,梁文修泉漓也是,好端端的房子不住,偏要搞些什么山洞。
不过这也为己任提供了思路,有山洞的地方不多,总能找见。
芷夭睁眼时便见到泉漓,还有个奇形怪状的……人。
言歌听到这儿也是皱起了眉头。
方才她以为芷夭所说长相奇怪的人说的是泉漓,不曾想竟是另有其人。
“怎么个奇怪法?”
其实不用问,芷夭已经在回忆。
那个人一直在阴影处,芷夭要有些浑浑噩噩,看不太真切,只能听泉漓的声音响起,好像是在对那个人说着什么。
“人我给你带来了,梁文修,你究竟要做什么。”
梁文修这个名字芷夭在言歌与江景止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自然是知道这人的重要,当下闭上眼睛,假装尚未清醒,听听这两人到底在密谋什么。
芷夭的眼睛悄悄眯了条缝隙,打量了一下这个山洞。
她被绑在一边不能动,也不敢做什么动作被察觉,只能大略观察。
梁文修在她侧面,被山体的影子罩着,芷夭视力极好,这会儿恢复了清明,乍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
先前听言歌他们的描述,知道这人是不断夺舍来维持长生,但眼下这个状况却与她听到的不符。
梁文修这人,半边身子都变成了皑皑白骨,另一边却还是少年模样。
这情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芷夭没做声,继续听着二人对话。
梁文修笑笑,声音还是个少年气,从中不见一点阴霾。
若不是芷夭已经知道了这是个什么人,光听声音绝对想不到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梁文修道:“佛子的佛珠在她身上,你替我取出来。”
“佛珠?”
泉漓一迟疑。
他仔细回想一下,略有些尴尬:“……那玩意儿好像本君抓他的时候掉下去了,你早跟我说要的是那东西,我还抓这么个大活人做什么。”
芷夭松了口气。
她都不知佛珠掉了,这泉漓看着似乎的确如言歌所说,是个没脑子的。
梁文修却笑笑:“自然不是那个……若你真的带来了,我还得想办法毁去呢。”
这倒是轮到泉漓不解了。
“这么还有两个佛珠不成?”
芷夭心下一沉。
她身上确实有两颗珠子、
一颗是无妄给的,另一颗便是从自己埋骨之地寻回来的。
只是梁文修为何知道此事?
梁文修不急不慢地解释了那珠子的来历,泉漓显然也好奇,问道:“都转了八辈子世了,你怎么知道那珠子现在在她身上?”
梁文修摇摇头,似乎在笑泉漓的天真:“你可知我为今日谋划了多久?自然是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他说着,还有些得意洋洋:“我早就想把那珠子拿到手里,奈何那和尚不知是下了什么禁制,除了这丫头本人,旁人竟不能靠近分毫。”
梁文修得意笑起来:“不过我在那处以神魂为引加了一个不起眼的封印,只要被人取走我就会知道。”
不知是不是太过得意被风闪了舌头,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但这咳嗽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眼下这个节骨眼,她把这珠子送到我面前,这便是天意。”
芷夭在心里呸了一声。
什么天意,一个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怪物还好意思说天意。
看得出泉漓与这人并不是真心联盟,听他这么说也没客气:“什么算无遗策,你连那佛子跟着江景止过来了都没算到。”
梁文修一时噎住。
这确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在栖凤城的那个傀儡会给江景止一个重创,没成想半路冒出个佛子,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逐青的魂魄他准备了那么久,先前确实打算吃掉的,但傀儡的主意一出,他又改了主意。
他把逐青的魂魄塞进去,本是想着能给江景止制造些混乱,先是叫他名声受损,再炸在他身边给他来剂重创,没想到……
他气地又咳了两声。
“他们可曾发现我们踪迹?”
泉漓不耐道:“罗里吧嗦的,就这丫头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只鸟到处瞎逛,被本君抓了个正着。”
芷夭微微一惊。
他明明是跟言歌他们一同出行,泉漓为何要这样说?
芷夭毕竟身上有伤,讲到这儿也是缓了口气问言歌,言歌也摸不清泉漓的路数,只能扭头再看江景止。
江景止毕竟算泉漓的长辈,按理说应当对他有所了解。
江景止思忖道:“他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听方才芷夭的讲述,梁文修应是行动不便,与外界的联系大多要靠泉漓传达。”
他说着有些笑意:“泉漓本就不喜梁文修,虽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偏要跟他混在一起,但背地里瞒着些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梁文修所做之事,泉漓应当也在挣扎,一方面助纣为虐,一方面隐瞒江景止几人的行踪。
梁文修能不能成功就看他的造化了,泉漓是不管的。
言歌听这么一分析也险些笑出声。
这番搅混水,倒是泉漓的性子。
芷夭认真同意了言歌的推测:“说来,我现在有命在这儿,也的确是因为泉漓。”
这就叫人惊讶了。
泉漓把人抓走,又把人放出来,这鱼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言歌皱眉道:“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比如泉漓是不是被梁文修捏了什么把柄?”
芷夭摇摇头:“他们没说这件事。”
泉漓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听了梁文修啰嗦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反正你就是要那个什么珠子,那我抢了珠子走人不是更好?这一路把这什么鸟的背过来,本君也是很累的。”
梁文修被呛了一声,也不知是不生气还是不敢生气,这会儿说话还是好声好气的:“珠子有珠子的用处,人有人的用处。”
芷夭生起些不好的预感。
梁文修道:“珠子自然是要归我,人嘛……便用来牵制那和尚了。”
泉漓有自己身为鲛人的骄傲,对这行径十分不齿:“用女子来做威胁,你还真是不要脸。”
梁文修不以为意:“只要能达到目的,你管用什么手段。”
泉漓嗤笑一声,十分看不起他。
“好了。”梁文修不愿再多说:“去把珠子找出来吧,那珠子重要,定然是被她宝贝地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