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惠风和畅，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节。

古都朔宁的郊外，平风湖畔游人如织。男男女女三两一处，踏青游湖好不热闹。湖面倒映着碧蓝天空，其上几艘小船往来，载着游兴正浓的姑娘公子。岸边浅草青翠，杨柳依依，有头脑活络的小贩在这里做起了生意，贩卖着各色新鲜玩意儿。

一阵马蹄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的爽朗笑声：“齐瑄，你再不快些可就追不上我啦。”

“来啦来啦。”

一男一女打马而过，留下欢快笑声。

有初到京城的人不知二人身份，斥道：“光天化日，小小女子竟这般招摇。”

旁边的小贩听了，赶忙阻止：“客官这话可莫乱说。”

“那是定北侯的女儿王怀真和齐将军的儿子齐瑄。”

“定北侯夫人是今上胞妹，生了三个儿子，却只得这一个女儿。这女郎自小就倍受宠爱，行事随性无人敢管。不过啊，女郎虽肆意了些，却从不曾仗势欺人。”

“便是如此，也不该让一个女子这般抛头露面。”

时下男女之防不算严格，却没有像王怀真这样大大咧咧和男儿混作一处的。

小贩也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只道：“这王家女郎与齐家男儿青梅竹马，怕是不久就要说亲了。两人这般玩闹，也不算逾矩。”

“……”

早早跑在前面的两人当然听不到背后这番议论。

王怀真看到前面有个卖面具的小摊，当即“吩咐”齐瑄付账，自己挑了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又自作主张给他挑了个面若桃花的女郎面具。

王怀真出行素喜男儿装扮，高马尾圆领袍，面具一扣，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哪家的矜贵小公子。

齐瑄看着手上那个笑眯眯的姑娘面具，神色间很是为难：“你如何给我挑了个这般不像话的面具？”

“哪里不像话了！”王怀真不以为然：“你又不是……”

齐瑄忙捂住了她的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老提它做什么！”

齐瑄从小眉眼就生的秀气精致，常常被人误作女孩儿。二人幼年时参加宫宴，席间王怀真哭闹着要与“齐家姐姐”坐在一起。此事在当时还让那些大人好一番打趣。

后来两人长大了些，王怀真总爱恶趣味的让齐瑄换上女装，将他打扮成女子模样。每次齐瑄也好脾气的接受了她的“摧残。当然，这种事是绝不可能让第三人知晓的。

不过私下的事放在明面上就有些奇怪了。

王怀真也不再为难他，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又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面具来：“逗你的。那个女孩儿面具待会儿你给小忠吧，就说是王大小姐特意送他的！”

小忠是打小就跟在齐瑄身边的侍从。

“这还差不多。”齐瑄接过新面具看了看才戴在脸上。

两人跑马停风山，畅快玩了一个下午。累了就放马山间，随意找处草地躺下，看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白云，好不惬意。

王怀真想起一事：“你先前说要与齐将军去一趟南疆？”

“嗯。”齐瑄闭着眼睛，懒洋洋沐浴在夕阳中。

“就不能换个人去吗？南疆那是非之地……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有些不满：“朝廷上能人干将这么多，怎么就非得让你们去。”

她被宠爱惯了，此时编排起她皇帝舅舅的决定来是半点没忌讳。

齐瑄却不同。

“父亲曾常年驻守南疆不毛之地，对那边还算有些了解。皇上派我们去想必也是这个原因。”他不放心的叮嘱：“以后你莫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了，皇上是你舅舅，但始终先是君王”

“嗯。”王怀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从小就被常年征战的父亲带着身边，知道什么叫“军令不可违”，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想不通才口无遮拦：“那你们一路小心些。”

“知道啦知道啦。”齐瑄半撑着身子，扯了根草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要这么担心，不然我押个‘东西’在你这里，等我平安归来再问你取回？”

“什么东西？”

齐瑄朝某个地方一指，王怀真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一点影子出现在山坡上，先是脑袋，渐渐显露整个身子。

“公子，王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气喘吁吁的小忠和好整以暇的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你说的‘东西’？”

“如何？”

惊讶过后，王怀真很快就缓了过来，笑到：“甚好。”

齐瑄扶起王怀真，又唤来马儿，气定神闲走到小忠面前：“小忠，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跟着怀真吧。”

“啊？”不明所以的小忠愣愣的看着自家主人：“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从今天开始你跟我回定北侯府伺候！”王怀真每次见到这样呆呆的小忠都忍不住想逗他：“你去了定北侯府就负责照顾我的马儿！我的马儿要是掉了一根毛，我就……唯你是问。”

“行了，你别逗他玩儿啦。”齐瑄实在是无法忽视小忠那迷茫且可怜兮兮的目光：“过几日我有事要去一趟南疆，你家公子没本事，把你抵给了王姑娘。”

“你放心，等我回来就立马去候府赎你。”

“是，谨遵公子吩咐。”

小忠就此去了候府，成了王怀真的随从。

一转眼，三月匆匆而过。在杜鹃遍开的四月，南疆雷打不动的来信断了。

那天是楚王府的赏花宴，席间百花争奇斗艳，有人一掷千金中得一盆花王，兴高采烈抱回了家。

王怀真坐在水榭，魂不守舍，愁眉不展。直到宫中有人前来报信，说齐将军一行遭遇意外，被困南疆生死不明，命楚王立刻进宫商议援救要事。

小忠看到王怀真手里那花的枝叶就这么生生断在了她手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不顾形象的王怀真，满面急色，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下就抛下所有人疯了似的冲到宫里。

她要去南疆。

皇帝没有答应，反而命人将她“送”回候府关了禁闭。

整整四日，她滴水未进，借此逼迫她的父亲松口放人。

小忠也在门外雷打不动守了她四日：“王姑娘，您这样折腾自己，公子回来看到了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如果我不这样做，或许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她声音虽弱，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王姑娘，难道您心里只有一个公子吗？旁的人对你而言又算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忠见到这样固执的她，一声质问脱口而出。

王怀真没有回答。

第五天夜里，小忠被里面的动静惊醒。他一睁眼就看到换了一身夜行衣的王怀真——满脸虚弱疲惫，唯有一双眸子明亮如初。在月光下是如此的摄人心魄。

“我要走了，去南疆。”她言简意赅向他告别。

小忠抓住她的手，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随你一起。”

三万齐家军，只剩了那个被王怀真千里迢迢背回来的血人齐瑄。其他的人，皆身亡于南疆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

齐瑄虽然活着，一双腿却废了，从此再也不能上阵杀敌。

小将齐瑄，成了朔宁城里的公子齐瑄。

皇帝没有追究齐家军办事不当之责，看在九泉之下的齐老将军的份上，他打算为齐瑄挑选一个妻子。

有传言说，齐瑄与王怀真早已情投意合，这齐家主母的位置一定是王怀真的。

皇帝原也是这样打算的，从前怀真总缠着他让他赐婚，他迟迟没有同意。将军的儿子决不能娶一个将军的女儿，可落魄的齐瑄却可以娶候府的宝贝女儿王怀真。

齐瑄当感谢他的恩赐——如果王怀真没有拒绝的话。

在听到那些传言的第一时间，王怀真就进了宫。

她说，她不再喜欢齐瑄了，今生愿永做皇帝的马前卒，为皇帝征战沙场开疆拓土。

皇帝同意了，为齐瑄选了一个素有温善之名的官家女。

离宫之时已是晚上，长长的宫道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就像她和齐瑄，怎么也等不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她到底是候府的女儿，怎么可能真的可对一切异样毫无察觉。从皇帝那道奇怪的“平疆旨意”再到出事之后朝廷援军久久不发，她就知道齐家军的死并不是这么简单。

甚至这其中还有定北侯的影子。

她做不到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欢欢喜喜嫁进齐府。她了解齐瑄，他也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将她娶进家门。

“小忠，这宫道怎么这么长啊？长得仿佛我一辈子也走不完似的。”

月光如洗，照得视野里一切都这么白、这么干净圣洁。可这世间明明这么肮脏……

“姑娘，你哭了？”小忠心头大恸，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王怀真回过神，立马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勉强打起精神：“你从前是齐府的人，如今……你若是要回去我也不会拦你，你若是……不想再回去了，我也会好生安置了你。”

小忠突然朝她跪下：“姑娘，齐公子之前说，去留随我。”他磕了个头：“小忠愿一生陪在姑娘左右。”

“也罢。”王怀真疲惫的笑了笑：“既然这样，你从前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

“从今以后，你就叫岁安吧。